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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回府


第20章  回府

        见女儿忧心,大长公主笑着解释:“别找了!时儿染了病,不宜长途劳顿,我让她先在济州修养,过段时日再接她回来。昭儿被我派去静慈寺了。”

        郡主一脸困惑,长女情况特殊,暂不露面是好事,但幺女回城之后不先拜见父母长辈,怎么独自跑去了佛寺?

        “早听说静慈寺的香火旺,路过时便让昭丫头替我凑个趣儿,上炷香。那么高的山,我这把老骨头可是爬不动了。”

        众目睽睽之下,大长公主对岑静昭的缺席作出了合情合理的解释。虽有疑惑,但郡主还是接受了母亲的理由。

        这时,岑肆也走来向大长公主行礼。

        “小婿见过岳母。”

        这次,大长公主非但没有制止,反而冷了他片刻才应声道:“世子请起。”

        气氛骤冷,郡主身侧的少年适时出声解围。

        “大伯母,不如我去接三妹妹回来吧!”

        郡主颔首,大长公主看向这俊俏的少年郎,问:“这是岑家哪个孩子?”

        “这是三弟的长子文治,家中排行第三,虚长昭儿三岁,今年秋闱刚过,如今已是举人。”

        虽然郡主恨毒了岑家,但三房素来与世无争、安常守分,因此提及三房时,她难得美言几句。

        岑文治投桃报李,恭谨地向大长公主行礼。

        “晚辈见过大长公主殿下。大伯母谬赞了,将勤补拙而已。”

        “少年英才、虚怀若谷,不愧是岑家的好儿郎!”

        大长公主的驸马曾是名满天下的探花郎,因此她对饱学之士极为推崇。说笑间,她解下腰间玉佩,送给岑文治。

        “今日本宫正巧戴了这枚双雁抱枝,便祝你早日雁塔题名、紫袍加身。”

        “多谢殿下!晚辈定不负重望!”

        岑文治得了赏,向长辈告辞,前去静慈寺接岑静昭。大长公主也不便再逗留,和女儿告别后同内官去了宫里,期间未同自己的女婿说过一个字。

        ———

        佛言普渡众生,但众生终究有别。

        静慈寺位同国寺,往来香客不绝,且常有皇室宗亲和达官显贵出入,为保证贵人们的私隐和清净,便在大雄宝殿后方另建了一座三宝殿,专供贵人们参拜供奉。

        三宝殿和前殿一样雄伟,但因为人少,显得更加肃穆,跪在蒲团上的少女便显得更加娇小。

        这段时日,每到一驿,岑静昭都首先询问南疆的近况,却始终得不到太多有用的讯息。

        她猜不到徐十五打算怎么做,只隐隐察觉南疆的局势愈发诡谲危险。

        原本她今日应该直接回岑家的,但府中规矩甚多,一旦回去,不知何时才能出门,因此她大着胆子同外祖母讨了人情,借她老人家的名义先来寺中参拜。

        她虽不信神佛,但她想,既然那个人相信,她不妨也试着相信,毕竟现在她也做不了别的事帮他了。

        少女叩拜的动作一丝不苟,但脊背却笔直如钢骨,或许是因为,在她内心深处始终是不信的。从小到大,她只相信自己。

        侧殿中,一对凌厉的双眸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一身天青色云纹襦裙的清丽少女抬头和佛像对视,眼中不见敬畏,口中更不见谦卑。

        “小女从未供奉香火,从未虔心礼拜,不敢祈求神佛垂怜。只求佛祖怜惜众生,保佑项国早日战胜南越,维护南疆安定。毕竟,那里不乏您的信徒。”

        侧殿中的男人无声弯起唇角,没想到竟有人敢同佛祖讨价还价。他本想走近瞧瞧这到底是哪家胆大的女娘,只听少女又开了口。

        “罢了!听闻南越也有不少您的信众,他们所求亦定如我一般。您到底该帮谁呢?”少女直视着慈善却肃穆的三世佛,丝毫不见怯懦,“边疆安定终究还是要靠将士英勇奋战,那便求您保佑将士平安吧!”

        紧接着,少女又低声呢喃了一句,似乎在这无人之境都不敢吐露心迹。随即,她似乎终于讨到了满意的价码,再次郑重叩首。

        侧殿的男人悄然离去,一名慈眉善目的瘦削老僧前来迎接。

        “陛下不是要去参拜吗?怎么这就出来了?”

