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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提西看着面前的酒杯,心脏瞬间停跳。

        “啊……不用……盖茨比先生……我,我不饿……”

        他结结巴巴地回道,下意识用手挡在身前推拒,却一不小心推到了盖茨比的胳膊,使满至杯沿的琥珀色酒液瞬间洒出些许。

        “对……对不起……”提西慌忙放下瓶子,拿起边桌上的餐布跪下来擦地上的湿渍。

        盖茨比单手擎着酒杯,上身僵挺着,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腿间跪着的少年身上。

        少年的脖子纤细修长,如水畔的白鹭鸶般优雅低垂着,金色的头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尖下巴和一对儿泛着淡淡红晕的耳垂儿。

        他那只紧攥餐布的小手正不停发抖,扣错扣子的衬衫领口大敞着,露出里边剧烈起伏的莹白胸口。

        盖茨比突然觉得嗓子有点干,于是赶紧别开眼,仰头喝了一大口杯子里的烈酒。

        辛辣的酒液滑入喉中,粘膜被灼烧的刺痛感帮他换得了暂时清醒。

        漂亮确实是漂亮,盖茨比看着提西心想,而且不仅仅是漂亮,在那粉嘟嘟的肉垫儿后头,居然还荫着利爪呢。

        其实他早就看到了这小子裤兜儿里藏了东西。

        只消一瞥,盖茨比就能断定那是自己当年从牛津大学带回来的一把信封刀。

        其状若翎羽,设计得独特精巧,刃口锋利,是美国那些粗手粗脚的工匠绝对做不出来的稀罕物。

        提西的两条腿又瘦又长,西服裤布料也是贴服包身的,虽然站着的时候不显,但一走起路来,就能看出大腿外侧的裤兜内,有条羽毛型的硬物轮廓。

        今天早上小卧室被砸,里边的东西凌乱散落,他因为急着去见阿瑟,尚未来得及细细清点就出门了。现在想来,这位小少爷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将这把信封刀顺走的吧。

        如今夜黑风高,四下无人,这小子兜里揣着凶器赴约,还拼命想用高度酒把他灌醉,盖茨比不用仔细想,也能猜出对方那点儿不切实际的小心思。

        因此他才想出让少年自斟自饮这个对策,一半是为了化险,一半是为了报复他的哥哥。

        可如今脸颊烫得发疼、心中异常烦躁、下腹被莫名邪火猛烘着的盖茨比,一时间竟不知道这个对策究竟是惩罚了提西,报复了汤姆,还是折磨了自己。

        “行了,别擦了。”他又喝了一大口酒,压着嗓子命令道,“起来,把酒喝了吧。”

        说着,盖茨比往前探了探身子,将剩下的大半杯烈酒举到少年面前。

        “盖,盖茨比先生……我……不……”提西抬起头,瞪大眼睛,紧攥着手中的餐布,指节绷得发白。

        “怎么,要我喂你?”

        盖茨比盯着那双天蓝色的眼睛,心中恼意更盛,不等对方回答就一把揽住少年纤细的腰胯,将人兜到了自己身前。

        “张嘴。”他不耐烦地说,并用湿润的杯沿抵着少年柔软的唇瓣儿,不由分说地就要往里灌。

        “不,不要……”

        手中的人突然尖叫着剧烈挣扎起来,仿佛自己给他喂的不是昂贵的酒,而是滚烫的开水似的。

        水晶酒杯被打落在地,摔得粉碎。琥珀色的酒液在暗金色的地板上蔓延,挥发着橡木桶窖藏过后独有的香气。

        盖茨比松了手,任凭被酒水淋湿的提西哭着缩进了远离自己的阴影里。

        “至于么?”

        盖茨比从桌上扯了一条干净的餐巾,举止优雅地擦着手指上的酒渍。

        “这杯酒不是你自己倒的么,怎么反而不肯喝了?”

        他将用过的餐巾随手扔在地上,扶着膝盖站起身,拎起那个猩红的酒瓶,慢慢朝阴影中的提西走去。

        “还是说你怕一把信封刀捅不死我,所以事先准备了一瓶毒酒,准备双管齐下,确保万无一失?”

        盖茨比的声音低沉暗哑,如鬼魅般回荡在空旷的宴会厅里,穿透耳膜,直击提西的心脏。

        信封刀?

        提西瞳孔猛缩,慌忙低下头去摸自己的西裤口袋。

        没了!

        他不愿相信这个残忍的事实,于是快速将身上所有口袋的内衬一一翻了出来。

        “别找了,我在这呢。”盖茨比走到他的面前,半低着头,举起手上的羽型小刀翻了个刀花儿,而后用力一甩,刀尖儿就深深地戳进了提西身后的木质雕花柱上。

        “来吧,把酒喝了,这一整瓶儿都是你的。”

        提西背靠着柱子,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那把信封刀,又看了看步步逼近的盖茨比,紧咬着下唇犹豫片刻,而后疯了似的用双手紧攥住刀刃,拼命往外拔。

        他心里明白,今夜或许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这里的人,一个个都是疯子,他们恐怕压根儿就没想过让自己活着走出去。

        思及此,提西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鲜红的血从少年指缝间涌出,顺着白皙的手腕,一路沿着小臂往下流,很快就在暗金色的地板上积成了一滩血泊。

