第8章 瘗玉埋香
(二十一)
岛上层峦叠嶂,轻纱似的瀑布自高山之上摇曳以降,絮絮洒落,融入一汪潭水。
靠近碧潭的岩壁结满冰霜,条条锥形冰凌垂挂其上。
狴犴推开他们居住的小屋房门,落入眼前的,便是这番景象。
黎明未晓,最是至暗时刻。茂密的草丛悉悉索索,似有野物在黑夜里追逐。
他回身,轻轻合上房门,手握判官笔,负手而立。一袭笔挺的黑红描金锦服,直直立在昏黄的灯火中。
房门柱楔入一块木制结构的半球形物件,球面中心镂空,从中插入一根尾部有倒钩的挂件,挂件首端吊着一顶灯笼,可供人出门如厕时用。
伸手不见五指的东南端,亮着五六盏这样的灯笼,各个房屋间隔一二百米或三四百米,距离并不近。
预料中的意外没有发生。熬到天色渐晓,直直从天上坠下一人,猛然掉落深潭,溅起好大的水花。
不小的动静,惊醒了屋内沉睡的人们。
阳气生发,太阳金黄的光和热遍燃大片纵横的鳞状云,野草群蓬勃肆意地生长。
赑屃坐在床边,拿着块面巾,在盆中沾湿,为昏睡中的女子清理伤口。
房门外,陌生的蓝衣女子抱臂而立,腰肢纤细不盈一握,纱织的腰带上悬着一个牛角形状的海螺。她脸上带笑,回视盯着她的两个人。
一人,身着黑红描金锦绣服饰,头戴束发金冠,唇角带着礼貌的微笑;另一人,圆鼓鼓的脸,黝黑的瞳仁,抿紧的唇不苟言笑,上上下下打量她,满是防备。
蓝衣女子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她走到一旁坐下,懒懒散散地倚靠着廊下的柱子,乌黑的发髻轻抵着木柱,偶尔转动美眸,巧笑着地掠一眼门口的两尊门神。
日上中天,白日炙烤,纵然海水环绕,热意也未能轻易疏散。
负屃额头沁汗,他实在有些憋不住地揪了揪领子。他求救似地看向狴犴,想讨个主意。
狴犴眸光不离那女子,半晌笑着瞥了负屃一眼:“先进屋吧,不必与她这般闲耗。只要那小姑娘醒来,事情就明了了。”
“那她要是招来天宫中人……”他未说完,狴犴拍了拍负屃的肩膀,负屃只好咽下想说的话,折身进入屋内。
岛上的孩子接受大人示意,捧着几片瓜果近前。他屈膝跪下,脸上带着虔诚与恭敬:“恩人,这是岛上新结的春果,请恩人享用。”
女子扶起那孩童,含笑温言道:“不必行此大礼!和大人们说,你们的心意,绮梦心领了,岛上植株结果不易,且留着自己吃吧。”
负屃站在窗前,透过窗棂间隙监视绮梦的动静,不意瞧见岛上人恭敬献礼。他啧啧称奇道:“我先前还说,这海岛四周海水环绕,港湾船只稀少,岛上的居民何以过上这般物质充实的生活呢……啧,这人看上去,倒不似天宫的人那般高高在上,怎么偏生与一个小姑娘过意不去?”
狴犴站在赑屃背后,拧了拧眉。他轻晃折扇,转眼看向赑屃的所在。
蒲牢小小的身体坐在红漆雕花木椅上,半截小腿悬挂当空。他握手沉吟:“……也不知这座岛,之前又有些什么造化。”
负屃笑着走近蒲牢:“七哥之前旁敲侧击,问过岛上居民,只是他们一个个嘴巴闭得甚紧。喝酒归喝酒,一直不肯倒出些实料来。我当时心中好奇,遂潜入岛上禁地瞧了瞧。”
蒲牢被负屃说故事的语气吸引,眨了眨眼,见负屃迟迟不肯往下说,不悦道:“卖什么关子?”
床上的少女双眸紧闭,额上沁汗,沉睡不醒。赑屃心中不由有些烦闷:“八弟,说吧。”
赑屃发话,负屃咳了一声。他环视几个兄弟,手中折扇,点在空中,正色道:“那洞中,内含两个甬道,中央是个宽敞的大厅,四壁里空无一物!那地面,留存了四个凹陷的坑洞,铜锈斑斑,我猜想,那里肯定曾放过一只青铜器皿。看那坑洞的痕迹……”
负屃摆手示意洞的形状,才道:“原先存放的,很可能是一缸青铜鼎!四柱足高约两尺,鼎重约千斤,宽约一步,高逾四尺,纵使放到商周时期,这鼎的规格也非同小可。
这个地方之所以被视为禁地,我猜测,有三种可能:第一,那是他们祭祀之地。可真若如此,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呀?第二,那洞中可能发生过什么事,让他们感到害怕。那又敬又畏的情绪,持续了多年。第三,……”
室内静默。负屃摸摸鼻子,大家的反应让他觉得很没意思。
赑屃稍事沉吟,回首问狴犴道:“五哥,你还记不记得,三百多年前,凡界的四大仙门?流波、琼州、蓬莱、雷州,流波矗立于范林之西南,雷州半岛濒临南海,唯有琼州、蓬莱,位于海上,杳渺无迹。”
狴犴四百余岁,三百年前常独身在外游历,闻听此言,当下不假思索道:“确然。四大仙门于那时名声远播,凡人修仙盛况空前。但那时,东海状况频出,大伙儿哪有心思去关注人界兴衰呀……”
赑屃稍一回忆:“雷州是半岛,物资交通尚且不发达,蓬莱和琼州位于海上,自是与世隔绝。想来,应该是多年以来,少有人逾越重洋、前去拜会……”
负屃轻笑:“七哥,此言差矣,早先年,您一门心思躲清静,自是不知这凡人占据福山宝地,修仙炼器,本领大得很!他们纵剑飞驰,高山雪岭、蛮荒重地,皆敢逾越。区区琼州、蓬莱,怎在话下?可叹,诛仙镇事变之后,小门小派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四大仙门由此给挤得没落了……”
他话顿了顿,道:“七哥的意思,是怀疑此地为蓬莱,抑或琼州?……以往,我翻看拓印的典籍,曾查到这琼州、蓬莱确为海上岛屿。只不过……”
蒲牢有些不耐烦,他沉声道:“你们当时还小,乱猜个什么劲儿!琼州岛大于蓬莱,略小于那雷州半岛。这岛周围没有小岛,也未见任何沉潜岛屿的痕迹,物资贫乏若斯,怎会是那名驰遐迩的‘海上琼玉’,更何谈万物长生的蓬莱?”
