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认罪
拾砚没想到他竟能甘愿将自己曾经的发妻拱手让人,顿时惊得嘴巴都能塞下一颗鸡蛋。
贺元棠瞧着忍不住轻笑出声,温柔地将他的下巴阖上,出声道:“这是什么表情?……行了,待会她若是来了,将她请进来便是。瑛儿素来知晓大局,不必担心其他。”
拾砚扯了扯嘴角,心道,你也真是心大……
还欲再说什么,却也是来不及了。
书院门口突然闯进来一个貌比褒姒的神仙姐姐,孩子们哪儿有心思读书,皆是双眼微睁地盯着她看。
萧瑾瑶冲他们讪讪一笑,一眼便瞧见那个正低着头闷在那里不吭声的小崽子。
萧瑾瑶如今见到他的心绪是别提多复杂了,莫名地还浮现起从前哄这崽子唤自己娘亲,他却死活只肯叫自己姐姐的场景。
看来冥冥中自有注定,这崽子本就是自己的表弟……至于不肯唤娘亲,怕也一直是在心底默默给自己亲娘留了个位置。
一想到这里,萧瑾瑶心下微微发酸,深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温柔一些,抬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个兀自闹别扭的小崽子认真介绍道:“我是陈清珏的娘亲……”
话音未毕,便听见那道稚嫩地声音倏地打断道:“她才不是我娘亲!”
说完自顾起身拔腿就往外跑。
一众孩子羡慕地话还没说出口呢,岂料又见这一幕出来,登时个个噤声不敢再言。
屋内两人见状都立时冲了出去,拾砚朝萧瑾瑶打了手势示意自己去追,又指了指屋内。
萧瑾瑶回头,便见一个气质出尘地布衣公子正在朝自己轻轻颔首着。那一瞬间,萧瑾瑶就有些词穷,什么秀骨天成,芝兰玉树已经不足以形容眼前之人,好似所有美好的词语用来形容他都还差着一截,而他自带一种令人亲近的气质。
好似隆冬里的暖阳,又仿若炎夏里的清风。
萧瑾瑶看得怔着,竟见这谪仙竟不知何时,已飘到自己面前。
“走吧,我同你聊聊。”
说完一挥手示意孩子们继续读书,领着她进了内室,亲手给她斟了一杯茶。
萧瑾瑶回过神来,轻咳一声,试探着道:“你要同我聊什么?”
这人没猜错的话,不就是小崽子口中那个天上有地下无的尚夫子么?前些时日还听说他病了,小崽子自告奋勇要去照顾他来着,后来还颠颠跑过来告诉她,他有爹爹了,认了尚夫子当爹。
萧瑾瑶闻言噗嗤一乐,还笑骂他这是心想事成了。
倒是将贺元阑给气了个不轻,哄逗了那么久,阖府上下都小世子小殿下的唤上了,结果又让了抢了前去。
萧瑾瑶想了想,怕是除了这个,尚夫子同她也没什么好聊的。加之如今自己又有个亲娘身份,同他这个义父聊聊,便也算是应该的。
思及此,萧瑾瑶淡淡一笑,静候着下文。
贺元棠细细打量着对方的眉眼,忍不住出声寒暄道:“倒是和从前无甚分别。”
萧瑾瑶笑容一僵。
啧,又来一姑姑熟人。
她算是发现了,姑姑那个万人迷的称谓可不是白当的。
遂扯着嘴角应付道:“还好,你也和从前一样好看。”
贺元棠轻轻一笑,视线从她脸上挪开,转而盯着指尖的茶杯,掩下眼底的波澜。
哑声道:“这么多年,你过得可还好?”
萧瑾瑶想了想,选了个折中的答案道:“哪有什么好不好的,还不就那样。”
贺元棠闻言手下一顿,哽在喉间的一腔话却是无论如何都问不出了。当年之事,他如今其实也查了个分明,倒也不能全怪她,毕竟立场在那。
贺元棠深吸了口气,心道,前尘过往,过去了就算了。
抬眼望着她道:“多谢你,遵守诺言。清珏被你照顾得很好,你同禛王之间……便随你的心意吧,孩子我会照顾好的,你二人……”
什么双宿双栖琴瑟和鸣的话,他实在是说不出口。能放手已是他最大的让步了,贺元棠垂下了眸子,岂料萧瑾瑶闻声一拍桌子,满眼怒意地望向他。
这前半截说得什么,她还没听明白,倒是这后半截倒是越听越惊悚起来。
孩子给你照顾,你是个什么东东?
一个义父而已,还想跟我抢孩子?做你的春秋大梦!
