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界限
为了不引起怀疑,岑静昭只在桂怡院待了一炷香的时间便离开了。
雪婵见岑静昭面色沉郁,上前扶住她小声安慰。
“娘子别灰心,四娘子那里得不到有用的信息,我们再从别处找便是,只要做过就一定会有证据。而且,或许王姨娘本来就没有所谓的把柄。”
方才岑静昭仔细问了王姨娘死前一段时间的行迹和举动,岑静如似是而非说了许多,但没有一条是有用的。
岑静昭沉思片刻,“也有可能是四妹妹没说完全。”
雪婵一愣,难得出言反驳,“奴婢一直留心观察着,四娘子的一举一动都不似作伪,她真的有本事骗过娘子吗?”
岑静昭摇头,“不是说她骗我,或许是有些事她自己都忘记了,只能等她慢慢想起来。她到底才十三,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得想个办法试探一下——只要她身边有别人安插的眼线,就证明她手上的确是有重要信息的。”
在主仆二人离开桂怡院后不久,典眉也悄悄离开了院落,抄小路去了前院,将三娘子在房间里高声教训四娘子的话复述给了一个门房的人。
紧接着,典眉回了桂怡院,门房则借故躲懒,去了府外的茶水铺。
就这样,临近日落的时候,消息已经传到了卓远侯的耳朵里。
离开桂怡院,岑静昭径自向府外的方向走去,反正这府里她也没别处可去了。
她的隽华院早已经被徐十五做主搬空了,如果瓦片和房梁可以拆的话,她十分肯定,他一定会一并将其带走。
然而,还未走到前院,岑静昭却被人拦住了。
“娘子留步!”鲁妈妈疾步而来,喘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呼吸,“郡主许久未见娘子,心中思念得紧,请娘子到佑南院用晚膳。”
“不了,劳烦妈妈转告母亲,我改日再来拜会。”
岑静昭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恭敬却十分疏离。
鲁妈妈深吸一口气,豁出去自己的老脸,几乎是请求。
“娘子就随奴婢去吧!自从去年年末祭祖发生了变故,郡主便一病不起,哪怕后来知晓您在越国遭了大罪,她也是有心无力,可她心里没有一刻不惦记您,您毕竟是她的血肉啊!”
岑静昭说不动容是假的,但伤痕就是伤痕,不会因为施加者是谁而改变伤痕的深浅。
她正要再次拒绝,雪婵却拉住她的手,温声道:“娘子,今早石妈妈起床时不小心扭伤了手,娘子今日便让她老人家歇歇吧!”
岑静昭明知雪婵很可能是在瞎说,却又担心万一石妈妈真的伤了手不和她说,便还是点头同意了。
“那便劳烦鲁妈妈带路了。”
“诶!”
鲁妈妈立刻喜气洋洋地应声,连身板都打直了几分。
雪婵跟在岑静昭身后悄悄松了口气,她毕竟是大长公主府的人,自然希望大长公主的女儿和外孙女能够冰释前嫌。
不过她也听说了一些同穗的事,据说同穗被送回到佑南院之后不久便被郡主送去了庄子上。
世人从来都是捧高踩低,从庄子上混到国公府的人会被高看,而从国公府打发到庄子上的人,只会处处受人欺辱。
雪婵始终引以为戒,可以劝诫娘子,却不能轻易替娘子做主,即便关系再亲近,也要守住这条底线。
莫说同穗只是奴婢,就算她是和娘子一起长大的亲姐妹,也没有权利替娘子做任何决定。
人活一世,做好自己已是不易,何来自信去干涉别人的选择?
鲁妈妈踩着轻快的小碎步,很快便带着岑静昭和雪婵来到了佑南院,径直带她们来到了正室。
雪婵自是守礼,在门外便停住了脚步,正室只有贴身侍婢才能进入,她是不能擅入的。
见雪婵如此懂规矩,鲁妈妈不禁点头,她们都算是大长公主府的人,天然便觉得亲近,于是她叫来一个小丫鬟,带雪婵去耳房歇息。
岑静昭跟着鲁妈妈进入正室,只见外间已经摆好了饭菜,见状她不免疑惑,母亲最守规矩,即便自己用膳,也都是摆在专门吃饭的偏厅,只有身体十分不适的时候才会将膳食摆在正室。
莫非母亲的病情加重了?
