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太子的营帐自然不小,里头摆了一架乌木黑漆矮脚屏榻,阿洛已经铺上了带来的被褥。只是隔着屏榻不远,她又在地上另铺了个铺盖,不大,顶多可供一人平躺。
闻人恪似笑非笑看着她。
阿洛还沉浸在明日可以去看围猎的欣喜里,猛地听见这话浑身一僵,坏了,她差点忘了这个了。
“这……这是我晚上怕、怕扰着殿下安睡……”阿洛只能硬着头皮解释。
“哦——”闻人恪拖长了声音,意味不明地瞥了眼那地上的被褥,“孤还以为你是嫌弃与孤同榻呢。”
“怎么会?”阿洛当即否认,“要嫌弃也是殿下嫌弃我才是,哪有我嫌弃殿下的份儿呢。”
她笑得讨好,眼神却不敢跟他对视,怕惹恼了人明日这小气鬼就不肯带她一起去了。
闻人恪轻哼一声,懒得戳穿她那点小心思,径直走到屏榻前坐了上前。
阿洛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张罗着清水让他洗漱,比林钟还殷勤几分。
随行的文武百官依照官阶身份安置了营帐。
苏鸿茂领了户部侍郎的衔儿,又因着皇后娘娘有意无意的照顾,在京中自是水涨船高,总算不屈没了长阳苏家的名声,这次分得的营帐也在内围,靠着皇帐亦是不远。
苏清韵也随了父亲前来。她早知有春狩之事,提前许久就在苏二老爷面前诸般暗示,终于得以随行。
虽然是刚到地方,但苏二老爷也没来得及休整就急急忙忙与同僚一道各处拜会去了,毕竟与从前领的闲散官职不同,他如今算是一只脚踏入高官的行列,一干往来应酬都不能含糊。
帐子里,苏清韵将带来的东西归置了一番,就看见帘子被人掀开。
进来的是她身边另一个大丫鬟青蔓。这次巡狩,即便女眷随行,也都是轻车简从,因此苏清韵就带了这一个可用的人。
“怎么样?”苏清韵自己不方便刚到地方就出去打听消息,便只能让丫鬟去。
青蔓放下手里做幌子用的小半桶水,说出自己打听到的事:“四姑娘,奴婢打听清楚了,宜陵侯一行人出发得晚,但都是骑马来,大概得半夜才能到,一准能赶上明早围猎的。”
听到这话,苏清韵终于放了心。
不过她的目标并不是宜陵侯,而是与宜陵侯一道,出身桐陵江氏的嫡子江绍,亦是本届新科状元。
她记得清楚,江绍与宜陵侯是打小的交情,就在这一年,宜陵侯入了中书省,而江绍则是高中状元,春狩过后,得皇帝赏识,入了翰林院,自此平步青云。
而同样是这一年,江绍娶了被苏家赶出门的阿洛。
苏清韵攥紧了手心,她就不信,阿洛能做到的事她会做不到,她倒要看看这一回命运究竟站在谁这边。
大丫鬟青蔓瞄了眼四姑娘的脸色,犹豫了下还是开口:“……四姑娘,奴婢打水的时候,还听到一件事。”
苏清韵不甚在意:“什么事?”
青蔓说:“奴婢好像听人说,太子殿下这回带了个侍妾在身边。”
“什么?”苏清韵猛地抬起头,心里忽然涌上一丝不祥的预感,“太子带了谁?”
