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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议亲


寒风呼啸,回沐淑宫的路上要经过一处风口,但岑静昭不敢抱怨,因为她清楚地感觉到外祖母的脸色比寒风还要阴冷。

        祖孙二人一路无话,直到回了沐淑宫,大长公主才正眼看向她,冷脸道:“今天这出戏也是你算计好的?”

        岑静昭乖乖点头,并不为自己辩解。看她这副样子,大长公主反倒不知该如何责难她了。

        “你可知你今日说的那些话,一个不留心就会万劫不复,纵然现在陛下暗中支持你,可陛下的身子如何你应该清楚,他不在了,你该怎么办?”

        “可是外祖母,昭儿已经没有别的路了,棋子是无法决定自己何时出局的。”

        她已经知道了皇帝的遗诏内容,也知道了皇帝的亲子尚在人间,她只有做好棋子的本分,取得皇帝的信任,在皇帝在世时尽力为自己争取筹码,才不至于让外祖母的担心成为现实。

        “你无法决定何时出局,但能决定在棋盘上吃掉谁,不是吗?”大长公主看得分明,对这个最疼爱的外孙女也不留情面。

        “你拿这三家开刀,敢说没有私怨在其中?沈家和我针锋相对,而汪家和李家,徐十五因为他们的弹劾而挨了笞刑,你是在为他报仇吧?”

        岑静昭的表情有片刻的羞赧,但又立刻坦然起来,“是,既然总要拿人开刀,为什么不趁机以牙还牙?如果他们没有做那些事,谁也动不了他们。”

        大长公主原本想劝她得饶人处且饶人,这般睚眦必报只会四处树敌,可话到嘴边她又忍住了。

        自先帝荒废朝政开始,朝堂上的人渐渐揣度上意、独善其身,恩怨分明的人越来越少。好比一泓封闭的池水,一旦浑浊了就很难自洁,唯有引入活水才能冲刷沉疴。

        纵然岑静昭对岑家有怨念,但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成了她祖父的模样,他们都聪慧过人、嫉恶如仇,是难得的清流。

        如果她是男子,将来或许可以成为一代相公,可她偏偏是个女子,女子活在世上本就不易,遑论与男子争高下呢?

        岑孑石不过是在世的时候做了皇帝的靶子,可这条路如果岑静昭继续走下去,她会成为世代的靶子。

        世人可以包容天才,但绝不会容许异类,因为一旦异类多了,便不算异类了,寻常的人反而会成为另一种异类——党同伐异是人的天性。

        思虑半晌,大长公主叹了口气,“这件事容后再议,我要同你说另一件要紧的事,你孝期将过,该议亲了。”

        岑静昭没想到外祖母会突然说起这事,一时有些迷怔,“外祖母怎么突然说起这个?难道是听说了什么吗?”

        大长公主无奈颔首,“最近有流言,说陛下有意纳你入宫。我知你不想,但谁都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而且空穴来风必有因,这种事传出去总是于你名声有损。”

        岑静昭皱眉想了片刻,冷笑道:“外祖母,昭儿差不多猜到这流言是谁传出来的了。”

        除了岑家那几个嫌命太长的妇人,不会有人敢编排皇帝的私事了。不过好在她们还算聪明,不敢大张旗鼓,否则依照皇帝对皇后的偏爱,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放心,昭儿会处理好的。陛下和昭儿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仅此而已。而且……”她想了想,有些怅然,“而且,陛下对元懿皇后的感情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的爱重她,思念她……”

        如果不是真的爱,他又怎么会为北疆的人做这些筹谋?只是他做得再多,她也已经不在了,无论真假,元懿皇后这个身份都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大长公主自婚后便一直生活在南疆,帝后的故事也只是道听途说,如今听外孙女提起,她也不禁为一代女战神的红颜薄命而惋惜。

        “唉……你就别操心别人的事了,翻过年来你就十六了,该成亲了。”

        想到那个声名煊赫的征南将军,大长公主心中难免有些不平,虽然那小子是个英雄,但在她看来,他太过鲁莽了,就说上次被笞刑的事,哪家贵公子能做出当街打人的事?实在是太不体面了!

