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武安、宿根霞草
鸟叫、蝉鸣,金蝉悄然龟卧。
芸初腰系百宝囊,轻装简行,兀地踏入一片密林当中,四围阒然无声。芸初惊疑,袖里剑旋即从袖筒弹出,剑柄落入掌中。
落叶簌簌,树后灌木丛间疾行一人,身形如风,剑刃寒光逼近颈间,芸初后仰,那柄重剑从头顶飞绕而过,招势蓄力猛烈,剑行如风,誓要取其敌首,因躲避及时,只割裂芸初一抹青丝,却也震得她头皮发麻。
当敌人势力几倍于已,宜避趋之。
芸初迅疾避让,灵活有加,那躲藏暗处出招之人无法久战,一鼓作气势如虎,再而衰,三而竭。
芸初站立树上,扬声道:“何处宵小,躲在暗中伤人?亏你还用的重剑,敢不敢正大光明地出来一见?”
“你不是?”那人闻声,语气里捎带疑惑。
听这声音,芸初觉得有几分熟悉,正待开口,树木后转出一人。黑色盔甲沾染林中草叶泥土,黧黑面目透着虚弱苍白,一向严整利落的盘发也添就了几分散乱,令芸初意想不到的是,刚才出手之人,竟是久未见面的武安。
“芸初姑娘?”武安也是惊讶,惊讶之余,旋即伸手号令嗡嗡而动的重剑飞回掌中。
“武……武安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芸初哑然,跃下树,奔至武安面前。
武安狐疑道:“那你呢,你怎能进入其间?”
初时喜悦过后,男子沉下脸,层层疑虑涌上心头。
“什么?”芸初听得摸不着头脑。
武安绕过芸初,走到那道屏障前,那道空间迷障犹然牢不可破。
“你到底是谁?”武安猛地回身,厉言叱问。
观武安形容举止,似用手抚摸什么结界屏障,见他如此恼怒,芸初心中揣测出大致缘由,当即温言道:“武安大哥,你可是被什么人困在此处?”
她笑道:“芸初一双肉眼,看不到什么结界,但奇怪的是,少有结界能困住我。是何人将你囿于此地?”
武安面上不动声色,招呼道:“那你过来……”芸初闻言,走上前去,他指着那道屏障,“向前走一步看看。”
芸初顺着武安指向,向前迈了几步,果真视若无物,穿梭自如。
武安大为惊异。
少女在结界内外行走,方才手臂上洇血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
“芸初姑娘,你……”你究竟来自哪里,何以拥有这诸多异能?武安内心感慨,却也相信了芸初。
他没将心里话问出口,松了口气,拱手道:“方才,武安多有冒犯,恳请姑娘见谅……姑娘要打要罚,武安绝无二话。”
“武安大哥,你说的哪里话?”芸初笑道,“你被困在这里,自是生气,忽而进入一人,你肯定把他当敌人了,情有可原嘛!我又没什么事,怪罪你作甚?”
武安赧然一笑,暗道:是芸初没错了……稍稍释怀,亦然笑道:“参商峰崖底埋藏古怪。我出不去,姑娘也不宜久待。劳烦姑娘速速离去,如能念在往日微薄情义,为武安带句话给大殿下,那再好不过了。”
芸初郑重点头,“大哥不必客气,您请说。”
武安附耳悄言,良久,轻声道:“至于其他人,姑娘不要多言。特别是七殿下,赑屃。”
赑屃?她曾在集云镇野外、监牢各见过他一次,没有过多交集。初次见面,点头之交,第二次见面,她狼狈不堪,蜷缩昏朦一角,迷迷怔怔,此人踏入牢房,恰似闲庭信步,不惧、不厌,为人儒雅随和,亲切善谈,对案情条分缕析,思路清晰。那次赑屃虽受囚牛之托帮忙,也算有恩于自己,她想不通东海内部发生什么事了,兄弟生隙,竟防备至此,不过武安既如此嘱咐,她肯定谨守承诺。
交代完要事,芸初见武安狼狈,心生不忍,连忙低头在百宝袋里搜罗,“大哥,你肯定饿了吧,我这里有些干粮与水,留给你吃……”
武安阻止,笑道:“我虽凡身成圣,比之神仙躯体弱了许多,但已辟谷,不至于饿死,你留着吧,对了,”他从衣服掩盖的颈间摘下一枚狼牙状的玉石、一封素布血书,交予芸初,“此乃我贴身之物,往昔很少展露人前,殿下知晓,你把它拿给他看,告诉他,‘武安未曾饮酒’,他定会相信你。”
武安张眼凝视云遮雾罩的平丘,再度劝说芸初:切勿往前,听到有人从参商峰方向走来,须立马躲避、防范。
芸初暂时放弃采摘宿根霞草的计划,意欲送信到东海,是以出了结界后,飞快往东走。
森林东边,并非一番坦途,密林之外仍是密林,树木相对较少,稀疏植被覆盖陡峭石坡,无人为其开凿石阶,仅有条羊肠小道,可能是猎户踏出来的,好在小悬崖预估□□米,纵使中途失足踏空,也摔不死人。她四处看看,已无其他道路,便勉力爬下陡峰,行至一处平坦开阔石阶,高逾三米的青色巨石矗立路旁。
芸初尚末松口气,远远地,有人言传来——
“去往蓬莱的路上,没有其他人,以后你尽可以恢复自己的样貌,不必再幻化成这副模样。”
嗓音醇厚儒雅,芸初听在耳中,颇觉熟悉。她下意识躲藏一旁,屏息不敢出声。
“我巫力不济,为怕漏馅,服了变化容貌的药,没有解药……”那女声甜美清越,她停顿片刻,警惕道:“前方好像有人!”