负屃怔怔的,应和道:“四哥说的是。”
场面一时寂静。
赑屃开口:“方才听到你们与那女子对话,她是天宫来人?”
狴犴接道:“对。我观她身形衣着,与那法器,和上次我们与巨鳌对战之时,前来助阵的女子有些相似。”
他们并未正大光明地与那女子打过照面,甚至,几兄弟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当然,不是怕了来人,而是惧怕那天象。
天宫里的人,个个麻烦得很,他们不想贸然地将自己的行迹泄露给她,留下什么把柄。稍稍远离后,他们即刻启用观微之术,以须臾片刻的时光,瞥到来人的身形痕迹。但因为距离过远,瞥得不十分真切罢了。
“微……何时惹到了天宫中人?”赑屃轻叹。他看向床上昏睡的少女,抚了抚她冰凉苍白的脸颊。
(二十二)
床上女子陷入一个冗长的梦里。
梦里的她,先是站立高山之巅,被九个太阳炙烤,再是落入冒泡的海水里,细长的鱼嘴衔住一块通透的明玉,摇曳其尾,离开地动山摇的梦境。
梦里黑暗的角落,有个女孩子用袖子掩住自己的口鼻,使劲地哭泣。那双哭泣的大眼,明亮、哀戚,似会说话。她叫:“埃布拉图斯!不要死!”
蓦然,床上的女子睁开眼。
混乱的梦境令她天旋地转,一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汗水小溪流似地从自额头淌下,润湿了枕头。
她低头,发现自己手指麻痹,莹白的手背上覆盖着一只宽厚的男人手掌。一名书生模样的男人,背负破旧的书囊,坐在床榻下,头枕着他自己右手,趴在床榻边睡着了。
女子心中莫名升起爱怜,能动的左手想要抚摸男人的发。这时,男人察觉动静,陡然惊醒。
他收回左手,搓着自己惺忪的睡眼,笑道:“微,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了?还要不要喝水?”
原来,睡梦里的她一直在要水喝吗?
她看了看床头凳子上放着的水壶、碗,床边还放着一个铜盆,里面盛着水、放着面巾子。她想开口说话,嗓子干得冒烟,先咳了两声。“我怎么在这里?”她问。
“你被一个蓝衣女子打伤了,还记得吗?要不要坐起来?”赑屃温和问道。看见少女点头,他便从床侧多拿出一个枕头,垫在她的腰下,扶她起来。
“微”打量这片陌生的环境,眸光再转向眼前的男人。
“怎么了?”赑屃摸着自己的脸,笑了笑,大悟道:“我先去洗个脸,马上回来。”
赑屃走后,少女沉了脸,她张望周边环境,终忍不住站起,踱到窗边,从窗棂的缝隙里凝视绮梦。
那女人似有所感,望向她,微微而笑。
她无法控制身体的战栗,用左手紧紧握住右手手臂。少女转过脸,慢慢走回床榻旁,坐下、躺倒,盖上被子。
她睁着眼睛,眸光落在帐顶。被子的柔软与温暖,缓解了她内心的惊惧,化解了她的犹豫。
当赑屃撩开门帘,从隔壁间回来。少女眼帘沉重,已经快要入睡了。
赑屃看了眼床上的微,再望了眼窗外。
赑屃走近微,笑说:“躺了许久,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继续睡?”
微勉强笑了笑:“恩。想喝些白粥。眼下,身体虽有些乏力,但好多了。”她低头嗅了嗅,羞赧道:“感觉自己都躺臭了,这里方便洗漱吗?”
“现在还不能沐浴,不过可以擦洗……”赑屃笑了笑,“我找个婶子过来帮忙。”
少女唇角勾勒一丝笑意,点了点头。赑屃正要走,她又似想起什么,赶忙抓住他的手:“那个……打伤我的女人。”
“我们会看住她,放心。”
她咽了咽口水,点头:“她很坏。你们不要信她。”
赑屃沉默须臾,而后提起桌上的茶壶,他笑道:“我看你也渴了,喝点水吧。”
“好。”
从岛上找了个随和的妇女,为微换洗。
赑屃沉默地出了房门,门口等候的女子早有预料,她放下抱臂的手,垂在身侧,盈盈水眸投注在他身上,神情似笑非笑。
他笑了笑,开口道:“仙子,我们有必要谈谈。”
“我也正有此意。”绮梦笑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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