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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噩梦


  还未走到客院,远远便见里面灯火通明,兵荒马乱地,嘈杂声此起彼伏,萧瑾瑶心一咯噔,忙小跑着冲了进去,瞧着院子里又是站了不老少人,个个表情沉重,帮得上忙的在屋子里进进出出,帮不上忙的便在院子里干着急。

  萧瑾瑶随口扯住一个人的衣领急声道:“里面这是怎么了?”

  那被抓的便是帮不上忙的傻湛瑜,闻声忙磕磕巴巴道:“属下……也不太清楚,下午还瞧见王爷还好端端的,晚上不知怎的竟又吐了血……还昏迷不醒,当真是急死个人了!”

  萧瑾瑶一听脸色瞬间煞白,颤声道:“你说什么?吐血?可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一刹间恍若坠入冰窟似的,萧瑾瑶心都险些骤停一瞬。

  湛瑜被她的脸色吓到,忙解释道:“那倒不是,陈伯说王爷是怒急攻心所致……”

  萧瑾瑶不听他说完便急急往他卧房里冲去,瞧见卧榻上脸颊凹陷,神容憔悴地贺元阑,一时眼泪再也绷不住地簌簌往下冒。

  床边伺候着的拾砚见状忙搬了个凳子扶着她坐下,陈伯还在给他把脉看诊,萧瑾瑶不敢打扰,只好敛了敛情绪低声问道:“……他这几天,是不是都没好好吃过饭?”

  本来脸上就瘦得没有几两肉了,就这几日功夫竟又消瘦得更吓人了,萧瑾瑶瞧着他那两条刀凿似的下颌骨,简直都不忍再看第二眼去。

  拾砚幽幽叹了口气,执笔写道:「姐姐您也知道,王爷心思重……这几日茶饭不思愁容满面,劝也劝不住……」

  他那副犟脾气,萧瑾瑶自也是见识过的,心下自责地攥紧了拳头,早知如此,这几天就该强硬些,管他开不开门,好歹逼着他把饭吃了!

  “那这好端端的,怎会又吐血了?”她又急声追问道。

  拾砚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又仓促写道:「这……我也不知,今儿个您出去了就没再回来,王爷问过好几次没您的消息,晚间就一直站在门外等你,后头好像是遇到淮王爷了,我见他二人似是有话要说,便没就近跟着,远远瞧见他们两个说了会话,后来王爷不知怎的,就动手了……」

  贺元阑那么好脾气一个人能同舒大哥动手?

  萧瑾瑶眉头一拧,怕是八成是为了自己。

  “后来呢?”

  「后来又聊了几句,王爷突然就吐了血,淮王爷扶着他喊人,我这便紧赶忙赶地出来了。」

  萧瑾瑶心头一乱:“他二人说了什么?你是一句都没听着?”

  拾砚愧疚地看了她一眼,迟疑地点了点头。

  都到了这会,再发脾气也没用了,萧瑾瑶知道此事十有八九又是因自己而起,眉心紧拧地朝病榻上正被施针的贺元阑望去,瞧见那心口上密密麻麻地银针,被烫着似的再不敢看第二眼。

  直到陈伯施针结束,她才敢缓缓出声道:“陈伯,贺元阑他……无大碍吧?”

  陈伯收捡着针药箱叹了口气:“王爷早年便被极乐丹掏空了身子,去了趟刺州便又是新伤加旧伤,如今这样怒急攻心将淤血冲出,其实也是好事……只是他这副身子骨太虚弱了,又思虑太重,积在心中难以排解……这身病好治,心病难治啊!”

  说完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便还是抬步离开。

  这俩年轻人自己的事,他也不好再去瞎掺和,只盼他俩能消停些,少折腾下对方,比什么都强。

  陈伯满腹心事地离开煎药,拾砚端了盆热水给他擦拭着冷汗,萧瑾瑶伸手接过帕子道:“我来吧。”

  拾砚犹豫了下,便将帕子直接递给她,而后起身带上了门,卧房内便只留他们两个。

  萧瑾瑶看着他那张苍白的脸,泪如泉涌。贺元阑心思拧巴这性子,她自是知道的,怕是这几日都闷在房中,从前还有个极乐丹能打发下时间,如今自顾忍着,怕是更难熬了。

  这傻子,一边将她拒之门外,一边见不着她便又急着找她。

  可惜这事儿,萧瑾瑶也没了答案。

  该怎么办呢?她是他的亲皇嫂,又是杀他哥的真凶,隔了这层仇恨在其中,她哪敢奢望还继续和他在一起?

