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旧事
赵觅芙便又撞了撞叶岚岫的胳膊道:“咱俩见到的!在蕲州的时候,瞧见有个人背影好像你,身旁还跟着个小孩呢!”说着她又笑笑继续道,“当时咱们还在想,你怎么就这一会功夫,就蹦出个孩子来了!”
“别胡说!”叶岚岫嗔怪地瞪她一眼。
赵觅芙不服道:“什么嘛!明明是你当时先发现的!还是你说那姑娘瞧着像堂姐……”
萧瑛儿手下一滞,刚想着答话搪塞过去,便听见前面皇后幽幽扬声道:“又在说什么小话,说出来给姨母听听。”
啧,这仨面面相觑。
萧瑛儿回道:“没什么,母后姨母你们辛苦了,祖母也快过来歇着吧。”
皇后闻言一笑:“唷,瞧瞧,这病好了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好歹也算是个意外之喜。”
“那妹妹可真得要恭喜姐姐,顺带再讨教讨教,怎的就只有公主变得乖顺了些,咱家这个……”赵沉烟没再说下去。
老国公夫人便也跟着打趣道:“是呀,咱家这个,也还是一样呢!”
说完那三位笑得开怀,这三位满头黑线。
萧瑛儿自打回来便一直神情郁郁,话也变得少了,这大病一场半个月下来,人都快瘦得变样了。
另外两个看在眼里,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想劝解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只能默默陪着难过,如今离出嫁的日子越发近了,再不做些什么,怕是就来不及了。
“堂姐,”赵觅芙试探着开了口,“你是当真想好了?”
这话自打上回她们回来闹那一出以后,便再没人敢问过,如今瞧她性情大变,从前跟只苍鹰似的,如今也成了笼中鸟,忍不住心疼。
一想到她这样大大咧咧的性子,一说要联姻,便要冲过去杀人,这要当真嫁过去了……还能有好么?
说这话时,叶岚岫自也是状似无意地竖耳听着,便见萧瑛儿苦笑一声道:“想好了,此事便就这样吧。”
“可是……”赵觅芙还想再说,便又被萧瑛儿开口打断。
“没有什么可是,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想的……”她看出这俩小家伙还拼命想着帮帮自己,心下不由得熨帖起来,温声道,“你们若是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我这倒还当真有事想让你们帮忙。”
二人眼睛一亮,忙问道:“何事?”
萧瑛儿扭头望向叶岚岫道:“我想……见你大哥。”
-
一连七八日,萧瑾瑶都躲在自己房中,瞧那副难以置信地模样,倒也不比贺元阑当初好上多少。
淮王府客院里简直忙得不可开交,一部分人要去照顾这新来的春茂,另一部分又要去照顾负伤的王爷,萧瑾瑶这又整日憋闷在房中不知情况如何。
陈伯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三瓣使,忙前忙后的。拾砚当时为了阻止贺元阑心魔发作,自己也受伤不轻,脑袋都给碰流血了,胳膊也险些脱了臼。贺元阑不许任何人接近他,拾砚只好拖着病体去照顾,萧瑾瑶这边一拧巴起来,比贺元阑还严重,谁敲门都不应,关键是强.攻也没用,毕竟没人打得过她。
这府上乱成一团,小虎自不敢去给他们添麻烦,乖巧地同陈伯说上一声,便自己噔噔跑去照顾贺元棠。
贺元棠吃了药后便觉就睡得沉了,再醒来时,闻到门外传来的粥米香,哑声道:“拾砚?”
便见小崽子一听到动静,颠颠跑进来冲他甜甜一笑:“不是拾砚哥哥,是我呀爹爹!”
贺元棠没想到他能来得这么早,又被他这一声爹爹叫得心下不知多熨帖,张开双手小家伙便乖乖地将鞋子一蹬,钻进他的怀里,贺元棠揽着他道:“怎么是你一个人来了?拾砚呢?”
提到这个,小虎微微垂眸,声音有些难过地道:“拾砚哥哥受伤了……”
“受伤?”贺元棠眉头一蹙,“怎么回事?”
“昨儿个回去时,大哥哥好像心情又不好了,拾砚哥哥过去劝他,谁知道后面……大哥哥就突然发作了。”小虎道。
“什么发作?”贺元阑追问道。
“就是……”小虎叹了口气,想着他都是自己爹爹了有些事也不好继续瞒着他,掰扯着手指给他细细讲了大哥哥食用极乐丹上瘾而后衍生出心魔的那段艰难的戒断过程,“自打他们上回从刺州回来以后,心魔就很少发作了,谁知道昨天就又来了……从前除了莺娘姐姐,没人能够制得住他,拾砚哥哥便就是昨日制服心魔时,受了不少伤……瞧着有些严重,托我来跟你说上一声,这段时间便由我来照顾你,他大概要在家陪大哥哥了。”
贺元棠听得眉头越拧越近,从前他便知道阿阑他食用丹药上瘾,劝也劝过,却仍是收效甚微,上回听拾砚说他居然戒断了,当时他还难以置信地追问了好几遍,心下还为此高兴了好几日。
这怎么好端端的,又复发了?