        “看到一个小女娘在同佛祖做生意,不忍搅了她的如意算盘。”想起那少女的话,皇帝不禁轻笑出声,“敢问归忌大师,今日是哪家的女娘来此敬拜?”

        归忌大师身为住持,自然不会知晓这种小事,皇帝也只是突然起了兴致,随口一问,却未想到居然得到了答案。

        “肃嘉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岑家三娘。”归忌大师捋了捋稀疏的长须,饶有兴致,“大长公主殿下倒是心诚,刚一回城便遣人来敬香,想来是思念刘刺史的缘故。”

        皇帝但笑不语。

        心诚吗?至少从方才那少女的身上未见半分。况且,那少女所求,也和刘刺史无关。

        如今他有些理解洛启为何对这岑三娘念念不忘了,的确是个卓尔不群的妙人。

        余晖将散,皇帝带着两名暗卫悄然离开,这个时辰他的姑母也该进宫了,是时候见上一面了,虽然他还从未见过这位姑母。

        姑母出嫁时,他正被先帝遗忘在行宫里自生自灭。谁会猜到,这样一个命比草贱的皇子,竟会坐上至尊之位?

        ———

        静慈寺是项国最负盛名的寺庙,不仅因为住持大师佛法无边,也因为这里别具一格的景致。

        山路上,无数亭台楼阁依山势而建,景与境浑然一体,宛若天成。不同角度、不同时节,都能见识到不同的景致。

        岑静昭一路下山一路赏看,脚步越来越慢,或许在心里,她不想这么快回到岑家。

        刚走到山脚,她就意外见到了等在自己马车旁的岑文治。

        虽然她和母亲之间隔阂颇多,但在对待三房的态度上,却难得心有灵犀。

        自从幼时被长姐推入水中,她的身子骨便十分孱弱,三叔父和三叔母天南地北地经商走货,没少为她四处搜罗奇珍补药。三房的三哥文治和四弟文湛,也对她照拂颇多。二姐岑静曦被养在老夫人身边,待她虽不亲厚,却也都是和和气气的。

        这份情意她始终记在心里,她想毁掉的国公府并不包括三房在内,也就是说,该想办法分家了。

        思索间,她已经快步走到了岑文治面前。

        “静昭见过三哥,三哥怎么会来这里?”

        岑静昭笑着福礼,岑文治本想像幼时那般,捏捏小丫头圆润的脸颊,可看到那张清丽娇靥的面庞,又立时停住了刚有动作的手指。

        这两年他时常在外求学,加之年岁渐长,需设男女之防,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仔细打量这个妹妹了。

        此刻,他恍然意识到,他的三妹妹已经长大了。

        明明他的嫡亲妹妹岑静曦已经议亲,眼看着便要嫁人,他却是在今日见到岑静昭后,才有了“远于将之,瞻望弗及”的怅然。

        岑文治收敛心神,也笑了起来。

        “三妹妹长高了,也瘦了,此番济州之行想来并不轻松。”

        “劳三哥挂心,静昭无碍。”

        说着,她拿出一枚平安符呈给岑文治,郑重道:“在济州听闻三哥初试中举,没来得及道贺,今日在寺里求了枚平安符,算作薄礼,希望三哥不要嫌弃。”

        见她这般一板一眼,岑文治刚刚收回的手到底还是伸了出去,在小丫头饱满的额头上轻轻一点。

        “你啊!小小年纪这般古板!比书院的老夫子还要严肃,这可不好!”

        他见好就收,迅速把自己的大手收进广袖,赶在岑静昭板起脸要生气的前一瞬,从袖袋里变出一枚松石圆珠发簪,簪在了少女的发髻间。

        “这是我爹在西疆淘来的好料子,只打了几件首饰分给家中姐妹,你这颗圆珠虽然简单,却最能展现松石的色泽,所以我特意留给了你。”

        松石圆珠在夕阳的斜晖下折射着蓝绿色的光芒,和少女天青色的衣着相得益彰,活似一幅会动的美人图。

        岑文治细细打量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

        素来厌烦他人触碰的岑静昭,看着三哥明朗的笑容,是再也无法生气了。

        “那便多谢三哥哥偏爱了!”

        见小丫头眉眼弯弯似烟波,岑文治笑容更甚,“这才对嘛!小女娘就是要多笑笑!”

