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洛奇的店离医院不远，步行穿过两条街就到了。
两人相见地点是医院隔壁的意式餐吧，洛奇选的地方，他说那家的奶酪饺子好吃。
盖茨比挂上电话后，努力压抑着激动不安的心情，没有马上下楼赴约，反而又折回了病房。
病房里没开灯，皎白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落在提西那张熟睡的小脸上，使他看起来，就像是在英国学校的私人画室里，那尊即将完成的大卫像一样圣洁。
盖茨比忍不住走了进去，替他揶上被角，用手指顺着那光洁的额头掠过，轻轻描摹着五官的起伏。
当指尖儿游走到少年温凉的唇角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好久没有想念过黛西了。
这个认知让盖茨比浑身一震，赶忙收回手，心中惶恐不安。
他抬起头，透过窗子看向外边，却没找到那盏夜夜相伴在水畔的绿灯，而是被高耸入云的层层楼宇挡住了视线。
我爱的人是黛西。
我爱的人是黛西。
我爱的人是……
盖茨比心里重复着这句话，像个魔咒，不断念给自己听。而后他扶着床边，放低身子，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没有信仰。
除去八岁那年对着星空许愿，逃离那个一贫如洗的家以外，盖茨比从未跪在地上，去求一个不知是否存在的家伙。
可此时此刻，他却生疏地合十双手，跪在冰凉的硬地板上，向神明卑微乞求。
求告的内容盖茨比没有说出口，因为听起来有些可笑：
求求您，不管您是谁，叫什么名字，身在何方，请帮帮我，让我永远爱着黛西吧，只爱黛西，至死不渝。
是的。
是黛西。
黛西。
黛西……
床上的少年突然笑了，弯着嘴角，酒窝里溺着月亮。他好像做了个美梦，樱瓣儿似的小嘴微微开合，轻念着什么人的名字。
盖茨比膝行至床头，伸着脖子凑近听，而后慢慢向后瘫坐，绝望地仰头看着月亮。
“这……这是考验么……”
他对着银月喃喃地说，脑海里还不断回放着少年的梦呓。
‘杰伊……’
‘杰伊·盖茨比……’
……
半个小时后，当盖茨比裹着风衣，赶到意式餐吧的时候，洛奇早已等在那里。
男人坐在窗边，一身灰呢休闲西装，头上还带了顶同色系的窄沿儿帽子，修饰着那张年不再年轻却依旧俊朗的脸。
盖茨比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洛奇，因此对他的样貌打扮甚是熟悉。
如今的洛奇，早已不是当年在街上讨饭的脏瘦青年了。
他开了自己的裁缝店，之后越做越大，做成了自己的服装品牌，不仅在纽约开了好几家分店，甚至在费城和芝加哥也广受上流人士的欢迎。
洛奇没发现自己到了，依然支着下巴往窗外张望，眉头微皱着，刻出三条深深的纵纹
这是穷困潦倒的过去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跟了他这么多年，任凭多少山珍海味、锦衣华服都无法抹除。
而对于盖茨比来说，这个坐在窗边的男人，就是自己额间那条抹不去的纵纹。
他拢了拢身上的大衣，裹着一身从病房中带来的皎白月光，走到了洛奇面前。
“抱歉，洛奇，我迟到了。”他站定在桌前，对着男人露出歉意的微笑。
那人闻声抬起头，然后倏然起身，慢慢绕过正方形餐桌来到盖茨比身边，上下打量了他几个来回，紧接着一把将人揽在了怀里。
“你是迟到了，詹姆斯，太迟了，迟了整整十五年啊。”洛奇紧紧抱着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拍打着他的后背。
盖茨比没想到等待自己的会是个拥抱，愣怔一瞬，视野中窗外的霓虹变得有些模糊。
他轻颤着伸开双手，也紧紧回抱着洛奇。
“对不起，对不起，洛奇，对不起……”盖茨比不断小声重复道。
“光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洛奇往后撤了半步，双手扶着他的肩膀，绷脸道，“老规矩，迟到的那个要做三个单脚跳。”
盖茨比抿着嘴唇，努力瞪大眼睛，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脱掉了身上的衣服外套，双手背后，毫不顾忌周围人诧异的眼神，勾起左脚，用尽全力跳了起来。
一
二
三
