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莱斯特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歌莉娅正在思考猎人和她说得话。
很多，很乱，有些莫名其妙，却给了她足够的灵感。
她是故意的。她看穿了她的困扰，所以故意和她示好，和她说这些意有所指的话。
冒犯。
她的脑海里浮现这个词语，抬起头，恰好看到莱斯特站在不远处。他拽起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低头，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难堪。
歌莉娅想，这是正常的，自从他来到这里，一直都是那件衬衫。污渍都不值一提，更重要的是无法清除的血迹。她有意无意在他身上弄出的伤痕，伤口能够复原，可干涸在衣物上的血液却不会平白无故的消失。
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吸血鬼接下来的动作，莱斯特走到歌莉娅面前，将那本从她这里取走的书放回到歌莉娅的桌子上。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思绪混乱的歌莉娅主动喊住了他。
离开的脚步一顿，莱斯特本能地抗拒。可女巫必须要他做出反应，他舒缓情绪，面无表情地转身。
血色的视线落在歌莉娅身上的时候，平静地像是一滩死水。
所有物似乎已经决定以顺从的姿态作为反抗的筹码，好等到歌莉娅厌烦了和他无意义的纠缠下去。
可女巫需要的是他的鲜血，是他代表着的魔法。
莱斯特现在的样子，才是歌莉娅最希望看到的样子。
一个安静的，听话的宠物，如果可以，他最好不要又任何的存在感，只需要在女巫的法术枯竭的时候出现，为她提供新的魔力源泉。这样就足够完美了。但爱丽丝的那些话语，在歌莉娅心中埋下了犯罪的种子，继而滋生出更多的复杂东西。
这些东西被强行塞入女巫的大脑，而且非要在其中造成些什么影响一样。
非要说得话，歌莉娅不甘心。
她不只是想要拥有魔法，更重要的是，她要掌控魔法。
他的魔法的来源，她一样要掌控他。
命令只是最浅显的。就像是猎人说得一样，拉进关系需要冒犯。
如何冒犯？
他说令人作呕，因为她是克劳尔的信徒？
因为盗窃？因为谎言？
女巫侧过头。
她伸出手，朝着空中一抓，巧手印记一闪而过，干净的衣裤出现在她手中。
“把这个拿走。”她说。
莱斯特平静的神情出现一丝裂纹。他从不擅长做出一个毫无反应的人。
“你是在报复？”他没动，盯着女巫右手出现的衣物，“因为我说你让人作呕？”
他知道她是克劳尔的信徒。那么凭空出现的东西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甚至不需要过多的猜测。
偷来的。莱斯特移开视线。
赃物。
歌莉娅皱起眉头，像是在疑惑。
莱斯特看到那茫然与困惑，平静彻底消失。他朝着歌莉娅走来，长腿大开大合，一个眨眼的功夫就逼近到歌莉娅面前。
女巫判断他此刻的情绪，他生气了。
她微微昂头对上他的视线。
“我没有报复。”她的声音很平静。
女巫也许无法理解他的情绪，莱斯特不知道能不能相信她的话。
她的神擅长编造谎言。莱斯特并未亲自见过这位圣女，但十二圣灵的故事遍布幽暗国度。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接受圣灵只剩下十一位的神谕。
“我……”歌莉娅停顿了一下，微微抿唇，如实道：“我只是感觉你需要这个。”
她的视线自然地落在他身上，血污又只是表面，那衣服上又许多破损，是她用刀子划的，扎的，总之，不是什么好的印记。
莱斯特明白她眼神的含义。他也知道这衣服很难继续穿下去了，但在女巫面前赤裸，显然也不是好的选择。更何况，不知道女巫的脑袋里想些什么东西，这个屋子里暂住进了一对陌生人。
那个女人是将他抓来这里的猎人。
她们之间交易，代价却是他的自由。
莱斯特尽快能保持平静。
“不用了。”他表达了拒绝的意图。
“收下。”歌莉娅僵硬地表达自己的意愿。言语变成咒术与血族锁骨上的印记呼应。
莱斯特不受控制地伸手，接过歌莉娅手中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获取的衣物。她就非要他要成为盗窃者的同谋，非要使用她不知从何处获取的赃物。
莱斯特反抗这种力量，他伸出手，按在自己的握着衣物的右手手腕上，企图用蛮力撕扯骨肉，也要反抗她的命令。
反正能修复，反正他处于巅峰。
她看着他了，从金发生物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中读出了他的目的。
“你疯了？”歌莉娅说，“我只是想给你件新的衣服。”
他在挣扎，他在反抗。
歌莉娅不明白为何几句简短的话就能达到如此效果。但她想，这就是爱丽丝口中冒犯。
她正在打破他的一贯认知，迫使他屈从，好像比自由被限制的时候更加的疯狂，也比那时候更加的震撼。
好像是这样。
没错的。
冒犯会带来反应。
