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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旧恨


“今年是乾明二十二年,你今年十三岁,孟容今年十二岁,宓宓可是怎么呢?头可疼吗?身上还有什么不适的吗?”

        赵明珠因为过度关心女儿,只以为女儿是溺水后有些精神恍惚,一时半会儿虽觉得这语调奇怪,但并未深究,听到孟宓追问,自然是连忙答道,又一阵关怀。

        孟宓一听,不知想到了什么,泪水又不经流下,让赵明珠心中绞痛,对柳氏母女更是仇恨,恨不得将她们千刀万剐。

        赵明珠口中更是不断安慰女儿,一只手拢着孟宓,一只手轻轻拍着孟宓的背。

        孟宓的声调还带着少女的稚嫩,哽咽着,目光却像是淬了毒的箭尖泛着的光,浓稠的恨意阴冷黏腻的,像脏水沟里的蚂蟥展着身体,“娘亲,我要孟容付出代价。”

        赵明珠并没有看到女儿的神色,听见女儿如此说到,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孟宓自小与孟容关系恶劣,这种话是孟宓说的出来的。赵明珠连声应着女儿的要求,又道了,“放心吧,为娘一定会帮你出这口气。”

        另一边,柳扶眉正在回府的路上。

        柳扶眉的长女孟窈是早产生出来的,自幼体弱多病,打小补药就没有停过,比和话本里的才会吃饭便会吃药还要严重,也亏得是生在孟家,才平平安安地养到了十四岁。

        因着汤药不离身,也算平安顺遂,但九岁时发了一场高烧,接连几天都在鬼门关,孟府请遍了锦州的名医,甚至连京城的名医都请了,还是束手无策,最后还是清净寺的主持给救回来的。

        自此之后,每年年后柳扶眉都会带着孟窈去寺里还愿,像往常的话,都是从正月末,至少要待到三月底才会回府。

        现下赵明珠从小娇生惯养的独女昏迷不醒,孟容还在府中,难保赵明珠不会爱女心切,将火气撒在一向与孟宓不和的孟容身上。

        清净寺坐落在栖竹山,离孟府有许多路程,坐马车要一天一夜才能到。

        在昨日夜里,府中的信息传来,柳扶眉放心不下幼女,天刚蒙蒙亮,便整理好了行装,准备赶回府中。

        因着孟窈体弱是在养病还愿,着实禁不起车马劳顿,便交待了妈妈丫鬟一众仆役好好照料小姐,陪小姐在清净寺中多养几日再回来。

        杳杳青石山道,两侧幽幽寒树虫蛰,清寂寥落,虽是初春时节,却不似锦州别地生机盎然,显得颇为凄凄。

        此时不过寅时三刻,青石附霜,山道间寒气缭绕,本该是人烟罕见之地,但因着栖竹山上有一座颇为灵验的清净寺,现下清霜上已有了几处足迹。

        清净寺一处寮房,院中几棵挺拔的银杏树,褐色的枝干上缀着春意,点点新绿,抽出枝条,伸长出细嫩的浅绿色叶片,枝干与叶片皆附着清冷的霜气,纹络分明。银杏虽不至于枝繁叶茂,但亦蕴藏勃勃生趣。

        青砖黛瓦,白墙褐门,素净雅致。熹微的日光透过龟背锦的木窗子的罅隙落在在杉木地板,留下几点光影斑驳。

        墙上挂着一幅九如图,下面摆了案几上摆了一个冰裂纹白瓷瓶,和煦的微光透着瓷瓶,瓷瓶更显莹润清雅。

        几个桃花斜倚在瓷瓶里,娇嫩的花瓣上尚带有晶莹圆润的露水,褐色的枝丫上缀着绿意,室内布置规矩,这生机盎然的桃花为之平添几抹生机颜色。

        案几旁坐着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儿家。她模样着实出挑,鸦青云鬟,玉骨雪肌。桃花墨眸,雨润烟浓。容颜堪堪入画,清冷惊艳。

