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番外2:远嫁(盛央帝ampampamp元
早春二月,北方的土地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雪,北风呼啸间还带着凛凛寒气。
马车厚重的帷幔被掀起一角,冷风立时卷走了车内温度。
“天渐蓝,草渐青,马儿渐长蹄音急;
风不停,月不明,游子不知阿母思。”
嘎鲁月看着窗轩外荒凉的景色,低声哼出了家乡的曲调。
这是一首古贞人都会唱的童谣,意为父母期望孩子不要远行,留在故土,因为自古以来,古贞人都生活在这片土地,鲜少有人来,更鲜少有人离开。
然而,古贞族的公主嘎鲁月,此刻却坐在了驶离亲族的马车上。
十七岁的少女五官明丽,艳似狐、冷如猫,但镌刻在她的脸上却不见凡俗的媚态,反而有一种压迫性的英气。
那是只有血和汗才能浸染出的气质。
可是现在,她恹恹地看着窗外熟悉的风物,原本飞扬迫人的眉眼微垂,倒显得分外惹人怜惜。
身侧的洛珉烨一直静静地注视着她,见她神色郁郁,贴心地将暖烘烘的赤铜雕花手炉小心塞进了她手中。
“月儿怎么了?可是舍不得离开古贞?”
洛珉烨的声音清冷如磐石,目光却柔和似春水。
看着身边的人,嘎鲁月难掩悸动,但滚滚的车轮声却让她无法开怀。
她微微垂下了头,半晌才闷闷地开了口,“巴雅尔,其实我有点怕……”
嘎鲁月,古贞族最尊贵的公主,十四岁就能够只身入敌营斩敌首的战神,没有人会相信她竟会说出“怕”这个字。
相识半载,这还是洛珉烨第一次见到这般楚楚可怜的月公主。
他握紧了她的手,低声安抚道:“月儿不要怕,今后我也是你的家人,我会陪着你的。”
嘎鲁月从短暂的伤感之中抽身,顿时觉得自己有些丢脸,当初是自己决意远嫁他国的,现在又有什么理由退却呢?于是她红着脸强行转移了话题。
“巴雅尔,我们为什么不能骑马?马车走得慢,还施展不开腿脚。我想骑马,红叶一定想我了!”
“不合规矩。”男子微微蹙眉,“还有,不可再叫我’巴雅尔’了,被人听到了会引起麻烦。”
嘎鲁月的神色顷刻间冷了下来,上挑的眼尾锋利如刀,褪去了适才那层我见犹怜的外衣,这才是真正的嘎鲁月。
她偏过头看向窗外,心中已将那人痛打了八百个来回。
说来奇怪,这男人明明生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明眸灿若朗星,可他的性子却冷淡得很,一对剑眉也时常是微微蹙起的。
由此可见,汉人所谓的面相都是无稽之谈!
嘎鲁月越想越生气,两条弯眉越聚越紧,浑然不知自己这副样子,竟在无形之中慢慢契合了那男子的神韵。
见状,洛珉烨轻叹一声,耐心地解释道:“月儿,我到底是页国的皇子,被人知道我有一个外族名字,恐会惹来非议。你理解一下好不好?”
“洛珉烨,你担心有一个外族名字被非议,就不担心娶一个外族女子被非议吗?”
嘎鲁月目光如炬,直视着洛珉烨深邃漆黑的眼眸,无形的眼神在威压之中幻化成了有形的利器。
“当初若不是你摔傻了,我才不会给你取名字呢!’巴雅尔’这个名字可是我想了好久才选好的!是族里数一数二的吉利名字!你不要就算了!我明天就把这个名字送给我的红叶。”
洛珉烨突然笑起来,是无奈,也是松了一口气。
他了解嘎鲁月,当她动怒时,只会默不作声地痛击你的要害,或是动手或是动脑;而当她滔滔不绝反驳你时,那就是没有生气,只是想要人哄罢了。
没生气便好。
“你自是不同的,就算再多非议,我都要娶你!别忘了,我们可是在月亮神下约定了终身的!就算千难万难,我都不会食言的!”
