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疯癫的海（1）

苏堇走出副本后，没有回到喧闹的商业街。
  她发现自己在夜莺旅店的地下酒馆，这里的装潢沿用了中世纪的欧洲风，每个角落都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破败感。
  挤在吧台边的客人用各种非人的语言发出粗鲁的叫骂声，吧台后的邪物酒保一边从嘴里喷火烤着威士忌，一边用它细长却有力的羊尾巴鞭打着太过吵闹的客人。
  被打中的客人嗷嗷地叫得更厉害，拿出一把刀要砍下酒保的尾巴，却被羊尾巴顶端忽然长出的尖嘴一口咬下了半条手臂。
  黑色的血液喷得到处都是，坐在苏堇右边的旁观者还因为过于激动，大笑着险些把酒泼在了苏堇身上。
  好在苏堇反应极快，她在酒杯倾倒的瞬间反推了一把，酷似人血的鲜红酒液立即泼了那位客人满身。
  它不满地瞪视着苏堇，却在看到苏堇眼里一闪而过的红光后，畏惧地逃开。
  苏堇把手伸进怀里，确定六块神格都在后，她慢悠悠地起身走出酒馆，来到酒店大堂。
  美人正站在柜台后敷面膜，看到苏堇走来后，她先是挤出笑容，然后她的鼻尖动了动，尚未成形的夸张笑容凝固在了嘴角，惊慌地问：
  “你身上怎么会有邪神的气息？”
  苏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淡漠道：
  “我要使用我的储物柜。”
  夜莺旅店作为惊悚副本和现实世界之间的中转站，也为人类玩家提供一切可以用积分兑换的服务。
  其中就包括存储服务。
  因为每次进副本能携带的道具是有数量限制的，所以很多人类高玩都会选择把多余的道具存放在夜莺旅店。
  而夜莺旅店必须完全保证道具存放的安全性。
  换一种说法，放在这里的道具就等于是被系统变相接管了，就连身为旅店主人的美人都无法在未经主人允许的情况下拿出道具，绝不会发生道具失窃这种情况。
  美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颇有些忌惮地问：
  “你要存什么？”
  苏堇拿出六块神格碎片放在柜台上。
  美人认出那是什么后，眼珠子险些都从眼眶里掉出来。
  卡喀亚就附身在其中一块神格上，它比美人更早发出尖叫声：
  “苏堇，你个疯子，你居然敢把我尊贵的神格交给这个丑陋的缝合怪！！”
  苏堇翻了个白眼，“激动什么？你这六个神格上面就那一丁点邪力，放在这里很安全，根本就没人稀罕偷。”
  卡喀亚继续尖叫：
  “我不要，我不要！你必须随身携带我的神格，我不会离开它们哪怕一分一秒！”
  苏堇觉得，它现在这个语气，特别像在公众场合撒泼打滚求着家长买糖吃的熊孩子。
  而她向来讨厌熊孩子。
  她冷淡地威胁道：
  “你没资格命令我，别忘了你的身份。再敢对你的主人我不尊敬，我可就要对你使用惩罚了。”
  卡喀亚的声音瞬间小了下去，它委委屈屈地说：
  “可是我想带着它们嘛~亲爱的主人，你就不能满足一下我的这个小小请求吗？”
  苏堇无情拒绝：“不能。”
  卡喀亚开始哽咽：
  “你太坏了，你这个主人太刻薄了！而且我的意识现在这么柔弱，如果没了神格给我附身，我该怎么办？我一定会被那些孤魂野鬼欺负死的，而我冷血无情的主人居然不肯为我做主，呜呜呜……”
  苏堇被它吵得脑壳疼，干脆直接动用契约的力量把它禁言，然后把它附身的那一块神格放回身上。
  “就这些，寄存。”
  说完，她把具象化的系统积分也一并拍到柜台上。
  美人颤抖着为她办了寄存手续，柜台中间凭空现出一块黑色阴影，将五块神格和积分币吞没，柜台恢复原样。
  “寄存办好了。”
  美人说完，就等着苏堇这个瘟神赶紧离开。
  毕竟她现在是一点都惹不起这个人类。
  可苏堇却站着不动，朝她露出甜美的微笑：
  “美人姐姐，我刚才在酒馆里听到有客人说，你这里也售卖人类皮囊？”
  美人面露警惕，“你自己就是人类，打听这个干什么？”
  苏堇笑着说：
  “我想知道，你售卖的人类皮囊披在邪物身上，真能达到以假乱真，连我都探测不出邪物气息的效果吗？”
  美人瞬间想到之前某位在她这里购买了这项服务的大人，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她呵呵地笑着捂住嘴：
  “哎呀，看小苏苏你说的，我哪有这个本事骗过你的火眼金睛呀？你可别谦虚啦。”
  苏堇紧盯了她一会儿，美人汗流浃背。
  良久，苏堇冷笑了一声移开视线。
  美人身为中转站的负责人，在受那个鬼系统保护的白名单上。
  她如果贸然对美人动用灵魂操控的技能逼迫对方说出实话，会立即遭受到系统的攻击，然后被抹去继续参加游戏的资格。
  “好，我相信美人姐姐，你一定不会骗我的。”
  苏堇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阴阳怪气的话，让美人差点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等苏堇终于离开，美人出了一口气，整个人虚脱般靠在柜台上。
