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诱饵
暮色苍茫,卓远侯的书房尚未燃灯,只透过窗棂泻进的些许霞光,映出沈未坚模糊的面庞。沈棠站在长桌的另一侧,看不清父亲的神色。
一室静默,沈未坚沉重的呼吸声明显得让沈棠不安。自从她将岑静昭请岑家姐妹去内院的事告知父亲,父亲就借故向大长公主告辞,带着她回了侯府。
良久,沈未坚终于开口,“你再说一遍,岑静昭真的是将岑二娘和岑四娘都请去了内院?”
沈棠不明所以,只好再次重复。
“没错,女儿记着父亲的嘱咐,向借机同岑四娘说几句话,探探口风,却见她和岑二娘一起被那个叫雪婵的婢女请走了。那婢女声称是岑静昭有请,具体情况如何,女儿便不知晓了,大长公主府的内院女儿不敢擅入。”
闻言,沈未坚眉间的笔直的沟壑愈发深邃。
大长公主素来低调,且仕焦府邸不是常住居所,因此并无多少下人服侍,今日宾客众多,趁机收买一两个眼线对于沈未坚来说并非难事。
然而,眼线的说法却是岑静昭只叫了岑四娘一人,两人在正房里聊了许久,岑二娘才被请进去。
女儿自不会说谎,眼线也没有理由在这种小事上作假,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是岑静昭故意让沈棠看到岑二娘和岑四娘进了内院,又在进入内院之后单独请岑四娘密谈。
真是好一出移花接木!
再结合今日宴席上瑞国公岑肆的一时失言,沈未坚预感山雨欲来。
今日大家都在恭维岑肆主动削爵的壮举,却只听他低吟了一句“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日月如流,春秋代序,岑肆的意思很明显,削爵是如时光流逝一般无法阻挡的事,而瑞国公府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沈未坚呼吸粗重了几分,原本以为先帝唯我独尊,而今上温和豁达,颇有文景之风,没想到竟也是个佛口蛇心的人,刚一即位便要削弱世家的累世权势,真是痴人说梦!
最后一点天光熄灭,沈未坚的目光变得更加阴沉。今上本就不是先帝所出,若非靠着他父王和先帝那点兄弟恩情,凭什么承袭大统?
既然这个皇帝不想和世家共治天下,换一个便是,洛氏宗亲里愿意供养世家的人可不在少数。
管事的掌灯,随即迈着小碎步来到沈未坚面前,弓身道:“启禀侯爷,岑四娘未同岑家人回瑞国公府,而是坐着岑静昭的马车独自离开了。”
沈未坚神色一凛,沉声道:“跟紧了,有异动立刻斩草除根!”
管事立刻应声离开,只留下一阵残风,沈棠却莫名觉得这股微不可查的风刮得人生疼。
“父亲,你是要对四娘下手了吗?”
纵然因为家族的对立,沈棠早已无法把岑静如当作挚友,但毕竟是儿时真诚以待过的人,她还是无法坦然面对岑静如的生死,更何况,这个生死是她的父亲决定的。
“父亲,我们和岑家当真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吗?”
沈未坚沉默不语,沈棠将手中的帕子搅成一团,半晌才鼓起勇气继续问:“四娘真的非死不可吗?”
沈未坚凝眉瞪视沈棠,不答反问:“你可还记得自己姓沈?可还记得你哥哥死在谁的手里?无论将来你是入宫,还是嫁与他人,沈家都是你的底气,只有沈家兴旺,你的日子才会好过!明白吗?”