清风涤荡,来人跃下悬崖,黑色衣裙,芙蓉面,柳叶眉,桃腮带笑,形容尚小,是个娇俏的美人。
芸初莫名觉着熟悉,好似故友,只那双眼迷蒙深邃,如盈盈横波,殊有艳色,她下意识感觉不应如此这般,到底应为何等模样,她也说不出来……
那来人尽管在笑,美眸之中却迸裂杀意。
芸初已来不及奇怪,两人从何地冒出来……
赑屃居高临下,袖手旁观。角度原因,他看不清少女的脸,但见她身穿青色上衣,为方便采摘药草,样式极为简单,修身干练,腰间悬挂百宝囊……
那人身上有微的影子……那百宝囊……赑屃吃了一惊!
白苎意欲动手,倏尔手腕被擒,她诧异回瞥,但见赑屃凝视眼前少女,黑眸带笑,“芸初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
赑屃与她认识?芸初见那女子放下手,亦收回袖里剑,笑答道:“前来寻觅宿根霞草。”
“宿根霞草?”赑屃瞥了旁边一眼,白苎点头。白苎亦笑言:“姑娘,寻觅宿根霞草宜往高处走,你可是走错了方向?”
“没有走错,这位姑娘你有所不知,我要寻觅的是朱红色的,那颜色着实少见,遍寻不着,只好打道回府了!”
“据我所知,参商峰中恰好有一处背阴山坡,长着这种颜色的花朵,不如我带姑娘去寻?”
“那怎么好意思?”芸初偏首笑问赑屃,“先生,这是你朋友吗?”
赑屃垂眸笑了笑,“是,她叫叶微。”他侧脸嘱咐道:“微,我带她去找吧,你还有事情要办。别忘了,还有人等着你呢,我们渡口见吧。”
白苎明白他的意思,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好。”
她自己是宁肯错杀一千,也不可遗漏一个的性子,而赑屃恰恰相反。赑屃不欲伤害芸初性命,宁肯选择个折中的法子,多加试探。并没有什么人等着她,只有那个被她困在长界虚空里的囚牛手下。
长界虚空是古时代一种高明的结界术,不易被人察觉,且能开辟大片虚拟空间,时间流速随施术者调控,可远远慢于或者快于外界。
长久支撑长界虚空,白苎力不从心,祭祖节来临前,她必须解决武安这个隐患。方才赑屃递予她一枚琉璃宝珠,不知从何处得来,说能消除武安记忆,由此换他一命。若囚牛真对平丘崖底起了疑心,怎会轻易放过?除非死无对证……但赑屃说得不错,武安乃囚牛手下得力干将,突逢意外,囚牛恐不会善罢甘休。他就算死,也不该死在此时此地……
白苎微微一笑,“说得也是,我先走了!”她回首,笑对芸初一礼,“芸初姑娘,刚才多有得罪,我先行一步。”
“无妨。”
白苎走后,芸初见眼前人仍在打量自己,颇不自在,一边留意他的动静,一边随着赑屃眸光,扫了眼周身上下。“先生,芸初着装有哪里不对吗?”她心念道,不禁脱口而出。
赑屃醒神,边走边道:“并无不妥。姑娘,你这衣裳与……百宝囊的绣样,是自己做的吗?”
芸初摇头,“这是一位邻居大娘为我做的,她见我孤苦,平日颇多维护,很是热心。”
“原来如此,系出一人,”赑屃点点头,略有些神魂不属,“那大娘夫家可是姓叶?家住集云镇西北角?”
“是呀,”芸初奇怪,转念一想又释然,“对了,先生,你上次忙我的案子,与叶大娘肯定也是相熟了?我……我上次为她惹来祸事,无甚面目见她……大娘她可还好吗?”