  她手里的头骨吐槽道：
  “苏堇是不是已经猜到那位大人的真实身份了？”
  美人狠瞪了头骨一眼：
  “闭嘴！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给摔了。”
  头骨委屈地闭嘴，美人又开始拨弄她脸上用幼童最鲜嫩的皮肤做成的滋补面膜。
  而她以为已经离去的苏堇就站在右侧的墙壁后，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苏堇勾了一下唇角，笑得有些阴森。
  然后，她回到了酒馆走到最角落的位置，对坐在那里打盹的女人道：
  “阿姨，你在这里已经等我很久了吧？”
  中年阿姨睁开眼，看了她一会儿后，打着哈欠说：
  “别看我这么懒，但我其实是晨曦组织的特工。”
  苏堇在她对面坐下，毫不意外地笑了笑：
  “我知道。”
  中年阿姨点了一下头，也不问她是怎么知道的，直接把一张照片递给苏堇。
  照片上，三个女人正在对着镜头微笑。
  站在最中间的年轻女孩，正是死在了上个副本里的女大学生，周雅。
  “我会进之前那个副本，其实不是巧合。”
  中年阿姨往嘴里塞了一颗醒神的薄荷丸，一改之前的困倦疲乏，神采奕奕地说：
  “组织通过一些手段，查到了周雅会进入这个副本，所以把我也送了进去，目的就是让我接触周雅，确认周雅是否已经遭受精神污染，成为了暗夜会的信徒。”
  苏堇回想起来，上一个副本时，中年阿姨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说话，但一开始她确实是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只是一直站在周雅身旁。
  她原本没怎么在意，但现在想来阿姨其实是故意为之。
  “然后呢，你得到的结论如何？”
  中年阿姨轻轻摇头，“我可以确定，周雅并不是暗夜会的信徒。我原本应该带她走出副本，可七间密室把我们所有人放开，她在密室里被卡喀亚污染，之后灵魂消散——”
  苏堇把话接上：
  “你们晨曦组织想从她嘴里得知的事，就再也无法得知了。”
  中年阿姨沉默了一瞬，手指在照片上年长的那个女人身上敲了敲：
  “这是周雅的妈妈，周灵芸。她曾经是一位专门研究民间信仰的学者。国内这个领域的很多优秀论文，都是由她执笔。
  从她之前发表过的论文来看，她虽然热衷于研究民间信仰，却是一位坚定的无神论者，但在惊悚游戏诞生后，她忽然就像变了个人，发表了很多帮暗夜会宣传的洗脑文章。
  因为她和别的暗夜会信徒一样，采取的都是利用暗·网进行隐秘传教的手段，所以晨曦组织从发现那些文章到追踪到她花费了一些时间。
  这期间她有没有像身边的人传教，我们不得而知。”
  听到这里，苏堇皱了一下眉：
  “暗夜会在现世的信徒都是被精神污染了的疯子，如果她真的是这种疯狂的精神状态，那她的两个女儿和她朝夕相处，不可能不被传染。”
  中年阿姨点头：
  “你说得对，但周家的情况比较特殊，她的两个女儿，一个在外地上大学，一个在当地的高中寄宿，周灵芸又出于工作原因经常出差，自从惊悚降临后，两个女儿和母亲都没见过面，她们的联系只通过微信和视频。
  根据晨曦组织拿到的消息，两个女儿都没和身边的同学朋友说起过母亲有任何异常。她们的一切表现，就好像周灵芸并未有过任何变化，还是她们记忆中那个知性温柔的好妈妈。”
  苏堇听后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们既然这么关注这个周灵芸，那现在周雅死了，你们想办法把她和小女儿带回组织不就好了？我记得周雅的遗言，就是帮她去找到她的母亲和妹妹。”
  周灵芸已经成了信徒，受到的精神污染一定很深，只能囚禁起来持续观察。
  但周鹿如果只是轻度污染，那通过治疗可能还有救。
  这些都是晨曦组织自己就能解决的事，她不明白，中年阿姨为什么要特意跑来这个地方等她，和她说起这些。
  中年阿姨叹了口气：
  “如果我能把她们带回组织就好了。
  现在的问题是，周灵芸忽然在一个星期前失踪，她去的最后一个地点是惠城和林城交界处的海滨小镇。从她进入那个地方开始，组织对她的所有追踪都断开了链接。
  紧接着，更奇怪的事发生了。
  她在惠城上学的小女儿周鹿也在从教室回寝室的路上忽然失踪。据周鹿的室友说，她们原本还约好了要一起去洗漱，结果她就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一天后，组织在从惠州进入海滨小镇的国道上发现了一段监控，上面有周鹿的身影出现。
  她坐在一辆白色的马自达上，开车的居然是她的妈妈周灵芸。
  这对母女一起进入海滨小镇后，就再也没有踪影。
  组织立刻派了两名特工前往海滨小镇，可进去的人再也没有回来，也和组织总部断开了联系。

