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XV.吸血鬼研究

伊利亚德带着一沓厚厚的调查资料，返回了位于凯旋门附近的酒店。他步履轻快的登上升降机，按下前往顶层的按钮，尔后在电铃清脆的响动声里，穿过那铺有羊毛地毯的，灯光昏黄的漫长走廊。走廊幽暗深邃的尽头，是一扇胡桃木质的双开大门。大门背后的会客厅里，坐着名叫加卡尔的黑发青年。

        是的，加卡尔与伊利亚德同行的额外好处，是终于结束了居无定所的流浪，住进了酒店套房里的另一个房间。虽然这一决定的首要理由是为了保持联络，毕竟法皇眼的工作从来不会照顾人类的作息，但其中也包含了来自伊利亚德的宽容，包含了这位伯爵为数不多的，真正温柔的心绪。

        这位南欧青年此时正坐在丝绒质地的沙发上，并在门锁打开的声音里缓缓抬起头来，他那湛蓝色的双眼便如同晴朗微风的海面，闪烁着灿烂动人的光影。他身上穿着件半旧的黑色上衣，宽松柔软的棉质长裤，没有穿防水外套，也没有带银荆棘与铁蔷薇的双剑。在他背后，微茫的晨晖从窗帘里透进，将他散漫倚靠的身形描绘得愈加修长。

        加卡尔在见到伊利亚德的时候，在见到那红灰色制服的时候，便从沙发上直起背来，现出一点轻松愉快的笑意。他说：

        “沙特尔的事情怎样？”

        “不好不坏。”

        那位伯爵挑眉，尔后迈开长腿，大步流星的走到加卡尔面前。他为自己拖了把高背座椅，并将手里的资料放在茶几上面，又一面脱着风衣外套，一面对南欧青年解释：

        “关于失踪案的事情，巴黎支部找出了他们和沙特尔之间的联络记录，证明就事件本身的处置而言，支部的决定并不算错。一切的首要原因还是沙特尔部门违背了法皇眼的宗旨，违背了支部倡议自行处理事件的初衷，所以才导致了我们所见到的，那些悲惨的结果。”

        “听起来像是在推卸责任。”

        “这不好说。但无论如何，法皇眼的支部都应当统率地方部门，向他们监督，对他们负责。然而出于客观或主观的原因，巴黎支部没有做好这些事情，没有做好总部交代的工作。”

        伊利亚德这样说着，并没有轻易的作出结论。加卡尔于是忍不住思索起来，揣测这位伯爵话语背后的含义。半晌，他才有些难以置信的，向伊利亚德求证：

        “你认为他们是故意这样做的？”

        “是的。”

        伊利亚德点了点头，毫不避讳的承认，并从风衣里摸出烟盒，将雪白色的烟卷咬在嘴里。他没有拿出火机，只是侧过头，目光深沉的说道：

        “我有确切的证据指向巴黎支部背叛了我们的初衷。加卡尔，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一直坚强，一直勇敢下去的，许多人在死亡面前选择了退缩，选择了似是而非的逃避。我无法由衷理解这种感情，但我明白这种感情的存在。”

        加卡尔似乎被这位伯爵的话语触动，并随之引发了许久尘封的回忆。他那湛蓝色的双眼闪动着，翻涌起许多不为人知的心绪。他便在这心绪里，皱起眉头，对那位伯爵说道：

        “然而退缩也好，逃避也好，都不过是另一种无法挽回的绝路。”

        伊利亚德于是微笑起来，点燃烟卷，随后拍了拍加卡尔的肩膀。他想，这位黑发青年一定经历过许多撕心裂肺的过往，经历过许多与吸血鬼长久斗争里难以避免的失去。他们都是在痛苦里忍耐的人，也都是在痛苦里攫取希望的人，因此都带着血与灰缠绕的宿命。

        这位伯爵想到这里，忽然发觉彼此间是那样相似，那样同一，那样无需更多的言语，也无需更多虚无缥缈的慰藉。他于是呼出一口灰白的烟雾，并对加卡尔说：

        “我明白这些道理……然而沙特尔部门的屠杀案，却有着更加曲折的内里。”

