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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医病


南疆的春天格外漫长,入目尽是盎然春色,就连风都是暖的,但岑静昭却裹紧了披风,就像是一件易碎的瓷器,经不起一丁点伤害。

        这个动作被远处走来的人看到,瞬间便激起了那人的一腔怒火。

        “你这个死丫头!诚心想气死我这个老太婆是吗?”

        只见大长公主被岑静时和单妈妈搀扶着,快步走到岑静昭面前。

        只是一瞬间,祖孙俩都忍不住哭了出来。

        “让外祖母担心了,昭儿没事了。”

        大长公主摸着她已经凹陷下去的脸颊,又生气又心疼,“都这样了,还说没事!”

        或许是被气得狠了,今日的大长公主格外难说情,岑静昭此刻身体虚弱,也没有太多心力去哄人,只好给单妈妈使了个求助的眼神。

        “殿下,这边风大,还是回屋再聊吧!”单妈妈适时出声,为岑静昭解围,“小娘子一路奔波,她累坏了,您老又该心疼了。”

        岑静昭敏锐地察觉到,单妈妈对自己的称呼从“三娘子”变成了“小娘子”,这就证明自己在瑞国公府的身份已经被抹去了,不能再使用公府里排辈的“三”了。从今以后,岑静如才是瑞国公府三娘子。

        岑静昭从小便想摆脱瑞国公府,而岑静如从小就想拥有三姐尊贵的身份。事到如今,她们都得偿所愿了,但却没有一个人因此而感到雀跃。

        大长公主点了点头,对单妈妈的沉稳妥帖十分赞赏。

        “对,进屋。”大长公主拉着岑静昭的手,“把府医叫来,给小娘子请平安脉。”

        徐十五一直默默陪在岑静昭身后,此刻便打算告辞,但岑静昭却道:“也请为徐将军诊治一下吧……他也受了伤……”

        这点小事自然不会有人拒绝,徐十五便跟着大家进了内院。

        或许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也或许是心绪难平,岑静昭的身子又一阵阵的微微发抖。

        徐十五想让她躺下,“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你好好休息,一切有我。”

        徐十五刚有动作,岑静昭却抓住了他的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我不能睡,你听我说。趁我现在还清醒……”

        岑静昭苦笑,但马上又收起了所有的情绪,严肃地说着自己的想法。

        “你马上回南疆整兵,并向皇帝要兵,南疆要打仗了。我祖父曾出使晋国,或许看在祖父的面子上,他们能让我说上几句话。”

        闻言,徐十五眉眼低垂,抓着被子的手越收越紧。

        岑静昭没有错过他的表现,心中的某个预感呼之欲出,“……是岑家出了什么事吗?和我有关?”

        徐十五深吸一口气,这才找到些勇气看着岑静昭,说出真相。

        “岑家……岑家已经将你除名,在你投奔越国谣言传到仕焦的第二日,全族通过。”

        岑静昭愣愣地看着徐十五,好像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徐十五心中钝痛,想说什么安慰她,无奈自己不善言辞,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让她知道她不是众叛亲离。

        好半晌,岑静昭突然淡淡地笑了起来,看起来就像从前骄傲从容的女师岑三娘。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岑家百年世家,趋利避害、断尾求生的事,他们做得太习以为常了。别说是我,就算是瑞国公都可能因为违背家族利益而被放弃。”

        她笑着回握住徐十五的手,“这就是岑家,我从小就想逃离的地方,现在终于能离开了,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话虽如此,但徐十五心里清楚,岑静昭想离开岑家的方式,是她自己正大光明地离开,而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家族放弃。

        徐十五还在为岑静昭难过,岑静昭却已经迅速恢复了状态,冷静分析道:“既如此,我只能伪造一个身份前往晋国了……”

        徐十五突然从她的话里品出了几分异常,“你为何一定要亲自去晋国?我替你去也是一样的。”

        岑静昭突然低下头,徐十五太熟悉她这种样子了——她心虚了。

        “你是想去晋国做什么吗?不光明正大的事?”

