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灯笼
两人回到寺庙后，僧人们忙着照顾病患安顿老弱妇孺，枕绿一直没能见到灵君，直到两日后，才在大雄宝殿前见到他。
他微微低头，面容祥和，正和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说些什么。
阳光透过高大的树冠，在白玉般的侧脸留下跳跃的光斑。
温暖，柔和，仿佛莲花座上低眉噙笑的菩萨。
不得不承认，灵君生了一副好相貌。
枕绿发出感叹。
“小师傅。”
“枕施主。”
枕绿走近了才听见他是在讲经，山匪在烧杀掳掠时，老夫妻的儿子没能逃掉，留下了年迈的父母和病弱的妻子。
儿媳新寡，头上戴了朵白花，面容憔悴地站在一旁。
老妇人腿受了伤，不能独立行走，全靠儿媳妇和丈夫搀扶着。
枕绿为他们的遭遇感到无力，沉默半晌后开口宽慰。
“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
家属听了，点点头，勉强扯出个笑来对她表示感谢。
“人死不能复生。”
灵君低声呢喃，复又抬起头，笑容温和。
“一切皆有法，如梦幻泡影，施主们应活在当下。”
老夫妻一家听了灵君的开解，神色果然好了一些。渐渐的，在附近烧香祈福的村民围过来，一起听灵君讲佛法。
随着人越来越多，枕绿始终找不到和他对话的机会。她本人对佛教不感兴趣，听得昏昏欲睡，远远地坠在人群后面。
煎熬了半个时辰，枕绿终于忍无可忍，趁大家不注意，悄悄溜走了。
灵君正说到前世因果，顿了一息。视线不动声色落在那道纤细的背影，声音很快恢复如常。
自枕绿来到山上后，一天三顿吃素，肚子里没半分油水，她要去打牙祭。
山匪已经回了老巢，寺庙里的青壮年先行下山，等收拾好了再上山接家人。
目前山下很安全。
枕绿来到熟食铺子，大手一挥。
“掌柜的，给我打包一只烧鸡。”
她带着烧鸡来到馄饨摊，又叫了一碗馄饨。
馄饨是纯肉馅，个个被包得胖嘟嘟的，碗底加了小虾米和芫荽，格外地鲜美。
枕绿待吃饱喝足后，在大街上到处晃悠消食，顺带了解大明国的人文风景。
清水镇比较繁华，虽说土匪总是袭扰掳掠，但勤劳的人们很快站起来重建家园。
“哎，这世道，还能往哪儿逃。”
“可不是，滇南反贼已经打到徽州，和陇西秦家联手，意图直取金陵。”
金陵——大明国的国都。
“金陵怕是守不住了。”
“可恨呐！官老爷酒池肉林声色犬马，快活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可不是，县令——”
男人突然闭上嘴巴，见四下无人后才压低嗓音：“我家邻居在县令府当马夫前阵子看到好多妙龄女子被送进县令府的后院”
“殿下，如今天下大乱，您有何感想？”了玄问。
灵君坐于蒲团之上，青色的衣摆在地上划出一道曳痕：“灵君唯愿一生与古佛相伴。”
“罢了。”了玄发出长叹。
“一切皆有命数，不可强求，回去罢。”
灵君起身离开。
寺里有不少需要照顾的病患，他刚要去天王殿查探病人的伤情，意外地和一脚踏进山门的枕绿遇上了。
“小师傅，你吃过饭了吗？”
话音刚落，枕绿立刻反应过来问错了，因为僧人是不吃晚饭的。
“你是要去照顾病人吗？”
“是。”
目光落在她背后的山门，又转回到幕笠上：“你……”
山匪频繁下山袭扰，学子们手不能拎肩不能扛，山匪杀人如切瓜，遇上了只有挨砍的命，是以想要下山需要提前知会寺里。
他脸上的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是真的问候还是心情不快。
枕绿想到自己私自下山的行为，心底浮现被人抓住小辫子的微妙感，难免心虚：“今日去山下买了几本书，时间紧急忘记和悟真说了，突然想起功课还未完成，小师傅，告辞。”说完，头也不回地开溜。
葱姜蒜韭在佛教里算荤菜，枕绿爱好肉食，实在吃不惯只有咸味的素斋。一连五天，她都打着买书的名义下山，心安理得地打牙祭。
这天，她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一个婆婆昏倒在山脚下，篮子里的贡品撒了一地。
看样子是要去文通寺烧香的香客。
枕绿俯下身，听她心跳正常，呼吸平稳，这才放下心。地上有两道脚掌打滑的痕迹，应该是摔晕了。
失去意识的人肌肉放松，身体发重，枕绿背不起来。
山脚下灌木草丛茂盛，如果不是她经过，真不容易被发现。
老婆婆慈眉善目，衣服用的是上好的料子，隐隐飘着药香，枕绿猜测她应该家境不错，老人迟迟未归，家人肯定急得到处找人。
正当枕绿想着是上山找人帮忙快还是跑去镇子里快时，就听到一声迷迷糊糊的“哎呦”，低头对上了幽幽转醒的眼睛。
“婆婆，你怎么样了？”
李老夫人疼得眼冒金星，只能看到绰绰约约的人影，听着声音像是女孩：“姑娘，我的腿好疼，快帮我看看是不是断了。”
“冒昧了。”枕绿撩起马面裙，伤处又紫又肿，微微按压下去，李老夫人哆嗦得更厉害了。
枕绿摸到了断骨的凸起。
“你的腿断了，我先用树枝给你固定，再背你去医馆。”
她从怀里摸出杏仁糖，塞进她的嘴里：“先吃块糖补充热量。”
婆婆听不懂热量的意思，不过含着糖，眼睛终于能聚焦了。
这边，文通寺内。
灵君正在卧房里分拣药材，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悟真：“师兄，枕施主出去一天了。”
已经酉时了。
灵君放下手里的玄参片，“还未回来？”
“嗯，好像下山去了……最近很忙的样子，每天卡着锁门的时间回来，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买书去了。”
昏暗的灯光下，悟真好像看到师兄笑了，只是笑意浅淡，稍纵即逝，等他再看时，已经消失了。
“好，我让悟智晚点关门罢。”
“我去罢，你留在这把玄参片分拣出来。”
“好。”
外面天已经黑了，灵君缓缓起身，点着一盏黄灯笼，拎在手里出了门。
枕绿紧赶慢赶，在漫天星子的映照下，终于爬上了灵山。
“咦，竟然没关门。”时间早已过了酉时，当枕绿看到门槛上的灯笼，更加惊讶了。
文通寺厉行节约，一到酉时便无人出入，因此寺里是不挂灯笼的。
这里突兀地出现一盏灯笼，想必是负责关门的僧人来查看，忘记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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