盖茨比嘴里数着数，发胶固定在脑后的头发被颠松了，随着身体的起伏上下开合，活像只在海里快乐游窜的金色水母。
…
十分钟后，冒着热气的奶酪饺子摆到了两人面前。穿着黑马甲，手挽白餐巾的服务生熟练地拿出银制擦刀，将黑松露细细磨粉，均匀地撒在盘子里，然后礼貌退去，将私密空间还给这两位奇怪的食客。
“尝尝吧，他家这道菜很有名，厨师是意大利人，做得很地道，我一有空就会来吃。”洛奇率先将餐巾布铺在腿上，拿起刀叉，切了半个饺子放在口中慢嚼。
盖茨比点点头，也跟着切了小半个饺子，扎在叉子上，黄澄澄的奶酪裹着蘑菇碎从饺子的横截面慢慢溢出，看起来甚是赏心悦目。
盖茨比盯着手中的美食，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被撤去早餐的提西，心里又开始闷闷发痛。
“詹姆斯，你变了很多。”洛奇的话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盖茨比将手里的叉子放回盘中，掀起眼皮看向好友，苦笑道：“是呀，老了。”
“不老，你才三十二吧？正当年。”洛奇笑着摇摇头，喝了口水，“你变得像个真正的绅士了，从小含着金汤勺出生的那种世家子弟，完全没有了过去的影子。说实话，就算是在街上迎面遇到，恐怕我也认不出你来。下午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我想不明白，但如今一见面，我就突然明白为什么你这些年不跟我联系了。”
洞察力敏锐的好友几句话直击靶心，让盖茨比感到无地自容，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洛奇。”他闷闷地说，目光却丝毫没有闪躲。
十五年了，也是时候该直面过去了，不是么？
“嗨，不用再跟我道歉了。这些年虽然你没跟我相认，但确实帮了我很多，没有你，也没有今天的我。”洛奇摆摆手道，笑了笑，“再说你刚才不是也受罚了么，杰伊，是杰伊对吧？杰伊·盖茨比。”
“嗯，是，杰伊·盖茨比。”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听起来像是欧洲某个历史悠久的贵族后裔。”洛奇夸道。
“丹·科迪帮忙起的，我自己也不懂。”盖茨比说，目光落在了面前那杯冒着泡的香槟酒上，而后又抬眼看向好友，“洛奇，你能有今天，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你有能力，也很努力。即便是没有我，也会遇到赏识你才华的人，助你一臂之力的。”
“哈哈，我也这么觉得。杰伊，你记得当时咱们刚认识我就告诉过你，我的才华啊，那是世间少有的，普通人只有羡慕嫉妒的份儿哩。”洛奇一边挺着胸脯半打趣地说，一边又往嘴里塞了一个饺子。
这次他没切，塞了一整个，把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像只在街上刨食抢饭的花栗鼠。
盖茨比看着好友那既熟悉又可爱的模样，不禁勾起嘴角，也低头将刚刚切开没吃的半个饺子送入口中，慢慢嚼着。
嗯！确实好吃！
盖茨比瞪大了眼睛，细细品味着口中鲜香的美食，心想：一会儿得打包一份给提西带回去，他肯定会喜欢的。
“杰伊，这次你突然联系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洛奇一边大块朵颐，一边问。
“嗯。”盖茨比收了笑意，脸上因为羞愧而变得发烫，“确实遇到了些很棘手的事……洛奇，对不起，我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他觉得自己很无耻，这么多年来都隐在暗处，如今却为了自己的事突然要麻烦旧友，况且这些事牵扯甚多，并不是什么举手之劳。
“詹……杰伊，你不需要再道歉了。”洛奇放下手里的叉子，认真地看着他。“而且时过这么多年，你依旧信任我，这就够了，我很高兴。”
“洛奇……”盖茨比的眼前泛起水雾，握着叉子的手都在瑟瑟发抖。
“好了，杰伊，说说把，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咱们一起琢磨琢磨怎么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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