岑静昭想着,已经走到了郡主面前。
“见过母亲。”
岑静昭恭敬福礼,郡主看着将近一年未见的幺女,心中感慨万千。
幺女长高了,也更瘦了,听说在南疆病了一场,现在看起来似乎也并不算康健,但还是耀眼夺目,只要站在这里,就能夺走所有的光彩。
这便是她的幺女,而她从前竟从未好好观察过。
其实,自从知晓自己小产的真相之后,郡主也曾无数次想要和幺女好好谈谈,但每一次都退却不前。
并非是她放不下郡主和母亲的身份,不愿开口道歉,而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才会显得不那么轻描淡写。
多年的冷待和伤害,不是一句抱歉就能抚平的,偏偏幺女生性要强,又极有手腕,她这个母亲除了道歉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坐吧!”
郡主收回目光,想用微笑拉近彼此的距离,却因太过生疏而显得更加尴尬。
岑静昭依言坐下,视线落在满桌的饭菜上,心中百感交集——母亲还是为了这一桌饭菜用了心的,红豆糕、桂花酿、清炒百合……几乎所有的菜品都是她爱吃的。
其实做到这一步并不难,这并不是秘密,随便询问一个隽华院里当差的丫鬟小厮便可以,但这却是十六年来的第一次。
说不感动是假的,但也只是一瞬罢了。死囚见到饱饭,不会庆幸,只会惶恐,因为这很可能是断头饭。
<div class="contentadv"> 于是岑静昭反而戒备起来,恨不得调动一切感官和神思,猜想这顿饭的真实含义。
鲁妈妈和金娥分别为母女俩布菜,郡主率先动筷表示开席,但岑静昭却迟迟没有拿起筷子。
郡主声音依旧有些冷淡,但从神色间还是能够看出她的关切,“饭菜不合胃口?让厨房再重新做些?”
金娥机灵,立刻便要去厨房吩咐,岑静昭却出声止住了她的动作。
“不必了。丛太医曾叮嘱过,饮食之时不可思虑过多,否则会重伤脾胃。母亲神色纠结,不如先将想说的说完,我们彼此也好踏踏实实地用膳。”
郡主拿筷子的手一顿,和鲁妈妈对视一眼,鲁妈妈无奈,只得点了点头,郡主这才仿佛下定了决心,放下碗筷,坐正了身子。
“你这孩子,聪明过头不是什么好事……我叫你来,的确是有事要告知于你,是关于徐十五的。”
闻言,岑静昭的一颗心瞬间收紧,“徐十五?他怎么了?”
郡主不答反问:“我从未教养过你,也无权要求你什么,但现在,我以母亲的身份要求你取消和徐十五的婚约,你答应吗?”
“母亲这是何意?”
“因为他这个人鲁莽无知、不通诗书……”
郡主冥思苦想,却也想不出更多合适的词语去贬低徐十五,只得强硬道:“反正他绝非良配,你和他趁早断了!以后连提都不要再提这个人!”
“母亲是因为他上次来府上闹了一场,让岑家丢脸了?可他……”
岑静昭习惯性地认为这是母亲身为皇亲的傲慢和可笑的自尊,可就在她反驳的瞬间,却突然猜到了另一种可能。
“母亲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郡主神色僵硬,连忙否认,“听说什么?我只是觉得他配不上你!你知书达理,难道就喜欢那种莽夫?”
岑静昭平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胸中的怒火却已呈燎原之势,几乎就要烧穿她微微起伏的胸膛。
即便她被徐十五在笠城的举动伤得不轻,但也不想听别人如此羞辱他,可她现在更在意的是母亲为何会突然说出这些话,因此强压住了反驳的话。
鲁妈妈察言观色,见岑静昭已然动怒,生怕母女俩再起争执,便恳切地劝谏郡主,“郡主,事已至此,还是告诉三娘子吧!”
