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刺州堤(四)
萧瑾瑶见劝之不动,只好将他们一视同仁,这下子下手可再不分轻重,快刀斩乱麻地上前就是将这帮人跟打地鼠似的满堂皆是梆梆脆响,他们只是寻常打手,身手哪里比得过萧瑾瑶这个专业煞星,不多时便再承受不住地抱头鼠窜,萧瑾瑶冷哼一声,一步一步走向那名躲在墙角正瑟瑟发抖的大名鼎鼎地雷公子。
“好汉饶命!我家有钱,只要你放了我,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他颤声道。
萧瑾瑶挑了挑眉抱臂道:“管他天王老子也救不得你!少特么给脸不要脸,老娘打你是你的福气!”此言一出,便见萧瑾瑶抬手就要往他头上挥上一棍,却听见身后一道呜咽声突兀地响起。
“你都听到了?”那姑娘满脸通红,人也在微微发颤。
萧瑾瑶心道不好,忙解释道:“不是,没有没有!我……我这人天生耳力过人,旁人都没听到的!”
她这副焦急解释地模样落到那姑娘眼里便是在竭力掩饰,只见她再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清白被毁,何有颜面苟活人间!”
说着一个旋身便径直往窗外跃去,速度之快,连萧瑾瑶都没反应过来,手背才刚碰到她的衣衫,便见她整个人坠了下去。
——不好!这可是三楼的高度,跳下去是会死人的!
说是迟那时快,萧瑾瑶连一丝犹豫也无便立时也跟着跳了出去,眼疾手快地在半空抱住那姑娘身子,而后一个翻身,二人便似滚雪球似的落了下去!
贺元阑早在方才便敲窗唤来湛琢上前听命,而今眼睁睁见着屋外二人坠下,忙急声道:“快去接住她们!”
湛琢立时飞身而出。
彼时萧瑾瑶不忘扫向空中瞧着可有借力的地方,幸而一楼有道屋檐,她脚下一动,缓了下力,而后拥着她人身肉垫般直直往地上坠去。
萧瑾瑶眼睛紧闭着,想象中的痛苦却并未到来,只觉身子被人垫了一下,而后听见两道闷哼声同时自身下响起。
萧瑾瑶立时睁眼,将那早已晕过去的姑娘扶到一旁,回身便见那地上正趴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倒是熟悉,正是那不苟言笑的湛琢,另一位……不认识,倒是脸瞧着倒有些似曾相识。
她正缓神的功夫,便见湛琢亦是傻傻怔在原地,目光痴痴的,倒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
另一边屋内的贺元阑面带担忧地赶了过去,视线扫到那人身上,整个人都僵住了,似是做梦般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拾砚?”
“拾砚?!”萧瑾瑶瞪大了眼睛,重新望向那人。
见众人都跟傻了一般直勾勾盯着自己,拾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手比划了一下,冲他们笑笑。
萧瑾瑶瞪大了眼睛,瞧着这位本该死了近十年的小拾砚,难以置信地出声替他二人问出了都想问的那句话来。
“……你不是死了么?”
拾砚又是淡笑,比划了半天,见他们看不懂,遂想从身上掏出纸笔写字,奈何方才被砸得有些太痛,胳膊略一挪动,便疼得直吸气。
湛琢忙抓着他的手,双眼含泪,万般心绪涌上心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哥——!”良久之后,湛琢再难抑制地哭出声来,拾砚摸了摸他的脑袋将他揽在怀里,任由这十多年未见的弟弟竭力宣泄着情绪。而后却默默抬眼望向不远处,那里贺元阑正僵坐在轮椅之上,双拳紧攥着,整张脸似都毫无血色,眸光凛凛直盯着对方。
萧瑾瑶是万没想到让这贺元阑日日愧疚的小拾砚竟还活着,更没想到二人重逢竟是在这地方,一时间只闻哽咽再无他话,全场静得落针可闻。
萧瑾瑶默默抬眼望向那静默的一对主仆心下连连叹气,只好轻咳一声道:“眼下还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要不先回驿馆?”说着偏头指了指怀里的姑娘又道,“我瞧着她受的刺激不小,得先去找大夫给她看看。”
众人闻声这才稍稍收敛了下情绪,萧瑾瑶一把抱起那姑娘颤巍巍站起,贺元阑哑声道:“你没事吧?”
萧瑾瑶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没事儿,这不是有这二位垫着呢么!”
说着朝他们笑着福了福身子,而后便要抬步往外走,岂料刚走一步,被人轻轻拉住了袖子。
萧瑾瑶回头,便见拾砚取出了纸笔快速写道「无需那般麻烦,我略通些医术,想来可以帮着看看」。
萧瑾瑶见状眼前一亮,忙点头道:“好哇,那咱们就直接回驿馆吧!”