洛珉烨目光沉沉、字字铿锵,握紧了嘎鲁月的手。
这双手不似汉人女子那般娇嫩,掌心还攀附着一层薄薄的茧痕,但他却喜欢得不得了,因为这是权力的标志。
这双手可以降服烈马,可以斩杀敌军,也一定可以扶持他完成大业。
嘎鲁月并不知洛珉烨心中所想,只觉得握着她的那只手越来越紧,她红着脸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洛珉烨用更大的力气攥在了手掌心。
“月儿,我喜欢你给我取的名字,但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才可以叫,好吗?就当作是你我之间的秘密。”
洛珉烨的声音仿佛带着火,几乎烧尽了少女的理智。
嘎鲁月像一只小羊一样,只知乖乖地点头,任由洛珉烨一手握着自己的掌心,一手把自己揽进怀里。
少女难得一见的乖顺模样让洛珉烨心头一软,声音愈加柔和。
“你教过我’巴雅尔’是’喜’的意思,我也教你一句汉人表达欢喜的诗句吧!’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月儿猜猜是何意?”
闻言,嘎鲁月的理智瞬间归位,风花雪月尽数退散,开始认认真真地思索。
虽然族人都道汉人狡诈,但她却十分喜欢汉人的东西,尤其是汉人的诗书,那是她见过最智慧美妙的东西。
只可惜古贞族地势险要,少有汉人入境,她只在幼时零星识得几个汉字,唯一的汉人师父也意外在她十岁那年失踪了。
直到去岁,她在打猎途中偶然救下了被匪寇追杀的洛珉烨,才总算是又有了自己的汉人先生。
这也是当初她全力搭救医治洛珉烨的主要原因。
在那半年的时间里,她几乎日日赖在洛珉烨的毡帐,连最喜欢的烈马红叶都懒得去管了,恨不得把洛珉烨肚子里的墨水,一股脑儿都倒进自己空荡荡的脑袋里。
“君子……我知道!”嘎鲁月拧眉思索片刻,突然顿悟,“君子就是品行高洁之人,那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因为见到了品行高洁之人,所以心中欢喜。”
见嘎鲁月一本正经地解释,洛珉烨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月儿错了。”他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道:“这里的君子,可是……”
低哑的男声越来越低,但嘎鲁月却听得分明,登时便红了脸。
她一把推开他,羞愤道:“好你个洛珉烨!成心作弄我!”
“月儿莫要不认,难道是想赖账不成?”
“哼!你莫要激我,我偏不上当!我嘎鲁月言出必行,从不耍赖!”
说着,嘎鲁月迅速转过身看向窗外,及时藏住了脸上的绯红。
洛珉烨见好就收不再多言,只含笑看着格外生动的少女。
冷风很快挟走了少女脸上的热意,可周围的景色却未能入她的眼,她的耳边始终回荡着洛珉烨低沉的蛊惑之音。
“这里的君子,可是妻子对夫君的称呼。”
夫君——嘎鲁月在嘴里无声地默念着这两个字,带着诉不尽的缱绻和情意。
没错,洛珉烨不久之后就会成为她的夫君了,这是她为自己选择的夫君。
她做了族人眼中最离经叛道的事,但她并不后悔。因为这是她心悦之人,是她在月亮神之下起誓要携手一生的人。
马车一路疾行,嘎鲁月滚烫的脸渐渐褪去了绯红。
突然,她激动地回头抓紧了洛珉烨的衣角,“巴雅尔,你看!我们到了易水河!”
洛珉烨顺着嘎鲁月的手指向外望去,亦是不禁心绪震动,此处便是他初遇嘎鲁月的地方。
此地与页国毗邻,两方百姓多有摩擦,更不乏浑水摸鱼之辈,趁乱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洛珉烨当初便是栽在了这群鼠辈手里。
那群匪寇早已经被嘎鲁月杀了,但洛珉烨深知这笔账并未清算干净,到底是谁在暗中唆使,此次回到都城,他定要查个清清楚楚。
嘎鲁月见洛珉烨面色不虞,只当他是想到当初命悬一线而心中后怕,便笑着凑近了他身边。
“巴雅尔,不要怕!就算在页国,我还是可以保护你的!你说过的,我们已经对着月亮神起誓了——白首不离,死生不负!”
洛珉烨不信神佛,从小到大他只相信自己,所谓的誓言自然不会作数。
但不知为何,当哄骗三岁孩童的誓言从嘎鲁月的嘴里说出来,他却有那么一瞬间想要相信,想要附和,然而,他很快便从虚妄的幻梦之中清醒过来。
誓言都是用来打破的不是吗?这是他早已经知晓的道理。
他一把握住了嘎鲁月的盈盈腰肢,顺势将人揽进了怀里,借着这个动作巧妙地遮住了自己眼中的阴郁。
嘎鲁月笑着靠在了洛珉烨宽广有力的肩头,还学着幼时阿母曾安抚她的动作,在他的脊背上轻轻拍着。
这一刻,远离故土的伤怀和对未来的迷惘,都不及洛珉烨的温暖来得实在。
她不是天真的少女,她知道今后她在页国还有许多难关要过,但那又怎么样呢?只要她和她的巴雅尔携手并肩,就没有什么困难是过不去的。
微风吹起帷幔,马车外的景色时隐时现。
嘎鲁月心不在焉地看了半晌,突然抓紧了洛珉烨的袖口,指着窗轩外的一处。
“巴雅尔,你看那!”
