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孤儿寡母求生难
霜雪弥漫的大地沉浸着缕缕寒气，透过迷雾的间隙，午后丝丝缕缕的光影洒落人间。
身着玄色阔袖蟒袍的容离放下手里的功课，揉了揉饿瘪的肚子，微微撇嘴，宫人又忘了来送膳。
这个时辰去御膳房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吃的。
“珠儿姐姐，咱们快些吧，皇后娘娘该等急了。”
“晚一点用膳也饿不死，都快被废了，还有什么正宫架子，也就玉儿你刚来不久，过于老实。”
是母后身边的大丫鬟，听到熟悉的嗓音，容离迅速拿了两个馒头躲到暗处。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悲伤。
外祖父一家犯了事，牵连母后。如今宫中传的沸沸扬扬，父皇有意废后。
有些日子没见皇后了，容离不放心，脚步一转，悄悄跟着两个丫鬟往栖梧宫方向去了。
两个丫鬟臂上挎着食盒，晒着太阳晃晃悠悠的往前走。
往日人来人往的甬道，如今冷冷清清。
“多少人铆足了劲来栖梧宫伺候，就为博一个前程，谁知这皇后是个不上进的。玉儿啊，听姐姐一句劝，若能在别处谋到个好差事，趁早换个主子。”
“珠儿姐姐，娘娘只是性子冷淡了些，人还是很好的。”稍显年幼的玉儿有些不同意，皇后从不苛待下人，栖梧宫算是个好去处。
“人好有什么用？”珠儿嗤了一声，“丞相府已经没了，废后也是早晚的事。”
“母凭子贵，只要太子殿下还在，娘娘总会东山再起的。”
“陛下何时在意过太子，没了丞相府支撑，太子之位能不能保住都另说。”
“那，那还有江大将军呢，他和皇后姐弟相称，又是陛下跟前最红的人。”
“傻玉儿，丞相府这事儿，就是大将军负责督办的。深宫里哪有什么姐弟深情，更何况还是没血缘的。”
“……”
少年清瘦单薄的身影匿于树干后，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到底年少，几句话便将他激得小脸通红，继而是深深的无力——
欺善怕恶，墙倒众人推，这正是宫里的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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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梧宫历来是皇后的寝宫，其规制、装扮当属后宫之最，以显主人的尊贵。可如今的栖梧宫门口竟是连个守门的下人都没有，远远望进去，满宫萧瑟，净是冬日的凋零之色。
“娘娘，今日的膳食取来了。”
珠儿不耐的在正殿门口唤了一声，意料之中没有听到任何回复。
“食盒放门口了，奴婢明日再来取。”
不等回复，珠儿便已经放下了挎着的食盒，嫌弃极了似的，往门内踢了踢，扯着玉儿往外走。
“都到这会儿了，还摆什么架子，等着人伺候。我啊，真是命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换上个新主子，前日托刘公公帮我留意着，还没，哎呦！”珠儿压着嗓子跟玉儿抱怨，猛不丁小腿一痛，似是被什么打中了，彼时刚好踩在一块冰面上，整个人往石阶上摔去。
“诶呦~诶呦~”珠儿坐在地上直嚎。吓得一边的玉儿赶忙蹲下身去搀扶。
“珠儿姐姐？怎么样了？怎么好端端的摔了？”
珠儿缓了片刻，狐疑的看了眼四周，什么都没发现。
最后还是没能顺着玉儿的力道爬起来，是被玉儿背走的。
容离躲在树后，双手大拇指紧紧摩挲着四指，刚才捏过冰棱的指尖还带着凉意。
又在风中吹了许久，终于压下满心的紧张与凄凉，扯了扯嘴角，揉揉冻僵的脸蛋，上前提起门口的食盒。
“母后，舒儿进来了。”少年敲了门没听到声音，便径自推门而入。
屋内有一股淡淡的沐宁香，绕过紫檀架子大理石的插屏，里面是一间小厅，半壁墙上挂了江山骏马图，临窗摆了张紫檀荷花纹软塌，身着白玉凤纹宫装的女子，一手持着书卷，一手撑着脑袋靠在炕桌上。
少年软软糯糯的喊道：“母后，舒儿来看您了~”
“舒儿？你怎么来了？”谢思放下书卷，还有些刚睡醒的憨态，待看清眼前的人，有些意外。
太子容离一出生便被交由淑贵妃抚养，皇后虽居高位，身份贵重，每月也只能远远地见他一面。直到容离七岁，主动要求搬入皇子所，皇后会时常去皇子所考校皇子功课，见面的机会才多了些。
这两年容离长大了，胆子也长了些，偶尔会悄悄溜进栖梧宫见皇后，但也都是天色晚些下了课才会来。
皇后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次并不会显得过分热情，只和对待所有皇子一样关心两句，便再无其他。
众人皆道皇后冷心冷清，无论是丞相府、皇上还是她唯一的儿子，都不闻不问，无欲无求，是个没心的人。
容离却不以为然。
容离垂下眸子，几步上前，将手上拿的食盒放在桌上。
因为吹了风，脸蛋红扑扑的，声音也有些沉：“江哥哥近日政事繁忙，抽不开身教学，给大家放了假。”
