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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相思红豆


江春水觉得阿崽最近不太对劲。

        倒不是说他最近忙于集市间,以前阿崽年纪小,又爱黏着她,倒是一直没有发现他有经商的天赋。民以食为天,百味盐为首,他眼光独到,捣鼓着贩盐,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门一本万利的生意,赚的盆满钵满。

        说起这个江春水还是很自豪的,她曾听生意人之间谈起他,说他年纪轻轻,眼光毒,手段狠,狼崽子似的,绝非池中之物。语气喟叹又不忿,不说别的,能得到对手这般认可,她家阿崽真的是很厉害啊。

        她家阿崽长大了啊。但这并不是江春水觉得他不太对劲的由头。

        阿崽忙于生意,俨然成了个小老板,在外不管是怎样一副严肃小大人模样,回家还是一得空就黏着江春水,可却有什么不一样了,也许是他身量渐长,曾经小儿依偎的动作如今做起来竟有些像情人耳语,将她圈在怀中,下颌抵着她的额角,偶尔抬头还可捕捉到那双桃花眼中未褪的缱绻浓情,那个眼神让她心慌。

        不像是姐弟。

        这个认知让江春水有些不安焦躁,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不知不觉间发展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这日,阿崽从外回来,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了一张地契,是他在城中购置的一处宅院,他像往常一样黏着她,幼犬一样撒娇,琥珀色的桃花眼水波流转惹人怜,缠着要姐姐的夸奖。

        “姐姐开心吗?”

        江春水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宠溺地笑:“阿崽真厉害。”

        “姐姐,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对吧?”

        也许是近日来他的反常,江春水没有像儿时那样满口应下。

        “姐姐?”幼犬的桃花眼里像是一下子蕴起了雾气,随时要受伤的脆弱模样。

        江春水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头发,斟酌着开口:“以后,给阿崽讨个漂亮媳妇,我们一起生活好不好?”

        幼犬一下子成了露出尖牙的狼崽子,极其抗拒:“不要!”

        “姐姐是不是厌了阿崽,想换个新鲜的解闷!”阿崽气呼呼。

        江春水听着这稚气的话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那姐姐为何想要将我推给别人!”

        江春水没有说话,阿崽还没有开窍,小孩子一般,也许是她想多了罢。

        “姐姐,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不好嘛。”小少年环着她的腰,软软撒娇,“姐姐,我盼了好久的,这宅子,可是阿崽拿来金屋藏娇的。”

        小少年埋在她怀里,抬起头,眼睛直直看着她,竟是有些明目张胆地暗示了。

        江春水心跳骤然加快,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假装无知无觉地绕开了话题。

        暑气愈发热烈,七月中旬,肥沃疏松的土壤中长出红豆苗,经过几个月的生长,沐风沐雨,在无人知晓的日日夜夜中,悄悄孕育出了摇摇欲坠一豆荚的阳光,豆荚越发饱满,几欲迸裂,终于,千盼万盼的,结出了它的相思子。

        江春水和阿崽搬入了新宅院,再过段时间便是阿崽十五岁生辰了,他的个子窜的飞快,眨眼间比江春水高出了一个头。

        江春水说,阿崽已经是大人了,该懂得避嫌了,然后在他可怜巴巴的注视下,坚定地拒绝了他要一起睡的要求,他只好不情不愿地住进了另一间屋子。

        傍晚时分,天气闷热,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一场夏日的暴雨已经酝酿了好些天了,连路边向来顽强生长的野草也耷拉下了头,行人也是一脸蔫巴样儿。

        一个眼下青黑的邋遢老丈在新宅前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样子。

        终于,他朝大门迈步,手还未碰到门环,就被身后两个壮实的男人钳住了双臂,他回头见是家丁模样的人,高声呼喊:“你们干什么!我是你家主人的亲爹!你们唔唔”