        徐十五双手捧住岑静昭消瘦的脸颊,强迫她和自己对视。

        “你知道吗?我来救你,不仅仅是因为我喜欢你,更是因为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做不出通敌叛国的事,所以我义无反顾地来了。同样地,我也相信无论你想在晋国做什么,都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相信你。”

        岑静昭被徐十五炙热的目光烧得一阵脸热,她躲远了些,但脸上被粗粝的手掌刮擦着的感觉却依旧明显。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我想吞并晋国。”

        “什么?”徐十五瞪大了眼睛。

        “虽然让越国攻打晋国的计策是我为了自保而临时想出来的,但他们很有可能采纳。也就是说越国始终是悬在晋国头上的一把刀,项国可以以此为契机,说服晋国和项国一起对付越国。

        “晋国兵少,到时候项国可以驻兵进晋国,再趁机吞掉晋国。晋国土地加上你此前攻下的越国六城,越国的边境已有六七成都被掌控,这样下去,统一更是痛心疾首。”

        虽说兵不厌诈,但这件事对于晋国来说实属无妄之灾,但国家间的角力往往就是如此简单残酷——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岑静昭一鼓作气说完,静静等着徐十五的反应。她本以为徐十五这样光明正大的人,会不齿她的这种阴谋诡计,却没想到徐十五却哈哈大笑起来。

        破败的农舍差点被他的笑声震碎,岑静昭无法,直接上手捂住了他的嘴,一双杏眼瞪得老大。

        “你是嫌我们被发现得太晚了吗?再把人招来,我看你怎么办!”

        徐十五拉住她的手,笑得满脸傻气,就像从前一样,“所以,你不和我说实话,是因为担心我觉得你心机深沉、手段阴狠?”

        岑静昭抽回自己的手,硬着头皮道:“我才不担心!”

        徐十五收起笑容,严肃道:“你当然要担心,早前我已经去了瑞国公府和令尊……和国公爷定下了亲事。虽然我还没来得及正式下聘,但你已经和我有婚约了,你不担心我,谁担心我?”

        岑静昭嗔道:“强词夺理、张冠李戴!”

        徐十五却不接话,懊恼地叹了口气,自顾自道:“枉我将义父的玉佩留作聘礼了,等我回仕焦,一定把它要回来,亲自送到你手里!”

        因为病弱,岑静昭的脸色本是惨白,因此泛红更加明显。

        她是了解楚谦将军在徐十五心中的地位的,徐十五将楚谦将军的遗物作为聘礼,足以表示他的诚意。

        虽然他没有明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但算起来只能是她被流言缠缚,说她和徐十五举止不端的那段时日。

        所以,那时候他就想着将两人的关系正大光明地展露在阳光之下,让所有流言随之消弭。

        他不善言辞,看起来也洒脱不羁,但他却细心地为她周全。这样的信任和偏爱,她如何能够拒绝?

        然而,她生来不是会小意柔情的人,这种暧昧中透着尴尬的局面,她只想逃离。

        于是,向来能言善辩的她,极其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今日你用了黑火药,你从哪弄来这么多黑火药?该不会是调用了南疆军备吧?”

        这话虽然调侃和玩笑的成分居多,但想着想着,岑静昭倒真的有些担忧了。

        徐十五笑了笑,解释道:“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动用军备,这都是我花高价在几天里凑累死了。”

        岑静昭闻弦歌而知雅意,恍然大悟,“所以,你也是玩空城计,把柴房堆满火药,就赌赫连岁不敢真的和你同归于尽,因为穿鞋的永远都斗不过光脚的。”

        徐十五笑着伸出手,刚想摸摸岑静昭的脸颊,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进来,紧接着是熟悉的声音。

        梅六山:“将军,在吗?”