岑静昭的目光短暂地投向鲁妈妈,紧接着又落到了郡主的身上,“是他出了事,对吗?南疆到底还是出事了……”
不需要回答,她已经从鲁妈妈的话里猜出了结果。
见岑静昭眼中的怒火骤然熄灭,变成一片黯淡的虚无,郡主叹了口气。
“你外祖母留在宫里的人昨夜连夜送出来的消息,说徐十五吃了败仗,连丢三城,陛下震怒,将要问罪于他。今日你来了,便是你不来,我也是要亲自去找你的。”
岑静昭凝眉不语,心中已在思索对策,郡主一改往日的高高在上,难得有了寻常母亲的苦口婆心。
“趁着事情还未传开,你赶紧同他断了关系。你名义上已经不是公府的人,公府的将来与你无关,但婚姻大事关乎一生,娘不希望你和我一样,选错了人便是搭上了自己的一生。”
顷刻间,岑静昭惯有的理智和才思突然间消失不见,就像话本里突然武功尽失的武林高手或是法力高深的千年狐妖,只有任人宰割的下场。
她双手成拳紧紧攥着,半晌,她艰涩开口,“丢的是哪三城?”
郡主看了鲁妈妈一眼,鲁妈妈连忙答道:“具体不知,但听说是早前徐将军取下的越国六城之中的三城。”
岑静昭微微点头,情况还不算太坏,本就是越国的土地,被抢回去虽然不好听,但总比丢失项国的领土好辩驳。
她恍若生了锈的脑子磕磕绊绊地思索着对策,却终不得法。
她猛地起身,连礼节都忘了,直言道:“母亲说得有理,但事无定法,无论徐十五是不是我的夫婿,他都是一心为国的将军,我断不会在此刻明哲保身。”
说罢,她提起裙摆便走,裙角飞扬之中,郡主看清了她天青色裙摆上鲜红的斑驳,那是她掌心渗出的血迹。
那抹鲜红刺痛了郡主的眼睛,她却只能无声叹息。
从前她总觉得幺女无一处像她,就连长相都几乎找不到一点相似的痕迹。可现在看来,她们分明是一种人,她们都是为了爱情可以不顾一切的傻子。
她为了年少时的心动,被困在这吃人的公府,被吸干了所有血肉,而她的女儿为了徐十五竟不惜与天子为敌。
她终于从幺女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她却宁愿这只是错觉。
郡主正兀自神伤,岑静昭将要迈出门槛的脚却收了回来,她转身看向鲁妈妈,沉声问:“既然陛下要问罪,为何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
按照岑静昭对皇帝的了解,如果他真的动怒了,绝对不会忍耐这么久,但已经过去将近一天的时间,宫中却没有半点风声传出来,如果不是被人刻意压了下来,就是皇帝另有考量。
鲁妈妈心道三娘子果然是会抓重点,郡主昨夜听闻后没有问起,她便没有说,只怕郡主会更加忧虑,从而影响将将恢复的身体,但三娘子却很快反应过来了其中的不寻常。
她弓下身子,声音不自觉多了几分恭敬。
“听说是皇后殿下稳住了陛下,但具体情况如何便不得而知了,大长公主殿下曾叮嘱我们,只自保、不窥探,因此后宫里的事我们实在知之甚少。”
岑静昭颔首,若是楚姐姐出面那便说得通了,她在庆幸楚姐姐出手相助的同时,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自从楚窈思当上皇后,岑静昭便刻意疏远了这个曾经的挚友,并非因为她不信任楚窈思,反而是因为她太了解楚窈思。
因为先帝的布局,岑静昭和皇帝形成了对立,而在先帝的布局中,徐十五是岑静昭阵营里最重要的棋子,可楚窈思这个皇后却偏偏是徐十五的堂姐。
或许是因为自幼失怙,楚窈思最看重亲情,就连徐十五这个便宜堂弟都疼爱有加。
岑静昭不愿她掺合进前朝之事,就是担心她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可最后还是无法避免一切发生。
她站在院中,抬头看着暗沉下去的天色,突然后知后觉,或许先帝的棋局到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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