  “难呐。”萧瑾瑶苦笑出声。

  -

  曾经,贺元棠三个字就像是罩在贺元阑头顶上的噩梦,阴翳,打也打不散,挥也挥不开,只要有他在的地方,贺元阑便永远被笼罩在阴影之中,活得极其煎熬。

  在很小的时候,他便知道,大哥是母后的骄傲,母后的掌中宝,全清宁宫以他为尊,不论吃穿用度,全都是顶顶好的,每回父皇的赏赐,好东西都先拿给他,挑剩下的才能轮到自己。

  那时他还不服,听说大哥过目难忘的本事,便也非要强迫自己去硬记,可惜后来还是闹出了那场笑话,拢在贺元阑头顶上的阴云,便更浓了。

  后来直到长大些,贺元阑渐渐想开了,也许只要逃离清宁宫,逃离汴京城,只要他跑得够远,大哥的阴云便会照不到我。

  可惜,这点小心愿也不能实现了,他出了意外,摔断了腿,再也逃不出这樊笼了,他的自由没了。

  这是场意外么?或许是,或许不是。又或许,他本就希望它是。所以,在明知贺元彰没怀什么好意过来给他进行洗脑时,贺元阑听着他口中编织地每一条谎言,他连一声质疑也都没有的,就这么毫不犹豫地相信了。毕竟,打从一开始,他便早已在心底埋下那颗怨恨的种子,余下的每一桩怨气都像氧气似的催促着它发芽,长大,后来在他心中绽放出一朵朵怨恨地花,贺元阑便终于有正当地理由朝他发作了。

  那是贺元彰走后,他第一次见到阔别已久的兄长。

  太子殿下治水归来风尘仆仆地又赶来别宫,带着特意寻来的神医想救心心念念的弟弟,可惜再开门时,贺元阑已成了那个被怨恨嫉妒彻底湮没了的心魔。

  那是他第一次同贺元棠接触,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好久不见,我的凶手兄长。”

  贺元棠整个人都呆住了,望着眼前那个神情陌生的弟弟,他头一次的,有些手足无措。

  被他那副刀锋似的眼神注视着,贺元棠难以置信地颤声道:“阿阑……你这是何意?”

  于是第二句话便来了:“字面上的意思,我的这双腿,不就是拜您所赐么?”

  他的笑容深深扎在贺元棠心上,瞧他那副震惊受伤地模样,贺元阑快意瞬间侵入四肢百骸。

  是,就该是这样!伤害他吧,伤得越狠越好!

  心魔自无不可地奉命行事,于是那一个下午,他言语如刀,将本是满心欢喜的贺元棠,一刀接着一刀,给兜头彻底地浇了一个透心凉。

  “……皇兄好谋划呀,怨不得您会忍痛割爱将那匹千里马赠予臣弟,原来您是早就计划好的!知晓狩猎在即,赠臣弟横戈,而后借机给马下药,致使我纵马之后惊马将我甩下,生生踏碎了我的一双膝盖骨!冬日雨寒,山石料峭,皇兄您知道那雨砸到脸上有多凉,臣弟身上又有多疼么?”

  说话间他咬了咬牙,深深吸了口气道:“贺元棠,你好歹毒!”

  贺元棠惨白着一张脸,听着他满腔恨意地控诉,整个人摇摇欲坠一般急喘着气不住摇头:“没有……为兄没有……”

  “你还敢说没有!”心魔怒瞪他一眼继续控诉道,“若非你早有谋划,为何那日暴雨惊雷旁人都不曾注意,独独你非要出来寻我?”他冷笑着又道,“您可是太子,千金之躯,冒雨出来寻人,自会有人上来寻你,你便就坡下驴地故意耗着直到雨停,再率众出来巡我,假心假意一副好好兄长地模样,亲自抱我回宫,守着我治病,贺元棠啊贺元棠,你装得倒是真像啊!”

  贺元棠艰难地呼吸着,整个人都像被湮没在水里说不出话来,却仍是坚持着不住摇头喃喃道:“不是的,事情不是你说得这样……”

  “不是?”心魔冷笑着挑眉望他,“还烦请皇兄告诉臣弟,为何上万禁军出马,只你一人能寻我回宫?若非你事先得知,这天下竟还真有这么巧的事么?”

  贺元棠喉咙哽着,心下不知该如何作答。当时他只是一心想去寻他,生怕这么大的雨,万一再淋病了可怎么是好……是当真没他想的那么复杂。

  见他不答,心魔便又自顾开了口:“皇兄不愧是太子,心思缜密计划周全!连臣弟那唯一一个小太监都要给算计着病倒,让臣弟彻底陷入孤立无援之地!”他冷嗤一声指着自己缓缓道,“既是如此,您为何当初不干脆任臣弟自生自灭,便死在那场暴雨里也好过如今半死不活地躺在这病床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才是您的真正目的是么!”

  “贺元棠,你今日过来我这,是不是想看看你的成果!我这样半死不活的模样,你还满意么?”

  说着一撩被子,指着那仍是惨不忍睹地双腿道:“看看这双腿,全是拜你所赐,你的杰作,好生看看!”