“可是发生了何事?你那个莺娘姐姐,当时怎么不在呢?”贺元棠道。
小崽子一听这个,不由得叹气更甚。
“还说呢!昨个便就是大哥哥和莺娘大吵了一架,后面莺娘姐姐就气跑了呗,昨夜回来之后,听见屋里的动静,便气得更厉害了,跑进屋子里,将大哥哥又给打了一通,自己事后也跑到屋子里躲着去了,咱们那如今可算是一团乱了!”
贺元棠听得简直云里雾里,脑海飞速旋转,整理思绪。
怀里小崽子哼唧了一声,跳下床去,回身朝他笑道:“爹爹莫担心,说好了照顾你,我自不会食言,等你病好了我再去挨个照顾他们去……你们这些大人啊!可不让人省心!”
贺元棠抽了抽嘴角。
-
萧瑾瑶是万万没想到这事儿转来转去,竟是落到了自己头上。
合着她竟是那个先太子妃,贺元阑的亲皇嫂?
这字是个个都认识,连一块怎么就一句都听不懂呢?
她不就是个出身乡野的小寡妇,跟那堂堂太子妃,北齐嘉善公主,梦境里的小姑姑,哪儿哪儿都连不上线啊!
合着这到头来,自己竟是那个貌可倾城的小姑姑?温婉贤淑的小姑姑?万千少男梦的小姑姑?!
这特么什么玩意?
萧瑾瑶想不通,那是当真想不通。可这一件事连着一件事,事儿事儿指明真相——
她的确是。
先太子妃原名萧瑛儿,莺娘的莺怕就是取和瑛字同音,六年前出事,对外宣称病故,不就刚好是她当初被温扬捡回旗峰山的日子么,后面阴差阳错,失忆又救了贺元阑,这便又稀里糊涂跟着回京,所以这么多人都认识她。
这一切就这么诡异地串起来了?!
萧瑾瑶这几日将自己憋在屋子里,以她这不大的脑容量试图整理出条清晰的思路来。
可惜收效甚微。
叫她打拳练武可以,半个时辰能给你耍出一百零八招来,叫她想事?那是当真不行,七天憋出七个字——
这到底是咋回事!
就跟走在大马路上平白被个雷砸中似的,她如今也是在经历晴天霹雳,这好端端的,心上人成了小叔子,这事整的,唉!
怨不得贺元阑一闻此消息能疯成那样,萧瑾瑶这厢的状态也不比他差不离了。
若说王爷疯了,还有个莺娘姐姐来治,那莺娘姐姐疯了呢?
众人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就没这么乱过。
客院里相隔不远的两扇门,一扇闭得比一扇紧。可怜拾砚拖着险些脱臼的胳膊又顶着一脑袋伤,苦口婆心劝完这个劝那个,囿于口不能言,劝说的话写了三四页纸,顺着那门缝塞进去,心下盼望着这俩能听劝。
可等了好几日,也没个音讯来。
这他俩还没好,拾砚也快不行了。
桂影瞧着心疼得不行,主动开口承担了莺娘姐姐这边劝谏的活儿。话说这兄妹二人为了这对小情侣,那可是真是操碎了心!
“莺娘姐姐,你就开开门吧,成不成?王爷好几日不吃不喝,身子都快垮了,您要是也垮了,那咱们还能指望谁去……你们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考虑考虑其他人……出来吧,吃口饭也行啊……”
桂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门缝中传来,萧瑾瑶浑浑噩噩地仰躺在床上,闻声幽幽叹气。
不能开门,开了门就要面对那不知该如何解决的麻烦。
萧瑾瑶突然就能理解为何贺元阑一出事就总爱龟缩在房间里,就这样躲着,自欺欺人,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萧瑾瑶拿头蒙住被子,尽量将声音隔绝在外,却又听见一道清澈地声音传来。
“瑛娘开门,我有话对你说。”贺元栩温声道。
萧瑾瑶仍是不应,便听见贺元栩又朗声道:“你若不说话,我便自己进来了。”
门外安静了须臾,便听见一声脆响,门被从外打开。
贺元栩抬步进门,便见萧瑾瑶跟个鸵鸟似的将头埋在被子里闭目塞听,不由得好笑地在塌边坐下。
等了半天,却也没见他再发声。
萧瑾瑶终是忍不住撩开条缝隙闷闷道:“舒大哥,你来做什么?”
