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玉儿心事（上）

却说当晚玉儿伺候苏子规睡下，独回自己素日所居的耳房，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此刻正被帝国最尊贵的一对夫妻谈论着。

        玉儿本是正经的千金小姐，她的人生前十七年，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会每日见人口称奴才，做的是全伺候人的活。

        那时的玉儿，以为自己的人生将会和自己的母亲一样，嫁与一个像自己父亲一样职位不高不低的官员，养上三两个子女、掌管着后宅的柴米油盐，看三五个姨太太互相争风吃醋。渐渐的，看着儿女长成，自己年华老去，再为他们寻桩亲事，重复着自己那忙碌而无聊的一生。

        直到那一年，宫中来了花鸟使，二妹、三妹虽与自己年纪相当，却都有些怕生，不知她们是真的害怕，还是存心躲避，在花鸟使面前显得那样的不稳重，唯有自己，与素日一般无二的模样，叫人看了觉得是个能经住事的，便叫花鸟使带进了宫。

        不知道家中的母亲怎么样了，还记得自己随花鸟使的车上路之前的那几日，母亲总是话里话外的说自己那两个妹妹倒底是庶出，行事小家子气，上不得高台盘。不知道母亲那时如果知道自己进宫是做了伺候人的婢女的话，她又会说些什么。

        那时的杨卉卿，还不是后来的玉儿，她的模样、她的才华与女红，在那一批秀女中都是出众的。那时，她天真的以为自己一定会成为妃子，凤冠龙袍、翠绕珠围、金奴银婢，比自己原先设想的人生要美好千万倍。

        直到那一日，华贵嫔娘娘来到了集秀宫，她独把杨卉卿叫了出来，那一刻，杨卉卿跪在华贵嫔的轿辇之下，仿佛看到了来日的自己。

        华贵嫔对杨卉卿道：“杨氏，可知本宫为什么叫你出来么？”

        杨卉卿自然是不知道的。华贵嫔道：“皇上已经老迈了，你这样的人品相貌，不应该去伺候他的，我们这些人的结局，你该懂得吧。去做个宫女吧。”

        那时的杨卉卿自然不懂华贵嫔所指何意，老老实实的到了栖梧宫，做了个洒扫宫女。

        那时的栖梧宫里已经没有了主位，但因为是皇后旧居，每个奴婢在掌事姑姑的手下都十分的卖力，不敢有一刻的偷懒。

        栖梧宫的生活简单而辛苦，杨华卿那双娇嫩的手已经渐渐的变得粗糙，不复当年。曾经，她的双手滑如绸缎、嫩如婴孩，唯有指尖处有几个因弹琴而形成的茧子，也要细细察看，才能发觉。

        那时，她听宫中老人说到华贵嫔为人最是嫉妒，见不得年轻女孩，所以把漂亮些的秀女都发落做了宫女，绝没有一个能走到皇帝面前。

        那时，她才恍然大悟，可是贬谪自己的人是贵嫔，自己只是小小的宫女，又能怎么样呢？她只能这样隐忍下去，那时的她已经不再想怎样才能遇到皇上，只想把宫里打扫得更干净些，能让自己少挨一些掌事姑姑的打。

        就这样，过了三年，先帝驾崩了，六宫妃嫔除了先帝的生母外，尽数殉葬。

        已经完全习惯做一个小宫女的杨卉卿突然发觉，或者华贵嫔说的是真的吧，她真心不想让自己去伺候皇帝，她是在为了自己好。或者以往所有人都误会了华贵嫔。

        当玉儿渐渐觉出华贵嫔是在帮自己的时候，华贵嫔自己却早已魂归那世了。夜深人静时，玉儿会想，那时的华贵嫔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是而不想让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孩子和自己有着相同的结局。

        又是三年，新帝选秀，玉儿被拨到了咸宜宫伺候苏才人，她所没有想到的是，那些年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幼妹华卿也在其中，封了才人。

        自己入宫时，华卿才十一岁，还是一团孩气，初见时，自己尚以为只是同名，却是华卿先认出了自己。

        无人处，玉儿也会怨恨，怨恨世事不公，导致自己为奴，妹妹却为主，可转念一想，若当初自己不为奴，而是不幸成了先帝妃嫔，世上便早已没有了杨卉卿。

        对于玉儿来讲，伺候苏子规这样的主子，可以说是幸，也可以说是不幸，所幸者，苏子规为人还算是心善，而且没有太多的规矩，所不幸者，苏子规言语间时常口没遮拦，冲撞贵人，倒让玉儿也跟着吃挂落，况且，苏子规怒时，与旁人又不相同，打起人来着实吓人。她虽日日跟在苏子规身边，那一日也叫苏子规吓得够呛。

        她原以为那一日苏子规被皇帝禁足，会有所收敛，没想到今日一见到皇帝，又与皇帝争执起来。

        玉儿做了七年的宫女，本已渐渐熄了的争荣夸耀的心，复又燃起，她不懂得，为什么皇帝会不断的宠爱苏子规这样的一个粗俗且不愿讨好于他的女子。

        玉儿并非自视甚高，她知道自己通晓诗书，虽不算是什么才女，也勉强填得了词、做得了诗，精于绘画，略知琴道，在闺中也学过掌家之道，她不应该只是个丫鬟，她相信，如果自己有机会，可以做一个很好的妃嫔或是夫人。

        她也知道，在这皇宫之中，一向是不缺少这样的女子，在这些女子中，她算不上出众。虽然今日皇上接的苏子规所吟的那句诗是自己所作，但她不确定皇帝是否知道这件事，似乎皇帝与苏子规都没有在意这件事。

        她的心中有些埋怨苏子规没有与皇帝继续诗文的话题，她的心中隐隐觉得，倘若继续这个话题下去，自己一定会有和皇帝对话的机会。可她不敢断定，这便是苏子规有意为之，在她这些日子看来，苏子规并不迷恋圣宠，亦非贪慕富贵之辈，更何况，她坚信，倘若自己真有一条通天路可走，苏子规定能成全，甚至是比自己的妹妹才人杨华卿还能够成全自己的好日子。。

        这一夜，玉儿翻来覆去的想着自己这七年来的所经历的一切，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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