        可是她不喜欢也没用,外孙女聪明伶俐、端淑娴静,却偏偏喜欢上了一个莽夫,不仅为了他屡次涉险,还为了他挑衅朝臣。这已经不仅仅是“好感”可以定义的了。

        她觉得自己老了,眼睛瞎了,如果她早看出来会有今日,当初那小子去南疆拜访她的时候,她就该让人把他打出去,好好护着自己的宝贝外孙女,省得被人觊觎!

        岑静昭不知道大长公主已经在心里将徐十五痛骂了好几遍,笑着宽慰老人家。

        “外祖母不必挂心,现在昭儿还不想成亲,等到昭儿卸下公府的担子,再说亲事。否则无论是谁,怕是都会被昭儿的身份所累。”

        大长公主并不买账,“哼”了一声,道:“你是怕连累那个小将军吧!你倒是心疼他!他可曾心疼过你?”

        第一次被人如此直白地点明心事,岑静昭的脸瞬间红到了脖颈,但她看着大长公主,眼神坚定,字字铿锵。

        “他救过我,不止一次。但我喜欢他,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他的赤子之心,我从小见惯了尔虞我诈、汲汲营营,只有他不屑于此,在他面前,我什么都不用算计,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从来都没有如此自在过。”

        说着,她又觉得有些夸大,他也不是十全十美,就比如,他已经有段时日没有给她写信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哪个南疆女子而流连忘返了!

        她越想越气,又说了几件他的糗事,逗得大长公主也捧腹大笑。

        宫女们在外候着,都觉得三娘子简直是神人,明明大长公主回来的时候阴沉着脸,她们都小心翼翼,连大气都不敢喘,没想到三娘子哄了片刻,殿下竟如此开怀。

        她们都是伺候殿下多年的旧人,几乎从未见过殿下这般肆意,难怪殿下会如此宠溺三娘子,她太懂怎么拿捏人心了。

        ———

        一出宫门,卓远侯沈未坚便拽住了想要溜走的沈棠,一把将小丫头塞进了自己的马车里,跟着一个箭步进了马车,杜绝了女儿逃跑的可能。

        沈棠自知犯了错,只能赔着笑脸装傻,“爹,女儿大了,不能同您共乘一车了,女儿去自己的马车!”

        说着,她起身要跑,还不等沈未坚动手,沈棠“啊”的一声,出路已经被随后上来的沈璞堵住了。沈棠心虚,只得坐到马车角落,自欺欺人地将自己缩成一团。

        沈未坚虽然生气,但到底舍不得苛责女儿,只得语重心长道:“棠儿,这次你实在是太莽撞了!和同窗动手,还闹到了陛下面前,现在可好,还不知道陛下怎么想我们沈家。”

        沈棠也很委屈,她看了一眼沈璞,瘪着嘴辩解。

        “可是哥哥因为汪家的算计而受了伤!当时哥哥还骗我,说是树枝划伤的!你要是当时跟我说实话,我当时就去汪家问罪了!哪至于等到宫里才动手?”

        沈未坚刚想斥责女儿不知错,沈璞却听出了问题。

        “你是如何得知的?府上有人多话?”

        沈棠坦诚道:“是昨日四娘来找我玩的时候说的。”

        “岑四娘?”沈璞眯起眼,目光锐利,“她又是如何知晓这等秘事的?”

        “她说她问的,岑家笃信佛法,常请静慈寺的僧人到府上诵经宣法,她亦十分心诚,和寺中的僧人关系颇佳,她是听一个小沙弥说的。”

        沈璞先是眉头紧锁,然后又摇头笑了起来,只一会儿的工夫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岑四娘和沈棠交好,此事人人皆知,而沈棠爱憎分明,亦是无人不晓。想来正是有人利用了沈棠这样的脾气,做了个局等着他们跳进去。

        沈璞不了解岑四娘,但看她平时和沈棠在一起时的表现,也知她或许有些小聪明,但绝对没有大智慧,尤其是不可能将沈、汪、李三家玩弄于股掌之上。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岑四娘的姐姐岑三娘。

        自从沈璞看中了岑静昭,也多方打探过她的消息,知道她在前年的秋天被祖母罚去静慈寺,接连去了好几日。以她的能力,足以培养自己的人脉了。

        岑四娘不愿将功劳归于三姐,所以隐去了消息的来源,正好成为岑静昭的遮掩,很难说这不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沈璞的目光渐沉,从岑静昭今日的表现来看,她似乎是在对付李泓商,想要分礼部的权,但他却觉得她想要的绝不止这些。

        她到底要什么呢?