萧瑾瑶声音立时冷了下来,厉声道:“尚夫子此言未免太过分了些,小虎是我儿子,凭什么交由你来照顾!”
贺元棠没料到她会发这么大火气,想着她照顾了这么多年,也确实不该如此残忍,遂改口道:“不是你想得那样,我只是觉得……他在你身边,怕是会碍着你同禛王相处……你放心,孩子接来我身边,你想看他随时都能过来……”
萧瑾瑶终是忍无可忍地出声打断道:“尚夫子,请你自重。我家孩子,凭什么要给你来照顾!”
萧瑾瑶本就为了小虎一事忙得焦头烂额,如今又见他往自己枪口上撞,难免声音就重了些,又见他一脸仓皇,萧瑾瑶终是不忍,软和下语气道:“夫子见谅,我只是着急了些……”
见贺元棠摆手,萧瑾瑶便又道:“我知道你喜欢清珏,清珏也喜欢你,可他是我儿子,从前是我一时失误造成如今的后果,我会尽量去弥补,此事便就先这样吧。”
说着便就起身告辞,待贺元阑回过神来,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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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崽子气性大,萧瑾瑶一连几日地早出晚归哄他却也不见好,加之本就有心想躲着他俩,是以这二人每日想同她说句话却都不能。
她全心都扑在小崽子身上,自是忽略了朝中近来的风言风语,直到内侍上门宣旨让禛王禁足,萧瑾瑶这才后知后觉这朝中怕是又要变天了。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端王告病说起。
这贺元彰是被何其毒辣的性子,吃下了这么大一个暗亏哪能就此作罢!幸而老丞相还有丹书铁劵防身保住了谢家上下几十条小命,可这其他人便就没那么舒坦了。丞相一脉上下遭到清洗和弹劾,又被那几百万石粮食险些掏空了家底,元气大伤,怕是几年内都难以恢复生机。
朝堂之上丞相一党已然成了秋后的蚂蚱,个个夹紧尾巴做人。
这水涨船高,这水一降,船不也得跟着倒霉。
好在端王要脸,自觉请旨在家养病退出这夺嫡战场。可说是这样说,这心底下哪有甘心的!成日里在心底变着法的想将那二人咒死,可惜毫无效用,一个重得梁帝青眼,另一个这还未入朝,便就又得了个刑部直隶清吏司郎中一职。
这吏部本就是先太子党执掌,户部经这太仓一事也顺利被太傅安插进人去,兵部工部自不必说,如今这刑部又让他给插一脚进去!如此明晃晃的提拔,就不信那肃王还能坐得住!
于是端王便又成日里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这肃王发力,快将禛王给按下去。
结果左等右等,朝堂上也风平浪静。
端王急了。
行吧,你们不斗就不斗,换老子来背地里搅弄风云!
于是乎端王便又自导自演了一场走水,还险些将自己给赔进去!这其他官员对他这副苦肉计自是嗤之以鼻,只是又难免引起了那有心之人的注意。
原来那日端王醉酒,实则有人下毒所致,喝完酒就回了卧房一睡不醒,府上又不知为何竟又走了水,若非这府上下人发现及时,这端王怕是就要命丧火海里!
这一出落在梁帝眼里,真真假假他自有分辨能力,只是这一出,实在戳在了他老人家的心窝里。
这分明就是重演了当年东宫走水一事,太子命丧当场。此事发生时梁帝尚在病中,闻讯登时一口老血喷出,颤巍巍地亲自走出屋外,望着那火势汹汹,一口气哽在喉咙里险些上不来。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方才扑灭,待清扫时太子寝宫里便就只剩两具焦尸。
梁帝大怒,命人彻查此案。
太子之死绝非偶然,定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他本就是皇子上位,自是清楚后宫里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于是一早便将储君之位定下,免得待皇子们长大了再斗个你死我活。
只是这人算不如天算,还是棋差一招。
他打小便引以为傲的太子命丧当场,天子一怒,血流漂杵。当日所有东宫宫人以及禁军统领皆已失察之罪严加审问,结果也只审出一个替罪羊小太监,供认不讳地说自己曾是被太子抄了家的贪官之后,因去外地访友侥幸逃过一劫,而后成功混入东宫纵火报仇。
一个小太监竟能操纵出如此大火?