贺元栩头也不抬地盯着托盘里的饭菜道:“我若不来,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你在我这府上饿死。”
萧瑾瑶心下本就不快,幽幽道:“你放心,我就是要死也会死远点,绝不牵扯你!”
贺元栩无奈叹气,起身走了过去,掀开了被子的一角。
“你可知你这般不吃不喝,折磨的不仅是自己,还有旁人……还有我。”他声音仍是温柔地,没有半分责备之意。
可越是这样,萧瑾瑶却越觉得委屈起来,憋闷几日的情绪濒临爆发,惭愧地垂下眸子。
贺元栩轻轻拍打着那鼓起的被子,继续出声道:“有些事,不想面对就不面对,有大哥陪着你,你想做什么都行……听话,起来吃点东西,吃完你要是还想躲着,就继续躲着,没人逼你,五弟有人照看,无须担心。”
萧瑾瑶一听到他的声音,就莫名安心起来,闻言犹豫了下,终是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瞧见他那张温和的脸,再没忍住地红了眼眶,哽咽着道:“舒大哥,怎么办,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贺元栩望着她眼底的乌青,料想她这几天定不好过,轻叹了口气,抬手替她抹去眼泪,柔声道:“有什么想问的,只管说便是。”
萧瑾瑶看他一眼,思忖了半晌还是决定开了口:“舒大哥,我真的是……那位北齐公主,先太子妃么?”
事到如今,她还仍存着半分侥幸,希望听到那句不是,这一切都是个误会。
谁知天不遂人愿,对方却还是点了点头。
“我与你相识于兰陵时,便已知道你是北齐的公主,”他似是想起什么久远的回忆,眼底泛起温柔,“当时你并不知我乃皇子身份,只当我是你的一个仰慕者,我痴愣愣地为了你在兰陵一待就是三年,咱们的往事说起来,倒还算不少呢。”贺元栩淡笑。
萧瑾瑶却似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仰慕者?那夜说的可不是如此!
当时他只说自己同他的相识经过,还有事后街头偶遇的故事,萧瑾瑶只当他二人便是因此相识交友,以兄弟相称,怎的里面还有这等关节?
她扯了扯嘴角,感觉似是又有一道打雷劈在了自己的脑袋顶上,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你是说……咱们,曾经是……”她抬起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那一瞬间,又一股记忆没入她的脑海。犹记得那场梦里,小姑姑出嫁前夕,还曾提到过,自己曾有个心上人。后来……那心上人,她们还在画舫上见过,当时他戴着面具,一身白衣,手拿一把折扇……
贺元栩正欲点头称是,便见萧瑾瑶又急急出声又问道:“你是不是……还去过上京?还上过……一艘画舫?”
此言一出,贺元栩瞳孔一亮,止不住眼底的笑意道:“你都想起来了?”
见他满脸期待地望着自己,萧瑾瑶太阳穴突突直跳,尴尬地抽了抽嘴角,摇头道:“没,只记得一丁半点。”
“这样啊……”贺元栩恍然道,“还想起了什么?我陪你一块回忆。”
那些年的风花月雪,诗词歌赋,兰陵的湖光山色,冬雪夏花,都有他们的足迹,桩桩件件印在他的脑海里,这些年,全凭这些记忆过活。
萧瑾瑶有些愧疚地咬起了下唇,低声道:“没有。”
“没关系,”贺元栩淡笑着将她的碎发拨向而后道,“没关系,先吃点粥。”
说着自顾舀起一勺递到她唇边,萧瑾瑶本想拒绝,可又见着那双闪着光亮的眼,不忍出口。
就着小半碗,萧瑾瑶有些抽痛的胃这才稍稍缓解。
心下却五味杂陈,感觉这事儿,越发复杂了。
自己是南梁的前太子妃,淮王的初恋,禛王的现任心上人……
如此复杂的身份,她一个都还搞不定呢,如今一下子三个一并砸向自己,简直是让人晕头转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踌躇了一下,却还是开口发问了:“当初……咱俩分开,嫁给太子以后,又发生了什么?”
她记得小姑姑当时嫁人乃是齐帝指婚,便是那时,与舒大哥分离,远嫁南梁,她还去送行过。
当初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倒是没什么,如今事情一落到自己头上,简直是越想越别扭。
她知道这段往事,是舒大哥最不愿提及的过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成为别人的新娘子,换谁谁都不会好受的,可萧瑾瑶不得问,她想知道中间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元栩默了默,将手中的粥碗放下,视线扫向窗外的竹林,淡声开了口。
“当年……你嫁给太子,我回了汴京,一直想见你,可惜……你一直都对我避而不见。直到后来,太子生辰宴上,我才在宴席上见了你一面,可没想到后来,便出了那场意外……”
“你说的意外,可是指太子之死么?”萧瑾瑶追问道。
贺元栩抬头看她一眼,一字一句认真道:“那其实不是意外。”
“因为太子,就是你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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