        岑静昭领了好意,稍一思索,决定礼尚往来。

        “听闻西疆的矿石和棉纺都很丰富,三叔此行一定收获颇丰。”

        “是啊!听父亲说已经派人去联络那边的几位矿主了,不过西疆也不太平,去年好像还闹出了匪乱,父亲始终有所顾及。”

        西疆匪乱?想来就是徐十五去年立功的事了,其中因果岑静昭尚不能理清,但既然朝廷能够将里应外合的动乱平息,遮掩成寻常匪乱,想来西疆短时间内乱不起来。

        三房若能在国公府倾覆之前在西疆站稳脚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行商谨慎是应该的,不过我想,陛下吞并格国划为西疆,为了大项的安定统一,想必不会让西疆闹出大乱,否则岂非是打朝廷的脸?三哥哥,你觉得呢?”

        岑文治眼眸闪动,大喜道:“三妹妹,你可真是长大了!你说得太对了!我正在写篇治政论,你的论调正与我之所言相得益彰!来来来,好妹妹,快跟我讲讲,你还有什么想法?”

        岑文治得了知音,也不在乎劳什子的繁文缛节,回程路上直接钻进了岑静昭的马车里,连马都不骑了。

        小小的马车里,初喜敢怒不敢言地缩在一角奉茶,委屈极了。

        岑静昭无法,只好挑挑拣拣地讲了些浅显之见。

        三哥哥年少中举,心思缜密、见识非凡,她不能讲得太鞭辟入里,否则定会引起怀疑,只要在三房人的心里埋下一颗种子就够了。

        她指了路,别人是否会走,她无法做主。

        兄妹二人相谈甚欢,岑文治兴致高涨,一到城里便不由分说地拉着岑静昭去了一家名曰“余音阁”的琴馆。

        这里的宾客多是文人雅士,少有女子出入,可伙计是个有见识的,虽然惊讶于居然有男子会带女子来这种男子聚集的地方,还是机灵地带着两位贵客径直去了僻静的雅间,根本无需岑文治交代。

        雅间里既能听到琴声,又能遮住女子形容,岑静昭暗暗点头,难怪能在势力盘踞的都城立足,连伙计都如此伶俐,掌柜想必更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

        临近戌时,马车在国公府前院停下,岑文治下来后意犹未尽地同岑静昭道别,而后步履匆匆地直奔书房。

        今日同三妹妹相谈甚欢、受益匪浅,他得赶紧写下来,以便日后时常查看、常看常新。

        马车又行了一段,在二门处停下。

        岑静昭刚一下车,就看到了早已等候在此的薛妈妈。

        初喜的腿立时便软了,薛妈妈可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人,她亲自过来必定没有好事。

        果然,薛妈妈用下垂至颧骨的眼角瞥了主仆二人一眼,淡声道:“老夫人吩咐,三娘子回城不先拜见长辈,反而在外流连。实为不敬,去祠堂静思一个时辰。”

        初喜畏惧薛妈妈,准确地说,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仆人没有不怕她的,就连小辈的主子们,对她都带着几分恭敬。

        然而,对小姐的疼惜压过了一切恐惧,初喜还是顶着威压上前。

        “薛妈妈,今日是三公子邀——”

        “放肆!”岑静昭将初喜拉到身后,冷声呵斥,“不守规矩,回隽华院找石妈妈领罚!”

        见薛妈妈没有异议,岑静昭用眼神示意初喜离开,初喜再不情愿也只得从命。

        岑静昭的身边少了个人,薛妈妈的气势更盛,想起自己很可能被这小丫头摆了一道,因为一盆被浇烂了根的兰花而被主母当众责罚,她脸上的沟壑愈发深重锋利。

        “三娘子,您在去济州之前曾说要日日为老夫人抄经吃斋,不知三娘子是否言行合一、说到做到?”

        岑静昭怔了一瞬,她当时的确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老夫人竟会主动问起,不过也或许是薛妈妈狐假虎威。

        她故作为难,犹豫着说:“自然是抄了的,不过今日太迟了,明日请安时我亲自给老夫人送去。”

        薛妈妈一看她心虚的模样,心中便有了成算,明日定要她好看!

        1.紫袍:依隋制,五品以上官员着紫袍。

        2.“远于将之,瞻望弗及”:出自《诗经燕燕》“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意为“女子今日远嫁,相送不嫌路长。瞻望不见人影,伫立满面泪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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