洛珉烨顺着嘎鲁月指尖的方向望去,发现尚未开化的河岸上停着一只搁浅的小舟。
嘎鲁月嫌弃地打量着身处的马车,不禁惋惜道:“若是再晚一两月出发便好了。那时可以走水路,一路上还可以钓鱼,开春的鱼最是肥美了!”
洛珉烨若有所思,认真想了片刻才道:“走外海要绕远路,且难保安全;而走内陆的话,从古贞到页国虽然水系众多,但却没有相互联通,通行亦不便利。若能将其贯通成为一条大运河,那月儿以后就可以坐船往来了,想家的时候我便陪你坐船回来。”
嘎鲁月自是不懂何为运河,更不知道开凿一条运河的艰辛,以及运河贯通之后的意义。
只是听到洛珉烨对未来的谋划是因为她,她的心里就跟抹了蜜似的,脸上好不容易才散去的红晕又偷偷爬了上来。
和洛珉烨笑闹了一阵,嘎鲁月心念渐安,迟来的困意也终于涌了上来。自从决定要和洛珉烨南下,她便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有洛珉烨的胸膛作靠枕,嘎鲁月很快便睡着了。
车轮滚滚,不知不觉间已驶进页国境内,洛珉烨安顿好熟睡的嘎鲁月便悄然下了车,回到了自己的马车里。
在古贞,他可以顺从嘎鲁月,不讲究汉人的礼制,但到了页国,他是六皇子,不得不在意皇家的威仪,以免授人以柄。
———
辽阔的草场上,一身粉紫色羔皮缎袍的阏氏骑在白马上,分明早已哭红了眼眶,却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车队消失不见的方向。
从日出到日落,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苍穹尽头,却终究没能再见一眼自己的女儿。
“走吧!别看了,看不见了……”嘎鲁旺骑马来到妻子身边,素来刚毅的单于难得显露出了几分软弱的哀戚,“别担心了,这是月儿自己选的路,我们要相信她!”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艰难,喉咙干涩得仿佛裹挟着草原的风沙,不知是因为心中悲痛,还是因为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萨仁草娥收回目光,冷冷地回望自己的丈夫,“这条路到底是月儿自己选的,还是你怂恿她选的?你存了什么心思答应和亲,难道我不懂吗?”
说罢,不等嘎鲁旺辩解,她拉紧白马的缰绳,风一样疾驰不见。
妻子和女儿一南一北消失在自己眼前,只留下嘎鲁旺孤零零地留在原地,这一刻,他不像是威名赫赫的单于,而像是一只在草原上年迈走失的孤狼。
不远处,一个身影骑马而来,他暂时收起了忧思,恢复了平日里的英武。
少年人行至近处,矫健地飞身下马,对着嘎鲁旺弓身行礼,“启禀单于,公主一行已进入页国境内。”
“嗯,按照计划进行,多派些机灵的人。”嘎鲁旺看着妻子消失不见的方向沉默片刻,“左大当户,阏氏是你的姑母,一向最疼你,你这几日多陪陪她。”
“是!”
嘎鲁旺策马离去,左大当户萨仁德叹了口气,重新上马准备去探望一下姑母。
自从表妹决意要随那位页国六皇子南下,姑母便气得再未见过表妹,族人都道阏氏心狠,他却深知这世上再没有比姑母更疼惜表妹的人了。
人人都知道古贞族月公主的英雄事迹。
三年前,绥国南下入侵古贞,十四岁的嘎鲁月骑马直奔入绥军营帐,用腰间短刀砍下了绥国大王子的头颅。
从那之后,绥国仓惶收兵回撤,再不敢向南进犯半步,古贞因此得以休养生息、迅速壮大。
可是人们不知道,英雄的辉煌背后是至亲牵挂的血泪。
表妹潜入敌营的那几日,姑母不吃不喝跪地祈祷,将诸天神佛求了个遍,不仅熬坏了身子,磨破了双膝,连眼睛都哭得看不清了,至今都没能医好。
正是因为忧心和不舍,姑母此番才会如此生气。
其实不仅是姑母,族中之人都不免为公主担忧,远嫁异族从来都不是什么吉兆,更何况对方是皇子之尊,未来恐会搅起风云。
到时,表妹独身在外,又当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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