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山匪
春雨绵绵,石阶上长满了苔藓,经水汽一浸,格外地滑。
此时,一个身量单薄的少年头戴幕笠,在安静的山道中小心行走。
“确定看不出我是女扮男装?”
“少年”停下了脚步。
系统:宿主放心,看不出来的,到了你就知道了。
枕绿撩开幕笠垂坠的薄纱,露出白净的脸:“歇一会罢,石板太滑了。”
她此行的目的是灵山上的文通寺——太子夏灵君修缘的地方。
枕绿走走停停,终于在中午抵达了山门,雨也停了,负责引路接待的小沙弥看到她后急忙迎上来。
“枕施主。”悟真左手竖于胸前,笑着向她施了个佛礼。
“小师傅,久等了。”
“枕施主,叫我悟真就好。”
悟真约莫十一二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他一路上兴致颇高,热情地跟枕绿讲解寺庙的布局。
“左手边是香客住的寮房。”悟真踏进山门殿,手指指向左边的院子。
“山门一过酉时(傍晚六点)便会关闭,寮房每晚亥时(晚九点)落锁,落锁后出不去进不来。”
文通寺的建筑是对称式,左边是寮房,右边同样式的院子自然是斋堂了。
“早午餐分别是卯时和午时,寺庙里的僧人讲究过午不食,香客没有这个规矩。”
枕绿听得心不在焉,近乡情更怯,一别十二年,灵君肯定已经忘记她了吧。
悟真带着她穿过天王殿,走到菩提树下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咦,师兄怎么在那里。”说着,自顾自发出嘟囔:“今天排到师兄下山行善……”
枕绿的思绪被悟真打断,下意识望过去,远远地看到一个身着天青色衣衫的少年站在大雄宝殿前,和一个沙弥交谈着什么。少年侧对着她,只露出流畅的下颌角。枕绿越看越觉得熟悉,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少年身形挺立,略有些单薄。他似乎有所感应,抬起漆黑的眼睛看过来。
两双视线在空中交汇。
他的目光落在枕绿的幕笠上,微微一扫,又很快地收回。
少年有着惊人的容貌,面若好女。
是夏灵君!枕绿差点不敢认。
悟宁对灵君解释:“师兄,那位是枕公子,来寺里借住读书。”
文通寺环境空幽,经常有学子上山借宿,僧人们习以为常。
枕绿:艹,他长成这样了?!
系统:懂我先前的话了吧,有他的相貌在前,其他人怎么会怀疑你的身份。
枕绿膝盖痛:他怎么长成了这个漂亮模样,明明小时候……
虽然小时候也很漂亮。
系统:魅奴的孩子会完美地继承父母的美貌。
悟真带她熟悉完寺院环境,送她回学子的住处。读书人需要安静,住所和香客的寮房是分开的。僧舍在大雄宝殿的东面,而学子院在大雄宝殿的西面。
学子院的房屋呈一排排建造,有的有人住,有的被预定,只有靠近侧门的屋子无人居住。
这间屋子是单独建造,门口种满了浓密的竹林,距离其他房间很远,枕绿很满意这间,隐私性强,不会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
悟真松了口气:“这里偏僻,还怕施主不喜。”
“我喜欢这里,安静,自己出入也方便。”
“那倒是,其他人只从东门出入,没人来这里。”悟真笑道:“我们刚才偶遇的那位师兄也是住在僧舍北门旁的房间,你们算是心有灵犀了。”
太子?
“我去给枕公子拿一些雄黄和驱虫草药来。”
悟真这一去就没回来。
空气愈发闷热,天边隐隐传来雷声,看样子快下雨了。
枕绿在院子里站了一会,还是没等到,从北门出来找他。
刚拐出石子路,和一个沙弥撞了个满怀,差点把幕笠撞飞。
枕绿稳住脚步,看清撞他的人是和灵君说话的那个。
悟宁:“枕施主莫怪,天王殿出了乱子,我们要过去救人。”
“出什么事了?”
“山匪又作恶了,村民上山逃难,听说死了不少人,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说完,步履匆匆去救人了。
枕绿看到,不止悟宁,所有僧人都面带忧愁往前院赶。
等枕绿赶去天王殿时,果然看见殿内乱成一团,家禽到处飞窜,孩童哭声震天,跌坐在地上的老人面色蜡黄,哀泣儿女没能跑掉,死在了半路上。
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二十多个人,家属无助地围着,鲜血洇了一滩,不知道死活。
枕绿终于看见了悟真。
“你师兄呢?”僧人们都在这里安置村民,分热汤的分热汤,包扎的包扎,唯独不见他。
枕绿的心中涌起不安的预感。
殿内的吵闹掺杂殿外的阵阵雷鸣,悟真没有听清,茫然地靠近幕笠:“枕施主,你说什么——”
枕绿把他往外扯,加重了音量:“你师兄怎么不在?”
对啊,师兄呢?
“哎呀。”
悟真一激灵,突然拍巴掌。
“今日临到师兄下山行善,中午有事耽搁了,午膳后才下山……他莫不是还在山下吧?”
悟真的脸色渐渐白了,山下有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轰——
乌云终于兜不住了,暴雨倾盆而下。
伴随着雨声,悟真发出变调的声音:“那,那个……师兄没有带雨具……”
山贼来袭,他在大雨中去哪里躲藏?
“知道了,我下山找他!”
枕绿抄起廊下的油纸伞,往山门口奔。
等悟真反应过来,纤细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茫茫雨帘中。
“枕公子,等等我,我也去!”他踮起脚去摘墙上的蓑衣,刚套在身上,就被人拉住。
悟宁:“你快来帮忙,那边有人不行了。”
悟真:“灵君师兄还没回来!”
