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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枯枯第96天


那这么些年来,  商辞昼从专门建造一个亭枝阙,到皇宫那副神鬼不近的狗样子,到底都经历了一些什么事情?

        容穆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这皇帝……该不会是忘了自己小时候喜欢莲花了吧?

        不是没有可能,  随着年龄的增长,  很多人都会忘掉自己曾经最喜欢的东西,并弃之如敝履。

        容穆想着事儿慢慢摸到了窗前,  站在了东叔刚才站过的位置上。亭枝阙不愧是东宫观景位置最好的地方,站在这儿,  可以清晰的看见整个玉湖,  还有玉湖边的假山花园。

        容穆莫名觉得这景有些熟悉,细长的指尖轻轻敲了敲窗橼。

        不,不会。

        按照商辞昼的脾性,和这个人敏锐的心思,  不可能会忘记自己曾经这么喜欢过一个事物。

        除非……他根本没有这段经历的记忆。

        他忘了怎样去喜欢一朵已经被先帝批为“妖花”的东西。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暴君还真的脑子有病。

        这么多年来,  他但凡回来看看,都知道自己曾经有这么一段经历,或许想不起来,  但最起码能潜意识对莲花和气一点吧。

        但看东叔那个样子,这太子府自从失去了它的主人,就再也没被开启过,  就像是商辞昼杀了最后一批人后,  亲手锁了这里的一切陈年旧事,  不管是府邸还是记忆。

        容穆轻叹了一口气,  方才停在他指尖的蜻蜓又凑了上来,  这次直接落在了他的头顶上。

        容穆往上吹了吹,  这小东西还是赖着不走,  他往上看了看也不管了。

        “如果商辞昼能想起自己曾经爱过莲花……”那么他的处境就会好很多。

        可惜没有如果。

        一个人能将自己曾经痴迷的事物忘的这么一干二净,  肯定是用了不同寻常的手段,要么是被迫,要么是主动。

        总之不论是哪一种,都绝对是让商辞昼感到十足不舒服的。

        只有走到绝境,不得不再向前,才会选择遗忘过去,捏造出一个全新的自己。

        “郎喜说的大彻大悟,该不会就是这件事吧?”玉湖的夜风迎面吹来,容穆呼出一口气,瞧着不远处湖上的薄雾自言自语道,“住在亭枝阙的小公子?这问题大了。”

        皇帝三贞九烈,半点感情都不会谈,只会简单粗-暴找替身抵挡桃花。

        那若是曾经在这里的人,就是商辞昼的真爱呢……

        这东叔怎么会把他安排在这样一个楼阁里?不会是要搞他吧!

        正想着他眼神顿了顿,突然瞧见飘着薄雾的假山上恍惚间坐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比他还要小一点,好像在嘴边吹着短笛,随着清越笛声渐起,玉湖上的雾气不知何时大了起来,阵势浩荡的朝亭枝阙逼来。

        容穆惊了一跳,这是什么状况?

        他皱眉,不得不挥起袖子拂了拂,突然,耳边响起了府卫嘈杂的声音,方才想的入神,竟然没有察觉到府卫是何时过来的。

        短笛声逐渐急促,容穆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连忙往后退了退,心道东叔要找的贼人莫不就是假山上那个身影!

        想到这里他正要疾步上前关窗,那人却好像有所察觉一样猛地转头看过来,一瞬间就和他对上了眼睛。

        夜色朦胧,看不清楚那人瞳色,只隐约瞧见对方浑身是水,好像刚从湖里钻出来,容穆啪的关上了一道窗,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就又看见另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朝着玉湖略了过来。

        容穆:“……

        ”

        怎么着,这东宫十年不住人,乍一来了个他,连着当夜就开始热闹了是吗?

        他只是一朵娇花,不想参与这些打打杀杀,府卫已经在拿人,容穆要做的就是护好他的大笨缸,不要让这朵真娇花受到什么伤害就行。

        他转身,也没心思再想七想八,连烛台都没带就跑下了楼。

        碧绛雪前的窗户还半开着,容穆正要跑过去关掉,就看见一道身影朝这边飞了过来,并直接顺着开着的窗户砸进了亭枝阙中。

        他惊了一瞬,心脏快速跳动起来。

        摔进来的好像是刚才在假山上的人,对方手中捏着青色短笛,一身红衣闪着细碎的波纹,长发被编成了松散的辫子垂在身前,容穆定睛一看,脑袋就麻了一下。

        好家伙,这,这怎么看起来像是个未成年啊!这要怎么抓?!