        突然,他阴沉的目光骤然明朗,变成了大家习以为常的桃花眼。

        “父亲,这次的事因儿子而起,都是儿子平时太过荒唐。”沈璞认真道:“父亲为儿子下聘吧!”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沈未坚正觉得老怀安慰,但听到后半句,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憋得大咳起来,吓得沈棠连忙坐过去为他捶背顺气。

        沈未坚缓了好一阵,粗眉倒竖,“咳咳——你说什么?还没议亲就要下聘?去哪家下聘?”

        沈璞泰然道:“自然是岑家。”

        沈棠立刻高兴得笑起来,看来哥哥是觉得四娘及时报信,心中感动,所以要去她过门了!

        然而,她只高兴了一瞬,就听沈璞悠悠补全了语句。

        “儿子要娶岑三娘子。”

        之前沈璞还在犹豫观望,但现在他只想快些娶岑静昭过门,这次不仅是因为她公府继承人的身份,以及美丽的皮囊。

        这样的女子,如果不能同自己站在一处,那就可能成为强大的敌人。现在,她已经开始利用沈家了,并且皇帝还在有意维护,这个苗头可对沈家不利。

        ———

        回到瑞国公府,初喜早早就等在了二门处等着,她早就听说了宫里的事,现在看着自家娘子,简直像看到天上的星星一样。

        她上前为岑静昭披上狐裘,欢喜道:“娘子,听说您今日在宫中舌战群儒,厉害得不得了!”

        岑静昭戳了一下初喜的额头,“学了个词就开始乱用!我怎么敢跟诸葛先生相提并论?”

        初喜揉着额头,满不在意。

        “奴婢没见过诸葛先生,娘子就是奴婢见过最聪明的人!”她凑近几分,眼神充满得意,“娘子,奴婢一听说您明日要上朝,就准备了好几身衣裳,您回去选选!”

        “你啊!”岑静昭无奈,“穿什么都无所谓,人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外在。”

        回了隽华院,岑静昭着实被初喜所谓的“准备”吓了一跳。卧房外间里挂着一排排华服,宛如走进了成衣铺子。

        而且小丫头极为用心,不止衣裳,连每套衣裳的配饰都搭配好放在一旁了。

        岑静昭愣了半晌才道:“你这丫头倒是有心了!但我还在孝中,花花绿绿的就算了吧!”

        她粗略扫了一眼,选了一件最素净的月白色高腰襦裙,这件裙装上下同色,只有青色的腰带上绣着流云团纹。

        初喜见娘子作出选择,丧气道:“娘子,这件太素净了吧!”

        “不止呢!”

        岑静昭又把这件衣裳旁边的配饰都丢在了一边,只留下一根鎏金银花树钗和两只素银钗。

        初喜觉得自己白忙一场,一边叹气一边收拾。自己搬出来的东西,自己收回去,她觉得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刚收拾了一阵,还有大半的东西摆在外间,就听有人通报,说翊王妃来了。

        岑静昭正在内间的榻上读书,一听楚窈思来了,立刻便迎了出去。

        以楚窈思现在的身份,按理说应该全府女眷都来行礼的,但楚窈思免了这些繁文缛节,直接到隽华院找岑静昭了。

        岑静昭觉得有些奇怪,也有些不好的预感——楚姐姐但凡言行逾矩,都是因为丹毅侯府的人。

        楚南书现在正好好地在宫里读书,听说近来长进不少,那就只剩下远在南疆的徐十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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