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20章 真可怜
天公作美,在这个一入秋就总是阴天的南方城市,国庆节头一天阳光竟十分明媚。
洗车店也放假,杨繁一早带上他姥姥,顺便捎上了冯文慧和她儿子冯大成,一行四人去了洪城城边的湿地公园游玩。冯文慧还准备了不少野餐的食物水果,打算玩一天。到了地方才发现公园里人满为患,野餐的餐垫都找不到地方放,午饭大家回到车里随便吃了一点。吃过没多久,姥姥就吵着要回家,一行人只好又回来。
先送了冯文慧母子,杨繁牵着老太太回家时,在电梯口就看到了那个蹲在他家门口的绿脑袋,一时间差点头痛发作。
“你在这儿做什么?”
杨繁往封季萌面前一站,两条长腿杵在他眼前。封季萌抬起头,和低着头的杨繁目光相对。老太太在杨繁背后细细打量着封季萌,正在费力地辨认他是谁。
封季萌没说话,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杨繁一眼就看到了他红肿的左脸,和耳朵上的一道已经结上血痂的新鲜血痕。
他拿脚尖碰了碰封季萌的小腿:“起来,别坐脚垫上,这脚垫被隔壁家的狗撒过尿。”
封季萌站了起来,垂头盯着自己脚尖。
一直干枯的手伸过来,腕子有一只白玉镯子,白得浸润的,衬得这手越发枯槁。
那只手拉住他,老人的手心干燥而温暖,老太太慈眉善目地对着他笑:“小临你来啦,快快,进屋里来。”又转头催杨繁,“快开门呐。”
杨繁打开门,老太太把封季萌拉到沙发上坐下,又是倒水,又是拿水果拿零食,殷勤地在一旁给他剥桔子:“给你,可甜。”
老太太摸摸他的头,又捏捏封季萌的胳膊,拿一种疼爱的眼神瞅着他:“是不是最近学习太辛苦啦,你看你都瘦啦。”又把装蛋糕、坚果和各种小零食的篮子放到他怀里,催促着,“多吃点多吃点。”
封季萌知道老太太认错了人,但被这么一团热情地簇拥着,他一手拿着剥好的桔子,一手端着篮子,右边脸也一块儿红了。
杨繁给姥姥端来牛奶,不满地咕哝:“姥,您也真是的,这也能认错,不知道哪点像了。”
老太太突然一把抓住杨繁,慈爱的脸变戏法一样立马转阴,严厉地对杨繁说道:“小临都来给你补习了,还不坐好,你快坐好。”
“好好,我坐好。”
杨繁把牛奶放下,坐在一旁。
“好,好,你俩学习,我不打扰你们啦。我去买菜,晚上吃,吃,就吃……”
老太太嘴里念叨着买菜,却始终没想起来那个菜名,原地转了两圈,又忘了自己要干嘛了。杨繁打断她,把人牵到房间,老太太早就困了,杨繁没费什么劲儿,就哄她睡了午觉。
杨繁出来时,封季萌已经没有在客厅,而是坐到了阳台他常常坐的那张凉椅上。
6号楼是最边上一栋,杨繁家阳台朝南,视野毫无遮挡,眼皮底下是还没拆迁的几条老街,挨着就是封季萌所在的洪中,再放远就是洪中背靠的那片叫鸿云山的矮山。天气晴朗的时候,连山上的树都能看清。
杨繁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带了张凳子,也去了阳台。他顺着封季萌眼睛的方向望出去,午后的阳光照在那片山坡上,风一吹,山林就变成了海洋,树叶泛起绿色的波光。
“风景很好吧。”杨繁抠开啤酒罐,气泡冒了出来,他赶紧喝上一口,惬意地叹了口气,“这房子我就看中了这个阳台。”
封季萌转头看了一眼杨繁:“还有喝的吗?”