返程路上,萧瑾瑶抱着那姑娘,湛琢推着贺元阑,拾砚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正在思忖着该如何解释,便听见前头贺元阑正出声唤他,便忙上前听命。
贺元阑偏头打量着如今这个业已十八的少年,许是去势的缘故,身量没有湛琢高,面上也白白净净,同十来岁的模样长开了不少,却仍留有从前的影子,也正是如此,贺元阑才一眼便认出了他来。
“嗓子怎么了?”他哑声道。
一双眼直直望着他,拾砚只好淡笑着书写道「坏了」。
贺元阑心下一寒,似是忆及那段痛苦的往事,好半天才道:“可是那时坏掉的?”
拾砚自是清楚他说的那时是哪时,犹豫了半晌,还是轻轻颔了首。
便见贺元阑面露痛苦地垂下了脑袋,再发不出只言片语来。
拾砚见状叹了口气,刚想执笔劝他莫要难过,不怪他之类的,便听见走在前面的萧瑾瑶笑着回头朝他摇了摇头,示意等回去了再谈。
拾砚只好点头作罢,接过弟弟手中的活,自己亲自推着他走。
一路众人心绪复杂,待回了驿馆,萧瑾瑶却又让他查看一下这姑娘的伤势先,衣衫被撕得破破烂烂,身上还有几道红痕,房中只有她与拾砚两人帮着照看,思来想去,萧瑾瑶还是觉得得替她检查一下贞洁,忆及方才她那副寻死的模样,怕是醒来又是场麻烦,若是当真被怎么样了,管他是天王老子,萧瑾瑶也要去把他骟了。
眼看着拾砚将她身上的伤痕包扎了一下,萧瑾瑶便又回房中取了套干净衣裳来,正犹豫着要不要掀开她的里衣检查一下,便见拾砚忙书写道「没有」,说着朝她眨了眨眼,萧瑾瑶立时会意,总算是松了口气来。
便见他又快速写道「幸而姑娘赶去及时」,萧瑾瑶后怕地点了点头,却忽然间灵光一闪,恍然地盯着他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不是路过的么?”
拾砚狡黠地笑笑写道「不是,其实我一直在你们周围」。
萧瑾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惊诧道:“什么?!”
「此间事了,进去再跟你们解释吧」说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萧瑾瑶便只好按捺下好奇心,吩咐了驿馆里的仆人们帮着煮药,待人醒了过来通知她。
而后便同拾砚一块转身走进了书房中去,那里二人早已等得有些着急,瞧见人来,便立时起身,连贺元阑都再忍不住地快步走了过去。
他身量颀长,才一走近便将二人给拢了个严严实实,萧瑾瑶早适应了倒是不觉什么,反观一旁的拾砚见之险些跳了起来,若非他口不能言,现下怕是有千言万语竞相涌了出来。
只见他震惊过后,忙奋笔疾书快速书写道「殿下腿疾已愈?何时的事?我不是在做梦吧?!」
萧瑾瑶瞥见那因着激动写得歪歪扭扭的字不免有些好笑,识趣地退至一旁让他们主仆慢慢叙旧。
却见贺元阑瞧见纸上的字,怒极反笑地念了出来:“……你觉得在做梦?本王还觉得是在梦里呢!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你活过来之后为何不来寻我!你知道这些年我都是怎么过的么!”
说到最后情绪越发激动,整个人眼尾通红,直勾勾盯着面前死而复生的拾砚。
后者显然还未从震惊中走出来,却又见王爷气得不轻,只好过去搀扶着他坐下,一脸认错的表情垂着脑袋快速写道「此事说来话长,当年……那事之后我的确以为自己也死了,后来却不知为何竟又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才知道我被人救了」。
贺元阑见状心下一动,喃喃道:“幸好……那救你的人是谁?”
拾砚淡笑一声便又写道「是一位老医者,您可还记得当年被您晾在偏殿的三位游医?那时您身边有了捧墨,又……吃上了那极乐丹,无奈之下,我便常去寻那些老爷爷们问法子,一来二去这便熟络了,后来……那事之后,正巧他们得知消息就顺道将我救走了」。
“原来如此。”贺元阑喃喃道。
萧瑾瑶扫了眼那字迹,蹙着眉好奇道:“三位游医?”她眼珠子一转,立时出声道,“陈伯当年不是也在么?”
听到这个名字,拾砚眼睛一亮,扯了扯她的衣袖飞速写道「您也认识陈神医?」
萧瑾瑶弯唇一笑:“巧了不是?方才你不是还问你家王爷腿怎么好的……喏,就是陈伯给治的。”
拾砚惊诧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这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再看贺元阑亦是陷入震惊之中。
便见萧瑾瑶又催促道:“后来呢?将你治好你又去哪儿了?”