        这位女儿家是锦州知州的长女,孟窈。

        孟窈坐得端正,穿着一身深竹月色的罗裙,清浅素净得颇为雅致,白嫩纤细的玉手中握着一本泛着毛边的书,不过神色有些恹恹,她生得实在好看,便是恹恹也带着美人的疏离淡漠,她随意地翻阅几下,书里写了什么也不在意。

        似是厌了,孟窈看了看窗外的院子,外面天光正好,不过她自小体弱,并不好动,只是看了几眼,思绪却已然不在院中草木上了。

        “小茴,准备马车,我们明日就回府。”她的声音清脆中带着一缕寒,犹如深谷中泠泠溪流。

        身边的婢女小茴比孟窈年长两岁,样貌俊俏,性格稳重,和留在府中的另一名婢女木樨一样,自小便跟在孟窈身边伺候。小茴听着孟窈的吩咐,顾及柳氏叮嘱,便开口劝阻。

        “小姐,姨娘特意嘱咐您在寺中多养些时日,现在不过三五日便回府,姨娘知道了怕是要心疼小姐。”

        “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并无大碍,你莫要担心了,等到府中我自会与姨娘解释。”孟窈漫不经心地把手中书卷放在案几上,看了看白瓷里盛着的桃花,轻柔地伸手摸上娇嫩的花瓣,慢慢地捻了捻,粉红的花汁沾在白玉一般的手指上,她也不甚在意。

        柳扶眉前些天回府了,现在清净寺可没有能做得了孟窈主的人。

        孟窈垂眸看了看花,又用沾了水的帕子擦了擦手,“好了,让下人们东西收拾好,再把消息传到府中,省的姨娘牵挂。”

        孟窈打小身子骨不好,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疾,虽不至于病榻缠身,不良于行,但却很是体弱多病,气血不足,三天两头地大病小病,可以称得上汤药不离口了。五年前发了一次高烧,人虽救了回来,可这病根还在,说是还愿,不过换一个地方静养。

        柳扶眉一向心疼孟窈,这次让她在寺中多待些时日,未尝不是为了她的身子着想。

        孟窈自然是知道的,姨娘心疼自己的身子,可府中寺中于她也没有什么不同,哪里她不是静养在一方地方。这几日夜里时常梦魇,她着实心烦。兼之,孟容也是个娇性子,自幼就得宠,这次指定要挨些罚,也不知道要如何别扭,孟窈实在忍不住记挂家里的妹妹。

        于是,婢女仆妇收拾行装,准备马车,当日午后便出发回孟府了。

        府中后院女子不多,但是非一向多,还未出正月的时候戏便不知道唱了几出了。

        赵氏虽拿不出十足的证据,但她毕竟是一府主母,左一句不敬嫡母,右一句居心叵测。若不是府中有孟老夫人回护着,孟容的名声就毁了大半,但饶是如此,孟容的处境也不甚乐观。

        柳氏甫一回府,便听到孟老夫人以年幼好动的名头,罚了孟容两个月的禁足。

        赵氏的女儿落了水,险些丧了命。赵氏就生了孟宓一个女儿,一直把她当着眼珠子看待,如珠似宝地娇惯长大,孟宓从来都没有吃过这种苦。

        现下,孟宓人虽无恙,也没有落下什么病根。但赵氏着实咽不下这口气,若不是孟容喜欢后院花园池子旁的那棵垂丝海棠,得空便去那花园里,孟宓也不会为了找她麻烦而去那池子旁,踩到湿润的鹅卵石而落了水。