“冰箱里有可乐,自己去拿。”
封季萌也没有客气,去冰箱也拿了一罐啤酒。杨繁瞪了他手里的啤酒罐一眼,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封季萌看起来实在是有些糟糕。
“我就说吧,你这头发,回家准挨削,你还不信。”
封季萌沉默,双手抱着啤酒罐,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
“明天去把头发染回来吧。”
“还有耳骨脆弱,挂多了东西容易扯到,以后上体育课记得把饰品都摘下来。”
封季萌一口气嘬了半罐啤酒,两边颧骨飞快地染上了一层酡红。
他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声音很低地开口:“我爸回来了。”
杨繁望着远处,听到这话,斜了一眼封季萌,没有说话。
“我爸春节回来的,已经大半年没有回家了,他早就不把这地方当家了。他在深圳……还有一个家。”
“很多年了,我妈一直不跟他离婚,所以他恨我妈。”
“小时候和他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他让我和我妈回来了。刚上初中那会儿,他又回家把我带走,就和那个女人生活在一起,他们刚生了一个女儿,我不愿意在那儿……我就回来了。”
封季萌还记得当时他爸让他叫那个女人阿姨,叫襁褓里的婴儿妹妹,他紧闭着嘴巴不开口。背过身去,他就听到那女的跟他爸发脾气,想让他爸把他再送回老家。他爸安慰说,孩子刚见她不适应,让她对他好,最后会认她的。又说,孩子认她了,他跟孩子妈离婚也容易一些。
从那时候,他开始照他父亲最讨厌的样子改变,挑起大大小小的冲突,闹得他爸的“新家”鸡犬不宁,不到一个学期,他就被送了回来,但这让他妈妈十分生气。
在何香兰看来,如果封昌雄喜欢封季萌,那么也一定会更喜欢她一些,而不是这样把她撂在老家,除了给点钱,再也不闻不问。封季萌没有告诉她,他爸爸早已经另外有了女人,还有了孩子。
早些年,何香兰总是给自己催眠,男人年轻都不着家,总有一天她的丈夫会回归家庭,但很快她就开始察觉到丈夫另外有人的蛛丝马迹,但她所知道的那个刚出生的孩子其实已经是那边的第二个孩子了。
封昌雄以为自己有恃无恐,但被彻底击溃的何香兰脑子似乎突然开了窍,收集他出轨的证据,坚决不离婚,用曝光和重婚罪威胁他,这时候封昌雄才发现家里那个一无是处的女人不是什么病猫,而是只母老虎。
封季萌把喝光的啤酒罐捏瘪,他脸全红了,从额头一直红到了脖子根,露出的那截手腕也比平常更红一些。他皮肤很白,不是亚洲人那种细腻的白皙,而是类似于白人那种白。耳垂下方和锁骨窝里的黑痣就显得显眼,凑近了还能看到颧骨上几颗淡褐色的小斑。而现在无论是黑痣还是小斑点都淹没在了一片艳丽的绯色中,连眼睛都变得像要哭泣似的发红。
杨繁把他手里的空罐子拿下来:“你是不是喝醉了?一罐倒学别人喝什么酒。”
封季萌突然转头,对杨繁笑了笑。
“我没醉。”
“你看看你那脸,猴子屁股一样。”
“我喝一口也这样。”
“那说明你代谢酒精不好,以后别喝了。”
“嗯。”
沉默了一阵,杨繁也把喝光了的罐子捏瘪,两个瘪掉的啤酒罐并排放在阳台的角落。
“大人的问题跟你没关系,别背这么重的思想包袱。你爸妈离还是不离,你都应该看开一点,那是他们选择的人生,你有自己的人生,没必要把别人的选择一起背过来,当作自己的压力。”
杨繁拍了拍封季萌的肩膀:“你就跟你妈妈好好过,别去管你爸了,起码你妈妈还是爱你的。”
封季萌缓慢地眨了眨眼,随即摇了摇头,小声而平静地说:“不,我妈妈也不爱我。”
以前封季萌也以为他妈妈是爱他的,虽然他的妈妈不那么会照顾人,也不经常做饭给他吃,小时候还常把从他爸那里受的气撒到他身上,但他相信妈妈是爱他的。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他的母亲只是不懂得表达,不够成熟,不够聪明而已。爱是一种本能,但是正确的爱却需要大量学习。而他母亲只是一个小学毕业的农村女人,对她来说最难的事情莫过于学习。封季萌一直这么对自己说,如果他妈妈不爱他,又怎么会从不责备他犯的错误,又怎么会不停地给他买东西。
但谎言总有被揭穿的一天,无论是别人的欺骗还是自欺欺人。
有次他父亲回家,一如既往地把儿子堕落不像样子的责任归结到做妈的身上,愤怒地表达自己对这个儿子的彻底失望。
他妈妈说,那就再生一个吧。
再生一个,带到丈夫身边,一家人团团圆圆。她也不闹了,以前的事都算了,只要男人不把人带回家,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孩子就请专门的老师来教。
再生一个,一定能教好的。大儿子是她没有经验,不知道怎么带,再生一个她就知道了。让孩子学外语、学钢琴,以后送孩子出国,封家的子孙有祖宗保佑,一定会出优秀人才。
她才刚四十,还能生的,自然怀孕不行,还可以人工受孕,她了解了,人工的还能做双胞胎,说不定到时候还能给他再添一对儿子。
当时封季萌在楼上自己的房间里,听到从楼下书房窗户里传来的谈话。他很怀疑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会听到,他的房间就在书房上方。但也许他们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并不在乎他是否会听到。
封季萌以为自己会难受崩溃,但他没有,后来想想,恐怕是他早就知道了他妈妈也不爱他的事实。
听到那些话,他唯一的念头只有——
那个女人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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