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殿下……殿下?”
迷迷糊糊当中,岑以清听到了一个有些尖利的男声,语气却是温和且饱含忧虑的,她的脑袋此刻有些轻微的刺痛,眼皮也很沉,活像是遭受了什么酷刑似的。
岑以清的意识渐渐回笼,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精致冰冷的侧脸,一身玄色长袍,眉眼低垂着,唇边抿着一抹锋锐的冷意。这毫无疑问是一张足够夺目的面容,但很显然这不是刚刚出声的人,性别对不上。
对方好似察觉到了岑以清的视线,在她即将收回目光的前一秒,撩起眼轻睨了过来,长而卷翘的睫毛翩跹起舞,勾起一瞬的艳色,内里却是冰冷的,不见丝毫波动。
岑以清莫名心悸,平白生出些茫然来,也不知是因为未知,还是因为对方的冷漠。
对方并未对岑以清那一瞬的呆愣做出任何反应,只是收回了视线,仿佛刚才得了自己一个眼神的不能引起任何情绪波澜。
这是一个薄凉到了骨子里的人。
岑以清的视线越过她,微微扬起,注意力落到了这间屋子上。
冷夜里本该昏暗的房间被几盏宫灯点亮,明黄色的帷幔被窗棱外透过来的寒风吹起,龙涎香和药的味道在空气中混杂在一起,有些呛人,这满屋子的人却都和没闻到一样。
岑以清的脑海中百转千回,收回视线,敛眸时眼底划过一抹暗光。情况不明,小心为上。
“殿下您可算醒了,奴才可担心坏了。”方才出声的人再度开口,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陛下叫您了,可不能再耽误时间,您随我来?”
岑以清站起身,垂眸看了眼自己绣了海水江崖纹的袖口,语气平稳,“走吧。”
这么浓重的药味儿,香料都掩盖不了,病重的恐怕就是要见她的这位皇帝。
岑以清刚一迈步,大量的记忆突然涌进她的脑海,顿时头晕目眩,好悬没把她再次弄倒,身子微晃了一下,被一只手扶了一把,才算稳住身形。
但岑以清根本无暇去关注帮了自己一把的是谁,她脑子浑浑噩噩的,只凭借本能跟着前方的人走,等到那位太监推开了内室的门,方才从脑海中的黏腻感中挣脱出来。
岑以清此刻总算是知晓了自己眼下的处境,她穿到了一本小说里,要命的是,她的身份是一个与她同名的炮灰配角,死期已定的那种,更要命的是,这本小说她没有看完,她看到一半得知小说烂尾太监,便直接弃文了。
早知有穿书的一天,她怎么也得全文背诵。
这个国家,名曰桓。故事的一开始,便是先帝病故,新帝继位。岑以清便是这个即将登基的新帝,关键的是,这位新帝就是一个空有一副好皮囊的花瓶草包,无才不说,还偏听偏信,皇储时软弱怕事,登基后反弹了似的,暴戾嗜杀,好好的江山都被作没了。
故事的主角,是流落民间的二皇子,不知是皇帝哪次微服私访留下的血脉,总之,他在新帝的□□下站了出来,一举推翻新帝。至于后面的内容……嗯……岑以清没看。
那么,新帝是怎么死的呢?
岑以清还真知道,那位权倾朝野的宰相,在叛军逼宫的时候,一刀了结了她。
岑以清只看到之后宰相一把火烧了皇宫,便没有再继续看下去了。
宰相祁念,她见过了,刚刚那个人,年轻、强势,手段让人胆寒,威名赫赫。
岑以清脚步迈进内室的时候,听到了皇帝的声音,仿佛精神很好的样子。回光返照,岑以清心下一沉,唇线瞬时紧绷。
“烨儿。”皇帝温声唤人,表情格外慈爱,眉眼间都是怜惜,“到父皇这儿来。”
岑以清,字烨。烨,盛也,从日,从火,从华。
岑以清缓步走过去,蹲身,轻扶在皇帝塌前,神情有些凝重,这位皇帝,待岑烨自然是好的,她此刻有了对方的记忆,不免有些感同身受的意思,就像是自己经历过一遍一样。
她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却哑得不像话,“父皇……”
“烨儿,别让父皇担心。”老皇帝面容严肃,轻抚过岑以清发顶的手却温柔得很,“父皇知道你有孝心,可你也该知道,岑以清,岑烨,不只是父皇的烨儿,还是天下人的储君。”
这话是在说岑烨先前哭晕过去的事情,她表现得太软弱了,哪怕哀思过盛,也不是个合格的储君该有的样子。
“儿臣知错。”岑以清垂下眉眼,并未与老皇帝对视,她担心对方看出端倪。
老皇帝却觉得岑以清这副样子又是与往常一样敷衍了事,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父皇时间不多,该说的往日都说过,该教的也都教过,如今,便长话短说吧。”
“父皇往日教诲,儿臣谨记于心,万不敢忘。”岑以清压着声音,像是从嗓子里挤出几声呜咽,分明是岑烨恸哭之故,岑以清也不免被感染几分,眉宇间覆上哀伤。
老皇帝对这番回应还是满意的,哪怕依着往常的经验,这话里没几分是真,但还是不自觉扬了扬嘴角,“父皇知道烨儿是好的,接下来的话,烨儿要记牢。”
“是。”岑以清点头应诺,正色道。
“丞相祁念,心思玲珑,手段狡桀,可用,需得提防一二。”
“太尉秦钟,刚正不阿,武学兵法上佳,战事可问,兵权不准,切记。”
“御史大夫谢安,喉舌耳目,可听,不可尽信,更不可偏听偏信,叫人蒙眼障目。”
“世家,宗亲,寒门,制衡为上,打压为下。你是执棋人,绝非棋子,更非棋盘。”
“外族扰边,谋定而后动,切勿惩一时之气,大局为重。”
一字一句,皆是肺腑之言,恨不得呕心沥血,铺出一条坦途。即便是与老皇帝仅有一面之缘的岑以清,也不免为之动容。
书中的岑烨,完全没听吗?怎么会落得那个下场?