其他的也一样，只要她掌握技巧，如何拉近关系就和她之前学会的那些东西一样，都不足以成为障碍。
她一直以来都是个好学生。
她聪明，刻苦，专注，好学。没有人引导，她就对着书本自学。但倘若有人愿意成为她的老师，那她会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学生。爱丽丝只是给了她一个简单的示范，她便举一反三，做出属于她自己的解答。
她向来如此，学什么都很快，勇于尝试，乐于尝试。
这里的每一本书，纸张上的每一个算式，都印证着这一点。
她接触完全不曾了解的古老语言，从数字开始研究奥秘无穷的数学，她磕磕绊绊地学物理，研究化学。为了解决不断的大病小病，她自学炼金术，配置炼金药剂。
但从她开始做的那一瞬间，这些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她是最好的学生。若有人教她如同洞察人心，她一样会很快掌握。
“假好心。”莱斯特说，“你不觉得虚伪吗？”
她看着他，看了一眼就错开视线。
“虚伪？”她突然后退一步，“虚伪？为什么？”她问。
她的疑惑与不解如此真实，从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睛中溢出来。
“我一直都这样啊。”她说。
莱斯特错过视线相接，他懒得和女巫多费口舌。
但她好像从厌恶中读出什么。
“我的力量就是这样的。”她的声音透露着疑惑，透露着苦恼，在挣扎，在自责。她真的想要知道答案，知道是何处惹人讨厌，为何使人厌烦。
“没人告诉过你盗窃是犯罪吗？”
莱斯特应该什么都不该说。毕竟，他一个靠吸血为生的怪物，怎么能教育另一个非人的家伙儿，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太荒谬了。
女巫精准地抓住关键，爱丽丝的话在给她源源不断的灵感，更多的来源于她信仰的根源。
克劳尔的符号，是巧手与红唇。
她仰起头，像是之前的挣扎与忏悔都是荒诞的幻想，她精准地抓住关键点，然后毫不留情地给予致命打击。
红唇悄然浮现，在两人看不到的地方编织。
“这不是偷来的。”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观察着莱斯特的情绪。
“是我买来的。”
手指轻抵唇峰，勾勒完整的图案，但现在，祂全是黯淡无光。
歌莉娅的紫色眼睛闪烁着。
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无辜与庆幸，从一个惯偷的眼中看到无辜与庆幸。
莱斯特只觉得口干舌燥。
他知道自己在动摇。都怪梦境牵扯而出的记忆。母亲，故国，在那个与世无争的地方，盗窃是不可原谅的罪责。
可她的反应告诉她，她在做的，是她认为正确的事情。
她认为他需要一件衣服，就拿来一件衣服，买的或者偷来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件衣服。
简直……
没有人告诉她何为道德，没有人告诉她什么是底线，没有谁和她说过什么是可以做的、什么是不能做的。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产生伸出援手的愚蠢情绪？
只有圣人才会甘愿度化众生，他只是个饮血的怪物。
他不该自诩圣人，圣人不会得到救赎，怪物不屑于得到救赎。
莱斯特沉下表情。无用的思绪回到了心底，掩埋在他的记忆里。
他松开攥着右手手腕的手，任由淤青自我愈合。
“我会还钱给你的。”
怪物收起衣服，抛下一句话，默默离开了。
-
晚饭后，歌莉娅主动走上二层。
她向爱丽丝说明了下午发生的事情，向他描述了莱斯特产生的各种情绪。但猎人的注意力全落在她身上。
“进步神速啊。”爱丽丝弯起眼睛，“我之后仔细回忆了一下，都觉得自己发挥的不是很好，你居然能这样掌握诀窍？”
“只是朦胧的感觉。”歌莉娅如实说道，“就像是我本来就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一样。”
“天赋异禀喽？”猎人的耸耸肩，她正在收拾行李。
歌莉娅问：“你要离开了吗？”
爱丽丝笑着回答：“我们本来也没打算留在这里。”她的视线定在女巫脸上，“再和我聊聊天？”她建议，“之后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女巫本想拒绝，可她想到爱丽丝带来的灵感，轻轻点头。
直到留着长辫子的男人翻窗进来，歌莉娅才不得不离开。
走下楼道的过程在思考中度过，热水，洗浴，再到处理污水，她一直思考着与爱丽丝的对话以及莱斯特的那些反应。
终于，女巫停在她熟悉的窗前，玻璃倒映她的影子。
“我在进行欺诈，带有的目的性的引诱，对吗？”影子像是自言自语。
许久，尾音消散的房间只剩下寂静。
一动不动的倒影勾起唇角，露出僵硬的笑容。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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