所谓的政事繁忙，不过是帮着父皇彻查丞相府，容离心里清楚，却不敢这样直白的跟谢思说。
谢思又何尝不知道这些？
江别，是她一时心善捡进丞相府的，他唤自己一声姐姐。短短几年的时间，就从当初籍籍无名的小乞儿，变成如今炙手可热的大将军，皇上跟前的红人，不可谓简单。
江别成名后，丞相为了笼络他，搬出旧情，让容离一直喊他哥哥，不明真相的人还当真以为丞相府和江别大将军，关系匪浅。可这一次，丞相府犯事是江别揭发的，现在也是江别在督办此案。
“母后怎的到现在还没用膳，舒儿伺候您。”
容离打开食盒，将饭菜一一端出。
一碟青菜豆腐、一碟白菜肉渣、一碗清汤并一碗米饭，因为天冷，都已经凉透了。
容离端菜的动作顿了顿，眼眶微微泛红。
他的母后是丞相嫡女，太子之母，一国之后，向来身份高贵，却宽厚仁善无欲无求，从不曾苛待任何人。可如今母后还没被废，丞相府的判决也未下，这些人便敢这样怠慢欺辱了！
倒是谢思想得开，看孩子低着脑袋闷闷的，知是他心生愤懑了，安慰道：“山珍海味也好，粗茶淡饭也罢，都是给人吃的，本宫如何吃不得这些？白茶清欢，是多少人一辈子的求而不得。”
容离撇撇嘴，母后说的他不太明白。哪有人不爱山珍海味，偏爱粗茶淡饭的？
“如今本宫不过一个富贵闲散人罢了，能果腹就好，天底下多是些吃不饱的人，本宫有什么可挑的呢。”
谢思说的漫不经心，眼神看着虚空，似是透过空气，看向很远的地方。
容离抬眸，似乎看到母后身上笼着一层厚厚的忧郁，觉得母后离他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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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将至，寒风呼啸，夜深了。
一顶明黄翠帷步撵停在栖梧宫，黑暗萧瑟的宫殿，和四周点满宫灯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丞相府私囤府兵，勾结外族，意图谋反，证据确凿。朕已经让江别全权督办此事，待一干人证物证到齐，便会昭告天下。丞相府株连三族，所有男子斩首示众，女子没入官妓。皇后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夷三族？”皇后有些悲凉，皇上许久不来，今天过来便是为了告诉自己对丞相府的判决，“陛下何必牵连无辜，丞相府做的事何至于牵连那么多人。所谓的证据确凿，其中又有多少证据是陛下授意，江别捏造，当真就能做的滴水不漏，不留痕迹？”
江别是谢思一手提拔的，这些年，他如日中天，在丞相府和皇上面前两头取巧，在这之间扮演什么样的角色，皇后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是事到临头，皇上愿意来知会一声的原因。
谢思本无心干涉他人，只三族之内，还有一个容离，她岂可旁观？
“妾身入宫十五载，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早已不再是丞相府的人。还请陛下顾念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舒儿亦是陛下的孩子，求陛下仁慈。
臣妾无德，愧居后位，自请废后。舒儿亦无大才，难当太子之责，还请陛下收回东宫宝印。妾身不求舒儿此生大富大贵，能一生平安顺遂便好。
妾身，恳求陛下。”
成亲十五载，这是谢思第一次跪地请求皇上，第一次对他这样低声下气，不为其他，只为他们的孩子。
原本，三族之内的皇后和容离，斩草不留根，都计划鸩杀的。
皇上终是心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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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色如锦，时光静好。
“玉儿，将我早前做的冬袄拿来给舒儿。”
因为珠儿当差时摔伤了腿，这两日是玉儿在皇后跟前当差，忠厚老实颇得器重。
容离接过银狐轻裘大氅，这是十三年来第一次收到母亲做的衣服，捧在手上似乎还带着母亲的温度。
这阵子江别仍在督办丞相府一案，抽不出时间来教学，容离每日都往栖梧宫跑。
容离能够感受到母后对自己态度的变化。
原本什么都不上心的母后，会告诉自己天冷了要加衣，告诉自己要学会收敛锋芒，告诉自己无论何时都要保护好自己……
母后越来越像一位母亲了。
容离觉得，就这样其实也挺好。
直到圣旨下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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