他冰冷的眼神如毒蛇一般盯着沈棠,“记着,你这一生都要同沈家站在一处。”
———
车轮滚滚,掩盖了马车里的人不安的心跳声。岑静如双手搭在车窗边缘,既好奇马车的去向,又不敢真的打开车窗泄露行迹。
今日离开大长公主府时,岑静如并未同来时一般与岑静曦同乘,而是听从岑静昭的吩咐,坐上了她准备的马车。
马车在城里转了几转,最后停在了城南一处小院的侧门。
甫一下马车,岑静如就被周围破败荒凉的景色吓得面色发白,多亏今夜浓云蔽月,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恐惧。
她看向一旁侍立的车夫,“你随我一起进去。”
车夫恭敬道:“我们娘子有令,此物事关重大,不许我们靠近,还请四娘子自己去将东西取来,小人就在此处等候。”
此人虽然恭敬,但言辞却不容置喙,岑静如撇了撇嘴,岑静昭的人果然都和她一样不好相与。
岑静如独自走进侧门,却没有发现,几丈之外几个如同鬼魅一样的黑影无声翻过高墙,跟着她进了小院。
黑影跟在岑静如身后七弯八拐,只听她低声嘟囔:“进偏门,向左转,过游廊,再……向右进月门……”
她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半晌才在一间偏僻的耳房门外停下。犹豫片刻,她小心翼翼推开门走了进去。
须臾,她抱着一个上了铜锁的黑漆木匣走出来。
冷风吹过,她不自觉打了个寒噤,她抱紧匣子,加快了脚步,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然而,几乎是一瞬间,几个黑影从天儿降,她甚至来不及计数黑影的数量,只本能地护着怀中的木匣。
对方或许也没有想到院中只有一个女子,愣了片刻,为首者才冷声道:“交出来!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岑静如到底没有经过大事,浑身都在发抖,想要张口,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但即便如此,她依然紧紧抱着木匣,从小被教养成菟丝花一样娇弱的小女娘,这一刻却坚韧得仿佛一棵劲松。
见状,黑影冷笑一声,抬手一挥,黑影便将岑静如团团围住。
岑静如终于明白自己今夜在劫难逃,紧紧闭上了双眼,但自始至终,她握着木匣的手都未放松片刻。
然而,预想之中的一命呜呼却并没有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刺耳且剧烈的“呛呛”之声。
岑静如睁开眼的瞬间,眼睛不受控制地张大了一圈,竟有另一伙黑衣人出现,两伙黑衣人就在黑夜的掩映之下挣个你死我活。
岑静如已经从最开始的恐惧和绝望之中清醒,她踉跄着起身,抱着木匣躲到墙角,顺着墙根想要溜之大吉。
即便第二伙黑衣人看起来势大,且和第一伙黑衣人势同水火,但她依然不敢轻信他们。
只是还不等她走出院落,第二伙黑衣人已经生擒了第一伙黑衣人,为首的黑衣人冷声道:“抓起来细细拷问!”
说着,他走到正要逃跑的岑静如面前。
<div class="contentadv"> 他伸手想要扶起岑静如,声音和缓了许多,“四娘子,我们娘子知道您今夜受了惊吓,特意请您到静园休养。”
说着,那名黑衣人摘下脸上的布巾,露出一张有几分熟悉的面庞。
岑静如怔愣一瞬,陡然反应过来,这人曾是隽华院的仆役,似乎是三姐姐的亲信,似乎姓孙。
旋即,她挥开了孙不思,倔强地自己站了起来,下一刻,她将手中的木匣狠狠丢在地上,木匣应声裂开,里面空空如也。
岑静如冷笑,现在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从始至终都被岑静昭当成了诱饵。
今日,岑静昭单独留她密谈,说找到了沈家的证据,因为不方便出面,所以请她来取。
原来都是假的!岑静昭只是想引沈家出手,好露出破绽罢了。
“岑静昭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麻烦你送我回瑞国公府。”
岑静如看着孙不思,冷声道:“还有,你转告她,我虽是一介女流,却也知一言九鼎,我说过的话永远做数,只要她能说到做到,我这条命随时可以给她,但下一次,请提前告知我!”
岑静如浑身发抖,一开始是吓的,现在却是气的。她不介意被人利用,但就算是死,她也想死个明白,不想像自己的姨娘一样死不瞑目。
孙不思并不生气,反而恭敬道:“四娘子的话小人定会一字不漏地转述,四娘子至晚回府,可需要小人向岑家的夫人们解释一二?”
“呵!不愧是三姐姐的左膀右臂,办事果然妥——”
岑静如正欲嘲讽,突然想到什么,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半晌,她一手提起脏污的裙摆,一手拽着孙不思的衣袖向外跑。
“快走!带我去找三姐姐!”