        “你疯了吗?快松手!”盖茨比被提西突如起来的举动下了一跳,再也无法维持原先从容的姿态,失声大吼道。

        他紧盯着少年的手,眼睛被那张牙舞爪的猩红刺得生疼,同时感觉像是有人重重地捶了自己肚子一拳,五脏六腑瞬间拧在了一起。

        可那少年却置若罔闻,依旧紧紧抓着刀刃不肯放手。

        “我让你松手!这刀的刃口很利,再这么割下去,你的手会废掉的!”盖茨比丢掉手里的酒瓶,低吼着冲上前,拦腰抱住提西,却不敢生拉硬拽,只能瞪着眼睛干着急。

        其实,他从来没有想过真要伤害这个少年。

        在内心深处,盖茨比清楚的知道提西是无辜的,是被连累的,是自己对汤姆的怒火的牺牲品。

        盖茨比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当年为了快速积累财富,他什么事没干过?别说是一双手,就算是更过分的东西,他也不是没个割过。

        可是偏偏提西跟那些无所不用其极的奸商和政客不同。他何其无辜,就像是误入了狮子领地的鹭鸶,被沼泽困住了双脚,无法再飞回天际翱翔。

        盖茨比没想永远困住他。

        三天后要是换不回黛西就砸烂他的手指,也不过是他说来吓唬阿瑟和布坎南家的诳语。

        等这些事尘埃落定之后,盖茨比会放提西走,并且还会加倍赔偿他的损失,甚至愿意一辈子尽自己所能去补偿他。

        可现如今,这只纯洁美好的白鹭鸶却当着他的面自剪羽翼,这让盖茨比瞬间慌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慌。

        这种感觉是盖茨比从记事至今,从未体会过的。就连当年在牛津接到黛西订婚的信时,他也不过是又急又怒罢了,却并没有这般慌乱无措。

        地板上的血越流越多,少年仰着头,将纤细的脖颈拉长,双眼空洞地望着穹顶上的彩绘,泪水已然流干。

        “手废了又怎样……”他喃喃地说,声音如山坳里的朝雾,缥缈虚无,“反正留下来也会被你们折磨死……不是么?”

        “你在说什么?提西,之前我逼你在派对上表演,还故意用掺了铁粉的石膏让你做雕塑,是我的不对,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但是……但是我真的从未想过要弄伤你,或要你死啊!”盖茨比急着解释道,并颤抖着轻覆上提西的小手,试图让他停止伤害自己。

        “没想过要我死?哈!”提西侧过脸,看了看他,“那至少先把我救命的药给我,再说这种话吧。”

        盖茨比真的没想过要他死,也完全听不懂对方说的“救命药”是什么意思,然而还未容他解释或者发问,少年却又突然笑了。

        他笑得凄婉,如天鹅死前鸣唱的哀歌。笑着笑着他又开始哭,哭着哭着便咳喘起来,随着呼吸频率越来越快,那张挂着泪痕的小脸也越来越白。

        盖茨比被眼前提西急转直下的健康状况吓坏了。他扶着少年瘦薄的肩膀,不停急拍着骨头有些硌手的后背。

        “提西?你怎么了?”

        提西没有回答,而是张着嘴,努力汲取着空气,很快,被长睫毛牵着的眼皮子也终是再无力支撑,一点点阖了下来。

        “好痛……”少年轻呓。

        “是不是手痛?我知道,我知道。”盖茨比急着说,同时捧起提西从刀刃上滑落的小手仔细查看。

        在他的记忆里,提西的手生得极漂亮,五指修长,指甲盖粉嫩饱满,玉扣般的骨节上缠着烟青色的筋络,在日光下随着主人的心跳微微颤动。

        可如今,盖茨比眼前的那只小手却染满了血污,一道狰狞的割裂伤横贯掌心,两边的粉肉朝外卷着,中间伤口最深处,甚至可以看到白色的韧带。

        【提西少爷是天赋异禀的艺术家……那双手是天赐的礼物……】

        盖茨比耳边突然响起了中午吃饭时阿瑟说的话。

        那时听到这句话,他简直要被气疯了,甚至想立刻毁了提西的手,为黛西报仇,让汤姆·布坎南痛苦。

        可不知为何,当他此刻真真切切地捧着这双血肉模糊小手时,心里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报复快感,反而是种被千万根粗针,从四面八方扎透心脏的巨痛。

        “你别怕,提西,我马上找医生来,马上就不痛了,马上。”盖茨比在他耳边不停安慰着,然后仰起头,冲着紧闭的大门吼道,“阿尔弗!阿尔弗!”

        门外的走廊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宴会厅里不断回荡。

        直到这时,盖茨比才想起来,早先他已经把周围所有的仆从给撤掉了,就连管家也没留。

        “可恶!”他低咒一声,看了看怀里的几近昏迷提西,而后单手脱下自己的西服外套,咬着衬衫袖子扯下一条白布。

        盖茨比曾经在部队里待过两年,上过战场,负过伤,因此懂得一些基本的外伤处理常识。

        他捧着提西的手,用脚把不远处的烈酒瓶子勾到身旁,单手拿着酒瓶,用牙咬开软木塞。

        “忍一忍。”

        盖茨比轻声说,然后捏着少年的手腕儿,将那瓶六十三度的烈酒对着伤口泼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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