        徐十五看了一眼床上的岑静昭,岑静昭笑笑,“去罢,我也休息一会儿。”

        徐十五起身,到底没有忍住,伸手轻轻在她脸上划过,“你好好休息,我去处理些事。”

        走出房间,徐十五看到梅六山正用一块布条缠自己的手臂,他立刻走了过去,只见梅六山的手臂划了一条大口子,但好在上伤口并不深,应该是逃亡路上被箭矢擦伤的。

        徐十五接过布条,一边为梅六山包扎伤口,一边说:“梅兄因我而受连累了。”

        梅六山笑笑,露出一口晃眼的白牙。

        “将军说什么呢?行军打仗本就是把脑袋别在腰间的事儿,而且岑三娘子……不,岑娘子,她是对南疆军有恩之人,就是拼了命也要将人救出来的!”

        徐十五沉默不语,梅六山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

        “属下斗胆,像从前那样叫你一声徐兄弟,想跟你说几句心里话。”

        “梅兄请讲。”

        “徐兄弟,你太重情义了,也太见外了!你为了岑娘子以身犯险,为的是你和她之间的情义,但你不叫一个兄弟跟你一起来,就是太见外了。我们知道,你是不想公私不分,利用军中权力为自己牟利,但你要知道,我们不仅是南疆军,也是人,是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寻常人家的兄弟尚且能两肋插刀,更何况我们这些铮铮汉子呢!”

        徐十五有些脸疼,他原本是打算一个人来越国救人的,但没想到,还没出项国边境,他就被梅六山等人拦下了,他们宣称要不就跟着他们回军营,要不就带着他们一起救人。

        事实证明,他们的确帮了徐十五大忙,否则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带着岑静昭全身而退。

        夜色下,一辆马车消无声息驶向了南疆的方向。

        马车里,岑静昭原本正疲惫地小憩,突然,她四肢抽搐,阿芙蓉的瘾又犯了。

        她缩在马车角落,不停用手抠抓自己的手臂,徒劳地通过痛感转移身体里被成千上万只蚂蚁爬过的疼痒之感。

        徐十五刚立刻将人抱在怀中,“坚持坚持,你一定可以的!坚持坚持……”

        “嘶——”

        徐十五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岑静昭一口咬在了肩膀上。

        岑静昭没有保留,全身力气都聚在了牙尖,徐十五的肩膀立刻便流出了鲜血。

        “咬吧!只要你别憋着自己就行……”

        好半晌,岑静昭的意识稍稍回笼,她呢喃着什么,徐十五凑近,这才听清她的话——“去晋国……”

        徐十五叹息着将人重新安置好,无奈又心疼,“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这些事,谁会在乎你呢?你才是最傻的那个……”

        他为她理好被汗水和泪水打湿的头发,柔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无论是岑家,还是朝堂,甚至是皇帝,都不行!你信我,我能为你做到。”

        岑静昭已经昏迷过去,但她听到熟悉的声音,依旧下意识地靠近了他。

        天地之间,小小的马车里,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

        春意渐浓,瑞国公府却始终笼罩着一层阴云。

        岑肆穿着官袍,却没了曾经的意气风发,他孝期过后复职,擢升一级,然而他却开心不起来,因为他从实权尚书右丞,变成了散官左散骑常侍。

        新帝显然是想给他一个高位散官,早日回家荣养,他终于清晰地认识到,他这一辈子的仕途已经到此为止了。

        原本他还指望着岑静昭入仕,父女俩之间互相扶持,谁知那逆女竟然做出通敌叛国的混账事!他甚至怀疑自己的仕途受阻就是受那逆女的拖累!

        还好他快刀斩乱麻,大张旗鼓地将她驱逐出岑家,不让她的行为影响公府。

        长房的三个女儿都不省心,岑静昭自不必多说,岑静时私自和离,还在娘家作威作福,岑静如曾经一心想嫁卓远侯世子,现在却天天求着父亲说她不像嫁人。

        比起来,二房的三个儿子则都官运亨通。

        岑文洲已从郡太守擢升为定州司马。岑文平因在西疆叛乱中有功,被调到了户部度支司任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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