        赵氏心疼女儿,怒气充盈,自然是把火气一股脑儿全撒在孟容身上,本想好好磨挫磨挫孟容,但奈何孟老夫人偏护,只得高拿轻放。

        孟容虽免了赵氏的火气,但毕竟落人口舌。孟容虽然挨了罚,禁足两月,但确实是不痛不痒。

        近几年来,赵家愈发显赫,在朝中如鱼得水,赵明珠在府中的地位更是稳固。柳扶眉哪次不是避其锋芒,后院里怕是只有孟老夫人敢这么拂赵明珠的面子了。

        前些日子落水,现下躺在院上休养的孟二小姐,孟宓,在院子里的大夫离去后,吩咐丫鬟仆从们在门外候着,独自一人在屋内,坐在床上。

        孟宓今年才十三岁。

        前世,她十四岁那年,父亲贪污,押往京城,秋后问斩,母亲带她投奔京城外祖家。

        外祖家权势赫赫,外祖一家待她极其宠爱。在京城,她可以说是顺风顺水,行事张扬自在,却不想在姻缘上栽了一个大跟头。

        她外祖家扶持的颖王,她心心念念的良人,一登基便迫不及待地将她外祖家赶尽杀绝,将她打入天牢,害她死于非命。

        前世,孟宓死于孟容之手。

        冰冷阴森的天牢,她一身污秽血腥,在狱中苟延残喘,她的夫君颖王韩钊身穿龙袍高高在上,她的庶妹孟容站在韩钊身后,姣美倾城的脸上带着娇俏的笑意,满眼恶毒,宛如蛇蝎。

        韩钊告诉她,在她进天牢的当夜,她外祖赵家就被抄了,满门无一活口,血流成河。

        那时韩钊像看一条臭虫一样不屑地看着她,将她多年情谊贬低到尘土中,将她交给孟容处置。而孟容那个贱人,用钝刀不知割了她多少肉,无论她如何咒骂、痛苦、求饶,孟容都无动于衷。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外如是。

        孟宓不知道哀嚎残喘了多久,所幸终于死了。

        苍天何其眷顾,再次睁眼,她竟回到十三岁那年,此时孟容还是府中的小小庶女,父亲还未入狱,她也还未入京,也未遇见颖王。

        这一世,她定要血债血偿,她要让韩钊悔不当初,她要孟容不得好死。

        上辈子,在投奔京中外祖一家的路上,母亲将孟容姐妹卖给了人牙子,送到最低贱的窑子里做卑微的娼妓。也不知道是什么造化,孟容竟然能逃出生天,还攀附上了韩钊。

        思及至此,孟宓恨不得咬碎银牙,一双杏眼里纠缠着浓稠到仿佛要凝成实质的恶意和怨恨。

        如今,她已经重生,定不会像上一世一样心慈手软,她绝不会再对韩钊动心,她要韩钊和孟容这对狗男女付出惨痛的代价。

        孟宓并不记得前世自己落水的事了,前世她去了京城后就把锦州的日子忘了差不多了,锦州哪比京城富庶,而且她的父亲和祖母对她一向冷漠严厉,根本不配她惦念。

        孟宓并没有告诉母亲自己重生之事,如此怪力乱神之事,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哪怕是她的生身母亲也不能尽信。如今她才十三岁,借着前世的记忆,未雨绸缪,定不会重蹈覆辙。

        父亲贪污一事,于她恍若隔世,不过这也确实是前世的事了。

        孟宓可不在乎这个,她有外祖一家作为倚仗。前世进京后,她最厌恶旁人说起孟家之事,赵家权大,她又得宠。是以,京城贵女宴会游园之时,少有人提及她的过往。她虽不知道父亲贪污的详情,不过这于她并不重要。

        现下她还在府中,母亲是一府主母,孟容虽是妾生庶女,但她那拎不清的父亲和祖母格外宠爱这个庶女。

        她可不想像上一世一样,在父亲贪污事发之后,再将孟容发卖,留下隐患,这一世她一定要斩草除根。

        豆蔻年华的少女香闺中,布置物件无一不是金贵,无一不是精挑细选。

        养病的女子坐在黄杨木拨步床上,上好的藕荷色幔帐上是精贵的金丝纹的牡丹缠枝纹,幔帐落下,外面的天色正好,天光照进闺房,女子尚稚嫩的面容在幔帐后若隐若现,黑白分明的杏眼中纠缠着浓稠的恶意,仿佛下一秒就要溢出来。

        被孟宓恨毒了的孟容,如今不过十二岁,对孟宓的心思全然不知,此刻正在琼玉院中心不在焉地听着柳扶眉的训诫斥责。

        琼玉院中种了许多梨花树,若是到了梨花的花期,一树树梨花,一簇簇雪白,如同团团云絮,漫卷轻飘,盈盈霜雪,清香满袖,飘落在院子,一地碎琼乱玉,因而得名为琼玉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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