“什么?”
“别慌,我们去找方丈,多安排几个人下山。”
了玄方丈在听到消息后,禅坐在佛像前,双眼紧闭陷入静穆的状态。
黑色的佛珠在手指里一粒粒拨动。
“阿弥陀佛,太子殿下无碍。”
“太好了。”
了玄方丈擅长观星预言,十有十中。
悟真悟宁安心离开,了玄却突然口吐鲜血。窥探天机非人类可为,强行窥视只会反噬命数。
他看见太子星星光明亮圆润,运转正常。滇南的火星已经进入太子星天区,来势汹汹,大有取代之势。可奇怪的是,阻挡火星速度的金星,当初突然消失,现在又突然回来了。
这颗熟悉的星子发出刺眼的金光,去而复返,正以规律的速度靠近火星,不久后便会重逢纠缠。
火星天降七煞,伤人伤已,这颗金星竟然安然无恙,光芒愈盛,更是在十二年前,差点压灭火星的星光。
“怪哉,怪哉。”
火星靠近太子星,寓意太子有被废黜和篡位的预兆,好在太子星被一道温暖而强大的紫薇光环绕。
紫薇光寓意红尘,对太子而言是福是祸,暂不得知。
“罢了,罢了,顺其自然。”
大雨滂沱,将枕绿的油纸伞打得歪歪斜斜。一路上,她看到好几棵苍天大树被雷电劈倒,断面漆黑冒着白烟。说不怕,那是假的。她只好避开树木,往石阶的中间走。
苔藓又湿又滑,枕绿摔了好几跤,终于在密集的雨帘中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灵君似乎没想到这个天气会有人下山,微微发愣。
枕绿见到人,连忙迎上去:“你没事吧,山下闹山贼我怕你有危险,所以过来迎你。”说完又觉得两人目前无亲无故,她的行为显得过于殷勤,有居心不良的嫌疑。于是赶紧补了句:“我白住在你们的寺庙里总归有些不好意思,下山迎接你是应该的。”
灵君微微侧头,衣领紧紧贴着脖颈,雨水顺着天青色的衣摆往下淌。
都这个时候了,衣服还能保持着规整,枕绿惊讶之余将伞向他的角度倾斜。
油纸伞站不下两个人,她的身子湿了一半。
灵君没有深究这明显勉强的说辞,笑容温和:“多谢施主。”
“你叫我枕绿就好。”
“沈绿?”
枕绿连忙纠正:“不是沈,是枕,枕头的枕。”
“抱歉,是我听岔了。”
雨势太大,两人是回不了寺庙了。
枕绿提议道:“我们找个地方躲一会吧,雨小了再上山。”
不远处有一座废弃的庙宇,似乎是土地庙。
灵君没有反对,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只是来到庙宇前,却没有进去,而是身形端正地站在屋檐下。
枕绿有些奇怪,“你怎么不进去。”
他的笑容有些无奈:“灵君是佛家弟子。”
听他这么说,枕绿才后知后觉看见断垣残壁上画了许多姻缘图,室内中央立了座红身泥塑。
原来这是一座月老庙。
“佛在心中,小师傅何必拘泥于虚节。”
灵君没料到她会这么说,面带讶异。
“是我浅薄了。”
月老庙已经塌了一半,枕绿找到一处能落脚的角落,简单擦擦。
想到他的洁癖,下意识将他的位置多擦了几遍。
一举一动落在眼里,灵君有些好奇。
枕绿怕他看出来什么,解释道:“小师傅的衣服颜色浅,粘上脏污不好洗。”
“谢谢。”灵君就地坐下。
枕绿见他坦然坐在地上,有些吃惊。
记忆里,他可是有洁癖的。
两人刚歇了没多久,外面的天彻底黑了。
雨势越来越大。
“山门在这个时间已经关了,我们好像回不去了。”
“我上山的途中,见到路边隐约有崩溃的迹象。”
枕绿也看到了,恐怕会有泥石流。
她想了一下:“不如我们在这里将就一夜。”
灵君微微颔首,说:“好。”
湿透的薄纱黏在脸上,不舒服。
枕绿悄悄地看了一眼,他双眼微闭,似乎睡着了,看不出他是真睡还是假寐。
在黑暗中,枕绿悄悄摘下幕笠,头靠在供台的底座,思考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
他长大了,不像小时候冷漠寡言,整个人变得温和慈悲,只是和善的微笑下,枕绿总感觉有些刺挠。
第六感告诉她,他还是那个冷漠的性子,笑容只是他的面具。
深夜,灵君睁开眼睛,目光清明。
那个熟睡的人身上的气息很熟悉。
中午他便发现了。
“殿下……别……”
枕绿做了个噩梦,梦境里温和的太子突然像变了个人,冷漠地掏出绳子将她捆住,嘴里说着:“你果然一直在骗我,我不会再信你了。”
枕绿急忙解释:“殿下,别捆我,你听我解释啊!”
“我不想听。”
……
天色大亮,灵君一夜无眠。
“殿下……殿下……”枕绿还沉浸在噩梦中。
灵君听她说了一夜的梦话,嘟嘟哝哝听不清,他好奇地俯身靠近。
幕笠被枕绿摘了,靠在泥塑上。她整个脸庞暴露在空气中,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透着暖色的光晕。
这副相貌——
他不认识。
灵君顿时丧失了好奇心,正欲抽身,那声微弱的“殿下”又闯进了他的耳朵。
“殿下,你……”
灵君微愣,记忆中,也有一个人这么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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