        “东叔,东——呃!”

        嘴巴蓦地被封住,地上那小少年瞬间起身逼至眼前,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烛火下亮的不似常人,似乎根本不会眨眼。

        容穆瞳孔一缩,手指微微攥了攥,危机意识从没有这么浓厚过,以至于身后的碧绛雪头一次缓缓亮起了一层淡光自保,就连雾气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那少年容貌昳丽并未开口讲话,貌似是个哑巴,衣衫湿透也不见难受神情,只一双眼死死盯着他看,仿佛下一刻就要辣手摧花。

        才来东宫第一夜,真是倒霉到家了!

        容穆正咬牙,就听见门外传来东叔惊讶的嗓音。

        “陛下?!”

        容穆:“……”

        商辞昼?

        商辞昼又是什么时候瞬移过来的?还是说他压根没有回皇宫?那刚才的黑影——

        容穆挣了挣,趁着那少年被东叔干扰的一瞬,反手就将他推了出去。

        亭枝阙的大门同时间被阴着脸的男人一把推开,身后零零散散跪了一地把主子当刺客收拾的府卫。

        三人对立,情形诡异无比,若不是容穆清楚这两人都不喜欢自己,这场景说一句修罗场都不为过。

        容穆菜花本花,根本没看清楚商辞昼是怎么动的,也没看清楚地上那真正的闯入者是怎么爬起来的,两个人就这么当着他的面交起了手。

        商辞昼面无表情出手狠厉,那人虽处劣势,但却身形瘦小跟一尾鱼一样溜得飞快,只几招过去,就找机会跳出了窗外,他短笛接上嘴唇,几声跳跃的音符突然蹦了出来。

        商辞昼的身影蓦地顿住,他咬牙一把将菜花容穆拉到了身后,那音符见状更是高亢几分。

        暗处的隐卫见情形不对接二连三的跃出,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吹笛子的人就诡异的消失在了薄雾中,只有笛声回荡提醒他曾经来过。

        容穆回过神第一时间找碧绛雪,见碧绛雪扭着小细腰没什么大事,才转头看向商辞昼。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见对方神情痛苦,紧紧皱着眉头,额头冷汗滑下的瞬间,突然有一口积压的血气吐了出来。

        容穆大惊,几乎是跑上前接住了他。

        这、这暴君不是身强体健吗?怎么听几句曲子就吐了血!

        东叔跟着进来脸色惨白,连忙嘶声叫了人去宫中请太医。

        容穆手足无措,担忧瞬间挤满心头,其余人大气都不敢喘,皇帝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阴鸷眼神看过来:“容穆,孤不是告诉过你,锁了的房子,不准进吗?”

        东叔扑跪上来,沉声道:“陛下恕罪!是奴的主意!容公子全不知情!”

        商辞昼神色从未如此阴沉过,他用

        拇指抹过唇边的血迹,突兀的笑了一声,转声道:“去,找出那个吹笛子的人。”

        容穆还没反应过来,暗中就已经有人飞了出去。

        才不到几个时辰,东宫的人居然也能向着容穆。商辞昼缓缓的看向他:“一莲在水,已是被孤禁了多年的艳曲,不曾想在容侍君这里听到了,孤跟着容侍君,日子真是精彩了不少啊。”

        容穆深吸一口气,从袖口抽出刚才在楼上摸的帕子,一把捂住了商辞昼的嘴。

        “我有罪我僭越一会再审,你现在,给我,好好等太医过来,你是吐了血不是吐了口水!”

        商辞昼脸色实在难看,一阵裹挟着夜风的薄雾吹进亭枝阙,容穆突然就想起了这个地方曾经是这人最爱的楼阁,也许还住着珍藏的心上人。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早不如当年。

        容穆心情复杂无比,他轻吸了一口气,另一只手又从商辞昼的腰侧环过去扶住他,两人近乎相拥,少年背后指尖绿光点点溢出,一时无人察觉。

        “算了我不和病人计较,拍一拍不生气,等你好了,我给你做你最喜欢藕粉吃,我冲这个可是一把好手。”