这一路上,她都下意识不敢去打听太子的消息,但她清楚地知道,太子是不可能带人的,尤其是女人。
这话青蔓就答不上来了:“奴婢不知,太子殿下的帐子远,也没有人敢靠前去看。”
就连太子殿下带了个侍妾随行的消息,也还都是从路上的车队里传出来的。
苏清韵面色一点点苍白起来,指尖掐得更紧,激动的情绪已然被不知名的恐惧覆盖。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是个出行的好天气。
阿洛早早起来,穿上了那身维夏帮她准备的骑装,窄袖宽腰,银红色下摆堪堪到脚踝,内里配深色靴裤,一头乌鸦鸦的长发也学男儿一般束了起来。
她在帐子里来回走了几步,惊喜地发现比穿裙子要轻便好多。
闻人恪皱着眉撩开眼皮,瞧着不远处兴高采烈的阿洛,恹恹地张口:“一大早就这么吵,你是活腻了。”
阿洛连忙回头,闻人恪半撑着身子坐起来,面色深沉冷硬,一双锐利的狐狸眼半阖半睁,透出几许凶狠的戾色,全然不似往常携三分调讽。
一瞬间,阿洛仿佛陷进隆冬的冰窟,冷意从脚底向头顶轰然淹没。心不由自主剧烈的跳动,久违的恐惧漫入脑海。
或许是这几日太子殿下在她面前表现得太过温和,以至她好似产生了不该有的错觉,险些遗忘了他是一个怎样喜怒无常的可怖魔鬼。
闻人恪鹰隼般的刺骨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寸一寸从肌肤上刮过,遗留下悠长的颤栗。
他的手背青筋虬结,阴鹜的眸光深处潜埋着隐秘的幽晦。
是不解,亦是探寻和审视,昨夜她就睡在离他不远处,可无论如何他都难以入眠,那种镌刻在骨髓里的嗜杀之感令他熟悉又陌生。
“过来。”他蓦地闭上了眼,薄唇轻启,听不出喜怒。
然而阿洛感受到的那种惊悚的气息仍然没有消失,她依旧站在原处,不敢动弹。
许是没有听见她走过来的声音,闻人恪又说了一句“过来。”
语调没有丝毫变化,但阿洛却察觉得出他已然不耐。
不敢再迟疑,阿洛提着心走近屏榻。
脚才触及榻前,他便猛地伸出手将人往下一拉。阿洛顿时重心不稳跌在他怀里。
“唔——”鼻子撞在他坚硬的肩膀上,一霎的酸楚过后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然而,闻人恪对此置若罔闻,手臂箍在她柔嫩的腰肢上,有力而强硬。阿洛试图挣扎了一下,几乎是立刻就被更加大力地压制了。
“……殿下……”阿洛软糯的嗓音裹挟着颤意。
“嘘——”闻人恪似是不悦地打断了阿洛的说话,只是抚在她背上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像极了安抚。
时间一点点流逝,阿洛紧张的心情也一点一点平稳下来。
可能过了许久,也可能只过了一会儿,闻人恪倏然松开了禁锢阿洛的姿势,缓缓睁开眼睛,语气也恢复了正常:“快到时辰了。”
阿洛懵然地眨了眨眼,忽然火燎似的反应了过来,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起来,忙不迭低了头往外跑:“我、我去寻林公公来!”
闻人恪没阻她的动作,睫宇暗垂,掩下深眸里的凝思。
抱着她的滋味竟意外的不错。
太子的身影出现在围场上时,顺宁帝的銮驾刚到。
众人还来不及偷偷打量太子,全副心神便被顺宁帝吸引了去。
华亭春狩是一直以来的惯例了,顺宁帝主持起来自然也是驾轻就熟,执了雕龙饰彩的九曲大弓朝天遥射一箭,便意味着此次围猎正式开始了。
林钟牵了匹浑身乌黑四蹄雪白的骏马过来,交到闻人恪手中:“殿下,乌蹄雪已经好些日子没撒欢跑过了。”
闻人恪接过缰绳,随意摸了摸乌蹄雪的头。许是久未见到主人,乌蹄雪欣喜得很,不时拿头去蹭闻人恪。
阿洛站得离闻人恪有段距离,颇为好奇地看着乌蹄雪,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奔跑的骏马。
闻人恪瞥了她一眼,淡淡道:“离那么远能看见什么。”
阿洛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上来,却还是不肯靠他太近。
林钟拿了个小袋子交给阿洛。
阿洛疑惑:“这是什么?”
林钟笑眯眯的,却没答话。
闻人恪顺了顺乌蹄雪颈间的鬃毛:“乌蹄雪的零嘴,不想等一会被他掀飞就先讨好讨好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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