        他顿了顿，把调查资料里粘贴的现场照片翻给加卡尔看，并说：

        “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吗？别墅里一片漆黑，我以为凶手想要掩盖里面的情况，所以故意关掉了灯光。但调查的结果却告诉我，事实并不是这样，当晚别墅的电灯从未开启……也就是说，凶手是在夜晚降临以前，杀死了沙特尔部门的所有成员。”

        “你的意思是，凶手并不是吸血鬼？”

        “不，不，这些伤痕，很难想象是人类造成的。”

        伊利亚德这样说着，并把调查报告翻到尸检结果的部分，指着其中一张伤痕的特写照片，对加卡尔这样略带揣测的解释。加卡尔于是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半晌，仔细分辨那仿佛被双手扯开的，血肉模糊的组织，并认为那位伯爵所说的并没有错。这一发现令他咬着嘴唇，又缓缓的，倒回了柔软的绒布沙发，并充满犹豫的向伊利亚德分析：

        “虽然通常认为吸血鬼对阳光怀有本能的厌恶，但说到底，厌恶也只是厌恶而已。如果吸血鬼具有相当的社会性，就可以为融入人类而抵抗这种本能，获得在白天行动的能力。我曾在巴尔干见过这样的例子。”

        伊利亚德听了，考虑着加卡尔的说辞。即便巴黎支部的成员，波诺瓦与特里斯坦，都倾向于人类伪造现场的说法，但直觉却告诉他，这屠杀并非出于同类的手笔。他能无法言喻的察觉，那死亡里所透露的，对生命的憎恶与渴求。而加卡尔所说的一切，又无疑佐证了这些猜测，并带给他许多有意义的联想，使他坚信这样一个在白天活动的，吸血鬼的存在。

        事情忽然变得诡谲起来，伊利亚德于是有些莫名的感到，巴黎支部所面临的困难仍未真正显现，而敌人所秘密谋划的一切，也仍未真正浮于水面。这位伯爵想到这里，把烟卷揿灭在烟灰缸里，并见到茶几一角堆放的牛皮纸包裹，发觉那包裹收件人上写着自己的姓名。他因此挑着眉毛问道：

        “这是给我的吗？”

        加卡尔听了，立刻把包裹拿到那位伯爵面前，又对他说：

        “是的，今天上午你离开以后，酒店员工送到房间里来的。”

        伊利亚德低下头，看着包裹信息里来自德国罗斯巴赫的地址，忽然意识到这是自己在动身前往沙特尔以前，向麦克林本邸索要的魔法资料。他于是十指翻飞的拆开封口，见到那被牛皮纸袋包装的，书写工整的摘录手册。这位伯爵在加卡尔的注视里，动作利落的拿出手册，尔后哗啦哗啦的翻看起来。

        “我让麦克林本邸整理了三角法阵的内容。”

        伊利亚德说着，顿了顿，见到南欧青年眼里浮现出许多疑惑，于是又对他进一步解释道：

        “目前流行的魔法是以麦克林学说为基础的，圆形结构的魔法。但在麦克林家族统一魔法理论以前，在圆形学说流行以前，还存在着许多完全不同的古老学派。三角学说就是其中一支来源于北欧的神秘派系。为了解释这些法阵的含义，分解这些法阵的结构，我让麦克林本邸收集了许多信息，但这种理论似乎早已失传，因此只有零星片面的记录。”

        加卡尔并不了解魔法的事情，甚至在认识伊利亚德以前，从未通晓过任何一个魔法师的姓名。但他却在意那位伯爵在沙特尔发现的痕迹，在意痕迹与独手吸血鬼之间的联系。他意识到，按照伊利亚德的说法，相较于“帮助吸血鬼的魔法师”，更有可能存在“掌握魔法的吸血鬼”。他于是有些不可避免的忧虑，并忍不住对伊利亚德说：

        “我不明白，这片土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又究竟将要发生什么？”

        “可是加卡尔，我们的选择从来只有战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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