拾砚沉默了一会,才又动笔写道「后来便跟着他们几位云游四海,将养身子顺道学了点医术,再之后老先生们自觉年纪大了,便各自回乡养老,我便又回了汴京」。
“为何不来寻我!”贺元阑沉声道。
“是呀大哥,爹娘都盼着你,小妹也天天记挂着你,你既都回来了,为何不来找咱们?”湛琢急声道。
却见拾砚叹了口气,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而后走到贺元阑面前,面露失望地盯着他看了会继而书写道「本以为我的死会让殿下幡然醒悟,岂料你愈发变本加厉了,我曾偷偷去过王府,见到的也只是您醉生梦死浑浑噩噩,我寻您做什么?从前人微言轻劝不动你,还将自己赔了进去……那日再见您仍是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我既劝不动您,又能做什么呢」。
眼瞧着贺元阑面色愈沉,拾砚却也不为所动,奋笔疾书写着他的失望,落在贺元阑眼中格外刺眼,似无数把刀子不断戳向他的心窝。
萧瑾瑶眼见贺元阑眼神越发黯淡,却并不插话。
她知道,若只是主仆关系,拾砚断不敢说上这些不敬的话,只是因着将贺元阑当作自己的好友、兄弟,才敢如此放肆且直白地指出他的错处来,贺元阑自是该承受这些指责和失望。
他盯着面前密密麻麻的字句,心下愧疚懊悔尽数涌出,脸如白纸望着他不住地低声忏悔。
“……都怪我。”
“……都是我没保护好你。”
“我后悔了……对不起……”
拾砚积攒了多年的埋怨吐了出来,心中郁结可算是一扫而空,蹲身下来再抑制不住地浑身轻颤地流出泪来,抱着他的肩膀,无声痛哭。
如此场景,如何不令人动容,连带萧瑾瑶都抹了把眼泪,望着堂中不顾形象抱作一团的二人,似又瞧见多年以前那寂寂深宫中相依为命的主仆俩,久别重逢放下隔阂二人才能恢复如初。
她看了会,便自顾出去沏了壶浓茶并几张冰帕子,待走进时,便见这几位情绪终是有所收敛,将帕子逐个递了过去,拾砚无声道了声谢,忙又写道「多谢王妃」。
萧瑾瑶一见红霞又映到脸上,急声辩解道:“我不是!别瞎说啊!”
拾砚偷笑一下,指了指自己的哭成核桃的眼睛,示意道,我可都看到了呢!
萧瑾瑶气鼓鼓道:“就不是!”
拾砚抿了抿唇,仍是偷笑,萧瑾瑶气急,生硬地换了个话题道:“那这些年你又做什么?”
他想了下,执笔写道「随意在城里打了些零工,偶尔混成王府瞧瞧王爷近况」。
萧瑾瑶余光扫向角落里欲言又止的湛琢,帮他问出来道:“那你既不回王府,为何又不回你自己家,我可去过你家的新酒楼,可漂亮了,你娘也温柔得很!”
拾砚弯了弯唇,轻笑着想写什么,又匆匆划掉,踌躇着措辞半晌才又写道「我知道他们过得好,这样就够了」。
一旁湛琢早忍不住上前凑近,看了那话,终是忍不住崩溃道:“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大哥你知不知道自从知晓你死讯,阿娘伤心得大病一场,爹的头发也白了,每逢过节在桌上,都会给你留上位置,娘总说从前念我体弱偏爱了我一些,教你无形中受了冷落,她说她后悔极了!
“这些年的鸡腿都在你碗里,每年咱家的新衣裳都不忘给你做上一份,就连你那个衣冠冢,她也常去烧香,每回一去便都要待上很久很久,问你在地下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投个好人家……”
他泣不成声地似是想把这些年的委屈思念都宣泄出来,拾砚揽过他颤抖的肩膀刚想宽慰,却被他流着泪低吼着推开道:“你说咱们这样怎么算过得好!”
拾砚被他吼得手下一滞,垂下眸子,意识只是回想起那日午后,准备开张的铺子全家都在忙活,娘和桂影擦着窗棂,弟弟在门前帮着清理着廊柱,屋内还有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桂影笑着唤他瑜哥,爹娘也待他如亲子一般,一家人有说有笑的,自己躲在外头的树下看得一清二楚,不禁也跟着笑,可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看来大家过得很好,自己也没必要再出现了。
他叹了口气,想了想便又缓缓写道「大哥已经是个太监了,爹娘跟前尽孝有你们就够了……」
才刚写一半,便急忙被湛琢夺过纸张,撕了个粉碎,猩红着眼睛似是气极,好半晌才颤着声道:“若不是有你,咱们全家还身陷囹圄……太监又怎样!太监您也是我大哥!”
眼瞧着气氛又胶着起来,萧瑾瑶不好参与他家这档子事,只好默默出门透气,正巧先前安排的仆从过来寻她,说是那姑娘醒了,萧瑾瑶便忙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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