        商辞昼神色一滞,瞳孔蓦地晃动了一瞬。

        跪在不远处的东叔骤然抬起眼睛看向容穆,干枯手指渐渐收紧,半晌额头触地敛住了所有震惊神色。

        如果皇帝一直这样下去,难保有一天,他会不会真的疯了。

        容穆想到这紧紧皱起眉头,目光虚虚笼在碧绛雪还未绽放的花苞上。

        护国寺住持一定是知道什么东西,大和尚为国为君,他送这么一株佛莲给皇帝,也是想帮助皇帝的吧。

        但是任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佛莲中生了灵智,出了一个离经叛道的容穆。

        容穆猛地打了个激灵。

        那若是自己与暴君太过针锋相对,本体碧绛雪对暴君的功效岂不是大打折扣……到时候帝王不稳,江山必定会产生动摇。

        这些都是容穆之前从未考虑过的事情,他以为他给这暴君做事,然后尽可能功成身退,现在看来不止如此,因着一个碧绛雪的二层马甲,他还得时刻看着点皇帝,以防他疯里疯气下做出什么不太理智的事情出来。

        这样护国寺住持也不会起疑,不会发现碧绛雪中有一个不受控制的人的灵魂。

        这里的百姓,明春郎喜严华凌还有那三个颜色……才能安安稳稳的生活在大商王朝。

        容穆头痛的点了点太阳穴。

        要与皇帝好好相处,但对方手握生杀大权时常一副近我者死的模样,最主要的是还不上他这“勾魂夺魄”这一套。

        在皇帝那里,他容穆至今还都是一个充满危险来历不明的人吧。

        容穆抬头闷下明春递过来的甜汤,胸口那股莫名郁气才顺了顺。

        为什么他一朵娇花要接这种地狱开局的副本啊!

        少年深吸一口气,将汤碗“咚”的一声放在小木桌上,吓了明春一跳。

        “公子可是又难受了?”

        容穆摇头,道了句没事,又朝外面看了看,皇帝还没回来,就连郎喜都不见了。

        他从塌上下来转了转,思来想去对着明春道:“明春,你们陛下……最喜欢什么东西?或者说,你知不知道他生气的时候,最爱干什么?”

        明春一愣,她只是小小的宫女,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去过问帝王的事情,但偶尔也听其他宫殿的姐妹聊起过。明春想了想,告诉容穆:“陛下性情不定,有时面上在笑,有时又沉默寡言,奴婢认识一位在鎏金悬灯楼做守夜宫女的姐姐,她和奴婢说陛下心情

        不好的时候,都会去那个地方点灯。”

        容穆敛起精致的眉头:“点灯?”

        明春嗯了一声:“陛下喜灯,鎏金悬灯楼里有各式各样的花灯,听说是整个皇宫最漂亮的宫殿。”

        容穆想了想,缓缓开口:“那个灯楼,在什么位置?”

        -

        碧绛雪一天之内和他分离了两次,容穆出门前特意和它贴贴了许久,以保证自己在半道不会被突然吸回去。

        只是这一来二去的,天色眼见着变暗了下来。

        等走出紫垣殿的大门,一弦月亮已经在楼角挂了起来。

        容穆没带明春,特意找了个黑甲卫,准备在路上顺便问问李隋川的事。

        只是黑甲卫训练有素,任他怎么试探,只脸色黑红的打太极,末了实在忍不住道:“侍君若是真想与将军交朋友,可以求陛下带你出宫,陛下偶尔会与将军在城外直道赛马。”

        容穆算是明白了,不管他想干什么事,总归得先过了皇帝这一关。

        他索性不再问询,皇帝没限制他的活动范围,黑甲卫又带着他走了一会,夜色中的皇宫古怪阴冷,容穆搓了搓手臂,转过一个红色墙角,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宫殿就闯入了眼睛。

        宫殿的楼呈四角状,分三层,恢弘精美至极,少年瞳孔微微放大,柔软的嘴唇不自觉张开些许,半晌才换了一口呼吸。

        这偌大宫闱包括紫垣殿都是冷硬无比,只有这在皇宫一角的鎏金悬灯楼,每一层都在黑夜中亮着温暖灯火,静静悄悄的燃烧着。

        容穆回头道:“路我认识了,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陛下是不是在里面。”

        黑甲卫犹豫了一瞬,还是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容穆这才抄着袖口,晃晃悠悠的往灯楼走去。皇帝喜爱的地方,不论什么时候都有内侍看护,容穆不想与那些内侍再费口舌,等走近的时候干脆试着隐了隐身形。

        这是他从碧绛雪中出来第一次使用精怪的力量,殿门口的小内侍打着瞌睡,宫灯中的灯苗闪动了一瞬,后又恢复平静。

        容穆想着在这里找一圈,要是皇帝没在这里他再去前殿看看。

        不过明春那傻丫头像是有几分运气在身上,容穆才刚进楼,还没来得及感叹这布置精妙,就见万千闪烁灯火中,一个男人长发散下,背对着他坐在一个桌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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