  贺元棠颤抖地望向他那仍狰狞着的膝盖,眼色很深,仿佛伤疤久久不能愈合,青红一片,触目惊心,贺元棠看了一瞬便已满眼心疼,艰难地直视着他,嘴唇张合着,只能不住地重复着一句一句“我没有”,“不是我做的”……

  心魔望着他的反应胜利一笑,好似只有这样,心底地仇恨才能发泄出来。

  贺元阑冷冷看着他惺惺作态地伤心模样,冷冷望上一眼,终是厉声吼道。

  “滚吧!”

  “别在我眼前装模作样了!”

  “看着恶心!”

  一字一句,锥在贺元棠心中。

  那日,他都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别宫的。后来很久,他也不敢再踏进了。

  心魔的首战告捷,贺元阑前所未有地舒心,当夜吃完那极乐丹,幻境里都是贺元棠那张满心受伤的眼。

  很好。就该如此。

  后来,贺元阑便就一发不可收拾,报复似的同贺元棠反目成仇,在贺元彰的蛊惑下上书求治太子的罪,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皇后差人骂他是失心疯了,梁帝也觉得这个老五怕也是病得不轻。

  所有的事情,莫说是暂时还未有证据,便是有,也撼动不得太子几分。

  贺元彰为此还有些失落,反观贺元阑,便淡然地多。他就习惯了那二位对他的偏宠,莫说他只是搞断自己一双腿,便是夺了自己的命,怕也是眼睛都不会眨上一下。

  别宫养病五年,贺元阑再没见过太子。眼不见心不烦,自己活在那烟雾缭绕之中。

  其实贺元棠一有空都会过来,不过只敢远远看上两眼,再靠近他怕又会惹得他发作。

  贺元阑对他误会已深,饶是后面他再解释也是无用,没有证据能证明是他害的他坠马,也没有证据证明此事不是他做的。

  御马监伺候的小太监早在事发当夜就畏罪自杀,追查到他全家,却也阖家自尽。

  没有一丝头绪,事情只能扣在他头上,贺元阑对他一天的误解不消,他们兄弟二人便一日不能重归于好。

  刚开始还能探听到他的消息,因为身边还有个拾砚能传话,后来拾砚死了,贺元阑对他又防备甚深,便再不能干涉什么了。

  任由他吃药上瘾,任由他深陷其中。

  贺元棠无能为力。

  贺元阑十五岁那年,终于从暗无天日地别宫生涯解脱了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一所精致绝伦地禛王府。

  他被敕封禛王,王府便在皇城边上,独占一整座布政坊,规制极高,胜过前面几位兄长。

  可那又如何?还不是别人的施舍。

  旁人的恭贺声他恍若未闻,府门一合,外面的热闹便再与他无关。

  十六岁那年,太子大婚,两国联姻,举国同庆,请柬递到他手里,下一秒就被扔进了火盆。

  可惜,到了还是奉旨前去,同诸位容光焕发地皇子一桌,他显得像个异类。

  都传他断腿之后性情大变,旁人便也不敢上前去打招呼,兄弟几个除了淮王无心政事,其余两个早已在朝堂上混得顺风顺水。端王有丞相扶持,肃王有孔将军帮衬,他们两个人被誉为太子的左膀右臂,贺元阑闻言只是冷笑一声。

  左膀右臂?确定不是左狼右虎?

  不过无所谓,咬不死他也就罢了,咬死他了他还要带头叫好!

  四个人心思各异地坐在一桌上,除了贺元阑,剩下那三个都在不停地打着机锋。

  “早闻四弟四处游山玩水,何其潇洒,为兄当真是羡慕得紧呀!”端王朝他举杯。

  贺元栩淡淡地朝他回敬:“有皇兄几位赤忱忠诚为国为民,臣弟这才得以做个闲王,闲度余生,还得感谢皇兄们才是。”

  肃王淡淡看他一眼,冷哼一声也举起杯道:“皇弟此言差矣,本王瞧着你也不算太闲。”

  贺元栩眸光一凛,冷声道:“皇兄这是何意?”

  “何意?”肃王冷哼一声望着他道,“你猜。”

  劫亲之时,对方虽是蒙了脸,但贺元琅哪里认不出这人便就是那整日闲云野鹤的老四贺元栩。当时虽惊诧,却并未直接戳穿,毕竟那北齐公主都那样求他了,好歹得给她留点面子。

  一想到瑛儿的心上人是这么一个窝囊玩意,他便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也就只能冷言冷语嘲讽下别人,自己还不是一样是个废物东西,眼睁睁看着喜欢的姑娘嫁于旁人为妻,自己还别奉上笑脸去祝贺。

  如此一想,脸上便也没了笑意。

  贺元栩无心与他纠缠,见他不答自己便也就作罢。

  贺元彰何等聪明一个人,自是看出他二人之间的猫腻。又试探了几番,见问不出话来,便就只好讪讪地也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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