岑以清沉着眉眼,郑重道:“父皇,儿臣都记下了。”
老皇帝点了点头,正欲再说什么,突然开始猛烈地咳嗽,掩唇的帕子上染了殷红的血,触目惊心。
似是意识到自己真的没有太多时间了,老皇帝朝岑以清摆了摆手示意她站起身,而后看向紧闭的房门,朗声对门外等候的太监道:“宣。”
没多久,原本在外殿等候的三个人依次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宰相祁念,岑以清一睁眼见到的那个人。
老皇帝先前特意提过的三位大臣,此刻便都在这里了。
岑以清没去看他们,事实上,她尚未完全消化原主此前的记忆,此刻多说多错,倒不如缄默不言。
这三位大臣,岑烨的记忆里自然都有,许是因为老皇帝的看重,这三位同样在岑烨这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然,其中之最当属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年轻丞相。
祁念,冷漠邪性,在朝中威压颇重,当初老皇帝破格提拔上来的时候,不是没人反对,但没多久,这些反对的下狱的下狱,砍头的砍头,偏偏还都证据确凿,半点儿没有私仇的影子,祁念就这么“顺利”当上了丞相。
自那之后,朝中众人便对其颇为忌惮,敬畏敬畏,大概畏远多于敬。
岑烨以往每次见到这位位高权重的宰相,都战战兢兢,能躲则躲。她总觉得这位宰相踏着尸山血海而来,眼神都带着锋利的刀,见血封喉。
岑以清垂眸回想的时候,老皇帝已经对着三位大臣开始托孤了,言辞间皆是君臣相合,字字恳切,只盼这几位能在他离世后尽心辅佐新君,共同造一个乾坤盛世。
岑以清悄悄抬眸看了一眼,几位大臣无不是泪涕横流,感动到无以复加。这么一来,倒显得那位无动于衷一脸冷漠的格格不入了。
岑以清轻抿了抿唇角,眸光微沉,这人,当真就演戏都不肯么?是不是早有反骨?
“陛下。”正在这时,岑以清听到祁念开口了,嗓音很凉,沁骨的寒意。
老皇帝顿住,视线落在祁念身上,瞳孔幽深。
祁念俯身行了一礼,背脊挺直,“臣等,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长发顺着她的肩膀滑落到身前,衬得她的眉眼愈发动人。
“臣等,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余下两人齐声附和。
岑以清仔细看过祁念,莫名觉得这人是因为不想再听老皇帝的絮叨,才来了这么一出中断此前的情形。
老皇帝满意地笑笑,下一刻,却猛地咳嗽起来,整个人扶在榻上,身上的寝衣宽大,显得他格外瘦弱。
此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只是岑烨的父亲。
岑以清立马上前,“父皇……”
“烨儿,父皇……”老皇帝支撑着还想再说些什么,最终无可奈何地咽了气。他到底还是放不下天真的女儿,到底也只能任她被群狼环绕,到底还是想再交代些什么。
岑以清怔怔地看着这位死去的老人,直到外殿响起“皇帝驾崩”的话,才讷讷回神,泪珠无声滑落。
是夜,桓国的京城下起茫茫的大雪,岑以清独自一人走出殿外,望向长阶下,那里站着一个执伞的人,风雪掠过她的发梢袍尾,而她本人,似乎是比风雪更冷也更潋滟的一抹颜色。
“殿下。”她听到祁念淡声开口,话语落进风里,一吹便散了。
岑以清蹙了眉,缓缓回应,“祁相。”
“殿下方才似乎一直在看我,可是我有哪里不妥?”祁念直直看向长阶上站着的人,眸光幽沉,像是浓到化不开的墨。
什么意思?挑衅么?岑以清面沉如水,“祁相自然并无不妥,只是世间好颜色一石,祁相独占八斗,难免多看了几眼。”
祁念闻言轻抿开一抹笑,似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如此,我明白了。”说罢,也不告辞,便直接转身走进了风雪里。
岑以清看着祁念的背影融于漫天的雪,皱着眉头纳闷,她明白什么了?明白她在挖苦她?这很好笑?
“殿下,这么大的风雪,您怎么能独自站在这里,快回屋吧。”
岑以清转身回到室内,一室的暖光映得她眉眼多了几分旖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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