梁帝气得大发雷霆,势必要查出这身后之人是谁。
可惜,这群皇子皆是狡猾得跟个泥鳅似的,查不出证据来。当日除了身负腿疾的老五,其余几个皆都在东宫喝得烂醉如泥,没有不在场证明,涉事宫人也同他们毫无牵扯,此案只好草草了结,成了卡在梁帝心中的一根刺。
如今这刺又被人给挑了出来,梁帝若有所思地自回忆中走出来,静等着下文。
他知道,有些人坐不住了。
果不其然此事之后某一日,京兆司少尹范乘风,坐堂时收到府外击鼓鸣冤,召人上来,竟是当年伺候过太子的一个老太监名唤齐双喜,一口咬定当年太子薨逝一事,另有真凶,并口口声声指出当年太子回宫前便就已经中毒,以至于当日回宫之后一醉不醒继而命丧火海!
此事涉及先太子之事,范乘风不敢耽搁,当即将那齐太监收监,而后亲自进宫面圣。
余下的事情便就很明确了。
毕竟太子生辰那日回宫之前,唯一去过的地方,便是禛王府。又有有心人将当年太子与禛王不合的旧事翻出,什么幼年便嫉妒太子贤能,长大又大闹太子婚礼,加之贺元阑还一直口口声声太子就是谋害他腿疾的真凶,一时间所有的风口全部指向贺元阑,
坊间已有传闻,说太子便是贺元阑给害的。
太子虽已死多年,可在民间的风头口碑甚好,此言一出一度甚嚣尘上,百姓们叫嚣着将太子太死的真凶绳之以法以慰太子在天之灵。
传言像飞蛾一般纷纷涌向宫内,梁帝自知这背后怕是有人捣鬼,传旨召贺元阑进宫,一见他这脸上未消的病容,绷紧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些,开口道:“近日这外界传闻你可有听说?”
贺元阑神情淡淡地点了点头。
这些传言打从一有点苗头开始便就已被湛琢复述着一字不落地传入他的耳朵,众人皆是满脸担忧地想着商讨出什么对策,可贺元阑从始至终都是副放任的态度任其发酵。
消息很快传遍大街小巷,乃至这淮王府内都有人偷摸议论着,连带看他们客院的眼神都指指点点,桂影气得冲出去跟他们破口大骂,甚至还一度想撕烂他们的嘴。
贺元阑见状也只是淡淡地吩咐道:“此话尽量莫传入莺娘的耳朵。”
梁帝见状委婉地出声问道:“当年太子之事……”
贺元阑不等他说完,便就自顾开了口:“是儿臣做的。”
梁帝一听脸上顿时大变,难以置信地指着他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那可是太子,他最中意的太子!
梁帝气得手下直哆嗦,周遭宫人皆是噤若寒蝉,唯恐这城火再殃及到自己身上。
一旁总管太监广福公公忙过来将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梁帝给搀扶住,小声又谨慎地提醒着他道:“殿下可是糊涂说错话了?”
他其实也算得上是半个太子党,太子当年随手帮过他一个忙,广福公公记恩,知晓太子当年最在意的就是这个弟弟,如今听到他说出此等骇人听闻的话来,便忙出来替他打着掩护。
可惜,贺元阑却并不领情,只是默默地又重复一遍道:“太子当年之事,确是儿臣所为……”
话音未落,梁帝便再难忍受地抬手就是一个耳光,甩在了他的脸上,怒斥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太子可是你亲兄长!你……你怎能下得去手?”
贺元阑被打得头一偏,脸颊上顺间浮起一个清晰的巴掌印来。
贺元阑依旧是站在那里,除了认罪,别无他话。
眼瞧着梁帝胸口起伏,气得都想当场处死这个逆子了,广福公公忙跪地替他求情道:“圣上息怒!您不看僧面看佛面,此事定还有其他内情,还是得着人调查清楚再行定夺……再者说,下个月便是殿下的大喜之日,圣上您先息怒,此事着后再议……”
这广福太监的好话说了一箩筐,却仍没打消梁帝的满腔怒意,太子之死乃是梁帝的逆鳞,简直是谁碰谁死!
梁帝发了好一通火下旨将禛王禁足,此信传出时,萧瑾瑶才后知后觉此事。
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全心全意地哄着那崽子,也算是替姑姑解决一桩麻烦事。
她这些时日已经将事情给理出些头绪了,想来姑姑自打旗峰山离开以后,定是又回了北齐,而自己离宫那么久,北齐都没有动静,必定是姑姑已经顶替了自己,下个月就要嫁来南梁和亲了。
萧瑾瑶本想着哄好崽子就直接回去北齐,结果又突然听到这禁足的消息,便再坐不住地要直接往淮王府赶去。
小崽子闻言顿时也要赶回去看大哥哥,勉勉强强地暂时同坏娘亲和好个半个时辰,先回王府。
二人一走,拾砚现身,同贺元棠对视一眼,直道此番麻烦了。
他二人皆是心知肚明,贺元阑此番是为了什么。
他想帮莺娘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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