        不等他喊完,骂骂咧咧的嘴就被布条堵上,然后后颈被狠狠一敲,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路口一个少年长身玉立,已褪稚气,冷眼看着老丈被打昏,无动于衷地对身旁人吩咐:“拖到小巷,打断手脚,扔远一点,别惊动姐姐。”

        身旁人得令退下,而少年理了理本就整齐的衣襟,进了门,漾开笑容,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还未进屋就甜甜地唤着姐姐,一派天真烂漫。

        天沉了下来,远处传来闷闷的雷声,震天响,一道蓝紫粗电从穹顶直劈大地,像是天神发怒要撕碎人间,这场压抑了许久的暴雨终于噼里啪啦降了下来。

        屋外黑夜时不时被刺眼的闪电照亮如白昼,雷声滚滚,江春水竖起耳朵仔细分辨,才知刚刚微弱的敲门声确实存在。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屋内未点蜡烛,一道闪电足以照亮整间屋子。

        开了门,门前是只穿雪白里衣的阿崽,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显得有些瑟缩,他委屈巴巴,不知站了多久,见门一开,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看着江春水的眼神隐隐期待中又带着点小心翼翼。

        “姐姐”

        江春水被这样的眼神一望,心都要化了,这样的阿崽不免让她想到幼年时的他,也是这般无助又期待地守在她门前,可怜可爱。

        “我想和姐姐一起睡。”说完不等江春水开口,他就跨过了门槛,巴巴地看着她:“姐姐,就让我再做一次小孩子好不好。”

        她哪里舍得拒绝啊,毕竟是她一直放在心尖尖上疼的阿崽。

        于是,阿崽迫不及待地躺上了床,生怕她反悔似的,熟悉的属于姐姐的气息将他包裹,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自与姐姐分开睡以来,一直未曾踏实睡过觉,此刻只觉得全身舒畅。

        他抢了她的枕头,将胳膊一伸,示意姐姐枕着他的胳膊睡,江春水犹犹豫豫,却被他一把揽入。

        “姐姐这么扭捏做什么,阿崽只是想和姐姐一起睡觉啊。”

        这样占有欲十足的姿势,即便是以前也未曾有过,江春水不禁开始后悔,真是放了个狼崽子进来。

        他从身后环住她,慢慢将脸埋进她的颈边,乞求一般开口:“姐姐,别推开我好不好,我不能没有姐姐”

        江春水最抵不过撒娇,更别说他这般脆弱无助的模样,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将她的心攥紧。

        罢了。

        江春水僵硬的身体放松了下来,依顺地靠在了他的怀里。

        小狼崽子察觉到了怀中人态度的软化,渐渐收起了哄骗的假面,露出了真实面目。

        “姐姐,我好想你,每夜都在想。”

        “姐姐,你不睡在我身边,我只好拿你的衣物代替了,我好可怜的。”

        “姐姐,你知道吗,在来找你之前我做了个梦,梦到了你,还弄脏了衣裤,梦里的姐姐,可真是太坏了”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颈脖,可也比不上他的话让她面红耳赤。

        他一口咬上她的耳垂,江春水浑身一颤,却无处可躲。

        他在她耳边轻喘,声音有些哑:“姐姐我的确不是小孩子了”

        江春水察觉到了异样,却有些不明,侧头看他,却见他面色异样潮红,难捱又渴望着什么的样子。

        他他他!他竟然!

        江春水万万没想到,脸噌地烧红了。

        这不是她可爱的阿崽,绝对不是!