赑屃点头,“人没有大碍,房屋财产损失颇重,见面第一句,却不是埋怨你为她惹来祸事,而是问我你受伤了没有,有无大碍?她与我倾诉,说不愿看着你殒命,希望你能安好……”
芸初鼻子酸涩,潸然泪落,“大娘她,教会了我很多。我……我当初害怕,又为学本事,躲避一隅,未回集云镇说明原委,委实愧对于她!”
“她没事。你害人性命的嫌疑尚未洗清,又系在逃,无有力证据,一时间恐怕回不去,不然也可见她一面,说个清楚。”
说到这里,少女抹干眼泪,嗡声说起当日遭遇。
两人正走狭窄石阶,赑屃在前,安静倾听,间或回应。芸初语声渐低,那段难熬的经历已成为过去,今日回顾,虽心有余悸,但也好似不值一提了。
她仰望着赑屃的背影,日光和煦,透过层层绿叶,眼前人走动着,那些影子溜过他肩头、发梢,清风拂掠他的衣摆、袍袖,恍惚之间,仿佛与她梦中伫立的影子重叠。
赑屃当初袖手,放任她被掳走,而今听少女讲起,多默然不语,偶尔搭腔。待芸初讲至海底遭遇,他蓦然停顿步伐,“你说,那幕后之人是个女子?”
他甫一停顿,手肘后撤。芸初不觉,差点撞上,忙侧身回避,后脑勺“砰”地一声撞到了石壁。
芸初捂住脑袋,垂下头,满是尴尬。她垂头不语,赑屃以为她痛极,告罪不迭,急忙扶芸初到一处青石坐下。
芸初立时笑着摆手,“没事没事,是我自己没注意,跟得太紧了。”
“那你坐着休息一会儿吧,头晕吗?”赑屃顿了顿,说道,“芸初姑娘,在下不才,略通医术,您不介意的话,可以让在下为你治伤。”
“真不用了,”芸初捂着后脑勺,笑说:“我没事了,就刚撞的一下疼,现在好了。”
赑屃仍不放心,“姑娘,等会儿下山找一个医馆看看吧!就怕晚上疼得睡不着。”
他本会医术,看个磕伤不在话下,但这伤在芸初发间,芸初推说没事,他受凡间礼教熏陶,多少有些拘泥,也不好强行诊治。
休憩良久,赑屃再问:“芸初姑娘,你可看见幕后之人的面容?抑或,其他体貌特征?”
芸初思虑片刻,摇了摇头,“光线昏暗,她又戴兜帽,我没看到她全部面容,只隐约一瞥。她眼睛似乎是琥珀色的,皮肤白皙,身形消瘦,年纪比我大。”
心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赑屃凝视前方,“假如让你再次看见那个人或者听见她的声音,你能否马上认出?”
“我不太肯定。世上相仿之人何其多,况且,形貌、声音皆可变幻捏造。万一我认错了人……赑屃,你心中有怀疑的人吗?”
“隐隐有些猜测罢了。如若查明,定然告知于你。对了,”赑屃舒展眉峰,莞尓道:“有机会的话,欢迎到东海坐坐。大哥他们……很是想念你。”
少女脸庞透出红意,“我与他兄妹相称,没什么的。”
她扭捏片刻,猝然想起一事,站立起身,“对了,先生,集云镇大火,多亏你们多方周旋,力证小女清白,还未曾郑重道谢……”
芸初矮身福礼,赑屃连忙扶住手肘,不敢受礼,“姑娘折煞赑屃了。赑屃没帮上什么忙,反倒叫贼人钻了空子。请罪还来不及,哪受得起姑娘这一礼?”
两人回归沉默。参商峰高耸,往昔在集云镇望去,不觉险峻,身处其间,方觉攀爬累人。赑屃半拉半拽,扶芸初上山,边解释道:“如果我单人上山,一日千里,只是怕唐突姑娘。”
“这样慢慢走,也挺好的,快要到地方了吧?”
“看样子是的。”
踟蹰片刻,少女又问:“赑屃,你们接下来准备出海吗?”
赑屃回首去看,阳光洒在少女脸庞,映衬得她双眸黑白分明,清澈动人。
“赑屃,这边的事办完后,你准备去哪里呢?”回忆里,少女低首垂眸,花叶光影拂拭雪白颈项。
波浪相激,姗姗退回海中,彼此拥抱。一句“不想分开”送出那人唇畔,如风似雾,带着难以形容的柔情与莫名哀戚。
芸初拭干眼泪,眸子清柔黑亮,奇怪望向他。
眼前人与心上人,幻影交叠,赑屃一时迷怔。恍惚间,那姑娘似乎轻拽他衣袖,抬眸凝望,眉宇温婉,目光清亮,俨然叶微模样。“路上定要保护好自己……”她低柔说道:“我就在这里等你……如果你不回来,我便去找你……”
……两相凝视间,赑屃心若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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