———
更鼓声在夜间越来越清晰响亮,岑静昭依旧坐在桌案前,摆弄着手中的字条,字条上只有三个字——“乾九五”。
这是《易经》中最好的一支卦象——“飞龙在天,利见大人。”然而,放到如今的环境下,岑静昭的心却沉了下去。
这张字条是今日岑文平在前院托季妈妈送来的,此前他一直在追查户部无端多出的那批送往南疆的物资的来源,这张字条显然指的是背后的主使之人。
户部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绝不是一两个人能做到的,而如果这张字条上的信息无误,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皇帝是户部的倚仗,户部利用这一点,偷偷运送物资倒卖,成为皇帝私人的钱袋子。
虽然这种行为不够磊落,但若是深究,古往今来的帝王没有几个清清白白的,只要没有直接从百姓光溜溜的口袋里抢钱,都能被史书奉为贤主。
三年前南疆水患,先帝曾指派皇帝协同户部处理赈灾物资,或许从那时起,皇帝已经在户部培养自己的心腹了。
如果只是这样倒好,怕只怕养虎为患,户部阳奉阴违,最终做出了背叛皇帝的事。
倘若当真如此,不知皇帝是否知晓?又知晓多少?她若贸然行动,难保不会得罪皇帝。
物资运往南疆偷偷卖掉,买回物资的终究是南疆人,但若再往南呢?假使当初岑静昭没有扣下那批物资,那批物资最终会运到哪里?
雪婵端着一碗雪梨羹,悄声进门,岑静昭立即将字条丢进了脚边的火盆,并非是她不信任雪婵,只是事关天子,多一个人知道就平白多一分危险。
“娘子,歇息片刻吧!”雪婵走近,将汤盅放在桌旁,“孙不思已经将人带回静园审问了,娘子今夜早些休息,接下来还有许多事要您亲自操劳,您可一定要顾惜身体啊!”
岑静昭揉了揉眉心,微微颔首,“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娘子,还有一件事,岑四娘子要见您,已经在外院等着了,似乎是有急事。”
岑静昭正色,“把人带进来。”
———
这一夜,仕焦大长公主府和南疆军营,灯火彻夜通明,不知多少人不能入眠。
近年来天气愈发冷了,往年不见片雪的南疆也飘起了零星的雪点,不用值夜的军士早早便窝进了棉被里。
“咚咚咚——”
深夜里的敲门声格外刺耳,叫醒了熟睡的军士,却无人敢出来制止,因为深夜大闹军营的不是别人,而是肃嘉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岑静时,更重要的是,岑静时敲的是平南将军罗盖的房门。
“罗盖,你不出来我便一直敲!最好闹得全军营都知晓你罗盖是个懦夫!你就是这样的南疆男儿!”
岑静时的骂声越来越大,周围反而愈加安静,所有听到的人都巴不得自己双耳失聪。
徐十五之所以能够迅速组建南疆军,罗盖功不可没,南疆军中有不少都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异姓兄弟,更和他出生入死,最后一起从军,他是当之无愧的南疆军砥柱之一。
然而,自从罗盖伤了腿,便一蹶不振,整日窝在房里。岑大娘子和徐将军好不容易请来了德高望重、妙手回春的丛太医,他却总是避而不见。
近来南疆天寒,岑静时听李寻说罗盖的腿伤又严重了,所以冒着风雪漏夜前来。
作为高门贵女,她向来把脸面看得比命还重要,但在面对罗盖的时候,她却毫不犹豫地出现在了这里。
她倒不是一定要求一个结果,她只是希望罗盖能够康复,至少不该放弃一丝一毫的希望,于是她就这么固执地站着。
风雪渐强,单薄的窗子被吹得吱噶作响,廊下的灯笼左右摇摆,映在窗上的影子随之扭曲。
罗盖看着窗上如浮萍一般的灯影,心中突然阵阵钝痛,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紧闭多时的房门已经被他打开了。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出自屈原《离骚》,意为“时光流逝不能久留,四季更迭变化有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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