  这种情况让组织高度警惕，派出了更多富有经验的特工人员，这些人中甚至不乏拥有特殊技能的高手，可是去的人仍旧一个人都没回来，甚至未能向外界传出任何消息。”
  中年阿姨顿住片刻，看着苏堇的眼睛接着道：
  “就在刚才，我接到组织发来的信息，他们探测到海滨小镇变成了又一个在现实世界独立产生的副本。而且组织高度怀疑，这个副本是暗夜会在现世的老巢，科尔努诺斯的神力也高强度降临在了那里。
  这个副本的等级，是S级。像我这种级别的玩家，根本没有资格进入。”
  苏堇笑了起来：
  “所以，你的组织让你来找我，是想劝我进去为你们冒险吗？”
  中年阿姨也不对苏堇道德绑架，她开门见山地说：
  “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们做一笔交易，晨曦组织可以满足你的所有要求。”
  苏堇眨了眨眼：
  “先说说看，你们能给得了我什么？”
  中年阿姨也不磨叽，直接从身上拿出一个小号的试管，里面流淌着某种未知的液体。
  “晨曦组织的首席科学家时老师让我给你带话，他说他知道，你身上流的是创世神的克隆血。”
  中年阿姨翻起黑瞳，用意识传送声音，确保只有她和苏堇能听到这段对话：
  “他猜测，你就是二十年前在那个被封禁的项目中诞生的神种，但是后续的试验出现了一些问题，把你创造出来的人又想毁了你。可是，神种是无法被普通人类轻易消灭的，所以你逃脱了。
  但是你逃脱时，只是神的未完成体。
  之后你生活在一个普通的人类家庭里，像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一样慢慢长大，可你应该很清楚，你的灵魂本该属于比人类更高维度的存在，你现在的身体承载不了你灵魂的强度。
  等到惊悚降临那一天，你普通的生活被打破，系统检测到了你的特殊，你‘意外’抽中了人类阵营唯一的SSS+技能吞噬。所有人都觉得你是靠运气，但只有你自己知道，这个技能本来就应该是你进化出的一部分。
  进入副本后，你之所以不轻易动用体内的克隆血和你后来偶然得到的圣火，是因为要使用这两样东西，都需要消耗你的血液，只是动用前者的代价，比后者来得更加严重。
  你体内的血液每少一分，这具身体就会虚弱一分，而你需要真正的养分。
  在上一个副本，你为了毁灭卡喀亚残存的真身大伤元气，现在你需要补充营养。”
  苏堇的瞳孔轻轻震颤着，她紧盯着面前的试管。
  不用去闻，也不用用什么手段去检测，凭着本能她就能强烈地感知到，这里面放着的就是创世神仅存的血液之一。
  “作为晨曦组织请你帮忙的诚意，这一瓶先送给你。
  如果你能为我们破解海滨小镇的秘密，带回被困的同胞，时老师会把晨曦组织所珍藏的剩余血液都送给你，并且向你保证，以后晨曦组织不会以任何形式干预你的自由。
  如果你不放心，时老师愿意用他的灵魂和你签订双方契约。”
  中年阿姨说完这么长一段话，翻起的黑瞳落回了原本的位置，整个人都大汗淋漓地剧烈喘息。
  而坐在她对面的少女神色仍然淡漠，她伸手接过试管，漫不经心般地掂量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
  “成交。”
  ……
  “欢迎来到海滨小镇。
  在这里，海浪声将会引领你进入另一个世界。
  请你一定要相信大海，海里没有长着双手和双腿的鱼类，只有长着双角的鹿神。
  请不要问人类在这里是什么，因为这里根本没有人类。
  从你进入小镇的这一刻，你就得到了鹿神的升华。
  那么恭喜你，亲爱的动物，请你在海滨小镇，享受属于你的永恒度假时光。”
  苏堇进入“海滨小镇”副本后，很快就看到了小镇门前用深蓝色的海浪字体标出的宣传语。
  读完之后她只有一种感受：
  癫，真是太癫了。
  暗夜会那帮疯子，完全癫出了风格，癫出了境界。
  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当畜生。
  这么有追求，真是让她很想一脚踹死呢。
  晨曦组织之所以放弃了蓝色作为自己的标志，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地选择了在副本里象征着危险的红色，就是为了和这群疯子区别开来吧？
  就在她用心声疯狂吐槽时，从小镇的接待处里走出了一个男人。
  看到男人那一头熟悉的银发，不加掩饰的血红双眸，还有他裸露的完美上身，和下身那条某个部位鼓鼓囊囊的沙滩裤时，她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而她扔不掉的戒指在她的口袋里，也变得滚烫起来，好像蠢蠢欲动地要主动跳到她的手指上。
  男人手里还提着一个救生圈，笑着和她打招呼：
  “你好，我是秦欲，你在海滨小镇的专属接待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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