        雷雨夜过后,江春水实在不知如何面对阿崽,每每想起那晚的情景,她就羞得想要找条地缝钻进去。也幸好这几日他忙于生意上的事,早出晚归,加上她刻意躲避,他们几乎碰不到面,还不至于让江春水羞愤欲死。

        之前江春水就和阿崽一起谈论过,她担心,贩盐确实暴利,但太招风,很容易成为别人的眼中钉,有命挣钱没命花。阿崽也让她放心,贩盐只是权宜之策,先下挣够了本钱,便要渐渐将重心转移到布匹,酒楼,茶叶等等,慢慢放开贩盐这个烫手山芋,他还说,阿崽当然是要一直陪着姐姐的,自然不能卷入到纷争中,姐姐放心吧。

        这几日他便是一直在忙着这些事,只是江春水也没想到竟然忙到连生辰也不能好好过了。

        生辰一早他便要出门,江春水虽然还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嘱咐他早些回来,今日毕竟是他的生辰。

        他停下了匆匆的脚步,回头灿烂一笑:“姐姐,今日好热,我想喝你做的赤豆酒酿,可以嘛?”

        江春水到底是心疼他,哪里有拒绝的道理,这几日忙碌,阿崽都瘦了不少。

        她上街去挑了最圆最饱满的红豆,将糯米淘净浸泡,加了甜酒曲,放了晶莹的冰糖,红润讨喜的胖红豆和着白生生的糯米泡在清凉的酒水中,炎炎夏日,最是消暑解渴。

        这一等便是一日,天彻底黑了下来,盼了一天的人终于披着星光归了家。

        江春水点着烛火守在一桌菜前。

        “姐姐!”

        江春水欣喜迎上前,轻嗔道:“都说了早点回来了,你还过不过生辰了。”

        “姐姐,贩盐的事基本解决了,以后不会再这么忙了,我可以守着姐姐过清闲日子啦。”

        江春水取笑他:“你才多大,就想着要过清闲日子了。”

        “傻子才会光顾着挣钱,将姐姐扔在家里呢。”他回搂过江春水,带上了门。

        “饭菜都凉了,我去热一热。”

        他拉住了她的手腕:“太麻烦了,姐姐给我下碗长寿面就好了。”

        江春水将一碗赤豆酒酿递给他:“喏,先喝着,我去厨房下长寿面。”

        他喝光了赤豆酒酿,微甜的红豆和淡淡的酒香在唇齿间弥漫开。趁着江春水还在厨房,他去洗了个澡,清清爽爽地坐在床边等着姐姐。

        江春水端着长寿面推开了门:“怎么不去厅堂,跑到房间来了?”

        阿崽乖巧地坐在床边接过面碗,没有回答,只是哧溜哧溜地吸起了面条。

        待他吃得干干净净放下了碗,江春水拿起了手中的水煮蛋,在桌边一敲,剥去了壳,一只圆滑白嫩的鸡蛋显现出来。

        阿崽像往常的每年生辰一样,乖乖闭上眼睛,微微探头。江春水一手轻捧他的脸,一手拿着鸡蛋在他额前,面颊慢慢地滚。

        “滚滚霉运去,滚滚好运来。

        滚滚疾病去,滚滚健康来。

        ”

        手指轻轻抚过眉眼,脸颊。

        鸦黑长睫微微卷,从突出的眉骨到挺立的鼻梁,一气呵成,再往下是泛着水光的薄唇,小少年颊边一点软乎乎的肉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流畅的线条棱角。

        她的阿崽,真的长大了啊。

        鸡蛋放下,她被拉到床边坐下,他牵起她的手,在掌心揉捏,不满地抱怨:“姐姐这几日一直在躲我呢,要不是今天是我生辰,姐姐还想躲到何时?”

        江春水腮上一红,不语,假装他说的不是她。

        他并不退让,步步紧逼,双臂不知何时缠上了她的腰,他用鼻梁轻轻蹭着她发烫的脸颊,“姐姐,再多疼疼我吧。”

        “好不好嘛姐姐。”明明是不容拒绝的姿势,可却如往常一般缠人撒娇,卖着乖。

        江春水被诱哄着,渐渐真的如春水一般化在了他怀中,纵容着由着他胡闹。

        他凉凉软软的唇在她发烫的脸蛋上落下,慢慢往下,在唇角辗转,终于落到了花瓣一般的唇上。

        唔,赤豆酒酿味儿的。

        江春水脑袋发蒙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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