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神和15号病房
医生办公室
许妍看着坐在右手边角落里的护士——俗称“大神”，默默地给自己选了一个对角线的位置。
安全起见，还是离远点吧，稚子无辜，殃及鱼池啊！
大神写完护理文书，抬头发现了斜对角坐着的许妍，一脸兴奋地迎了上去。
“小妞，这么早就来了啊。”
许妍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对着大神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拿过打印机上已经打印好的输液巡视单，“是啊，正在打印输液巡视单了。”
大神嫌弃地看着许妍手中的输液巡视单，吐槽道：“什么破医院啊，这个巡视单根本就不正规，搞得乱七八糟的，也就这个莆田系的医院还在使用。”
大神拉过一旁的椅子，坐在许妍旁边，接着抱怨道：“小妞，姐跟你讲，这种医院真没意义待着，你还年轻，有很多的可能，不要浪费在这个地方。你看那个死胖子一点能力都没有，还天天抓这抓那，今天早上还说我气切护理不到位，我做了快二十年了，她一个之前在病案室待着的，还敢说我，简直了！！要不是有关系，哪里轮得到她做护士长……”
许妍默默地听着大神的“谆谆教诲”，面上不作声，心思却越飘越远。
没意义。
是啊，这样是挺没意义的！
可是什么才是有意义的了？
到底什么样的生活才是能够的上有意义的呢？而人又是为了什么而活在这个世上的？为了理想抱负，为了金钱名利，为了爱情亲情，还是仅仅因为活着而活着了。
拼了命地努力读书，掐大腿掐到瘀青破皮，圆珠笔戳手臂提神，整整三年，年年都是年级前十，重点高中，99的本科录取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小妞，我跟你讲，她妈去世，这都是报应，就是她恶心的事情做多了，报应啊！这就是报应啊！”大神的声音越来越大，充斥着愤恨、怨念、恶意。
这时，外面护士站突然传来了刘美华的声音。
“念姐，15床有临时输液。”
机会来了！就是现在。
许妍立马打断大神的话，“姐，刘姐说有临时输液，你赶紧去处理一下吧，应该挺急的。”
被打断的大神，有些不满地瞪了外面一眼，嘴里嘀咕着：“这么急，不会自己去处理啊，就知道叫叫叫，天天一屁股坐在电脑前，也不见她挪一下，跟只老母鸡下蛋一样。”
许妍想象了下刘姐丰满的身材，撅着屁股，伸长脖子，咯叽咯叽地叫着，一用力，屁股一翘，一颗蛋落下。虽然对于别人的身材妄加非议是个不礼貌的行为，但是，额……那个画面，真的好好笑啊。
许妍估计她应该位置都不带挪的，赶也赶不走，专注此地生蛋一百年，并且声称自己生的是金蛋，24k纯金打造，5个9高品质，无污染，无添加，吃了此蛋，武能足球踢进世界杯，文能琴棋书画清华北大任你选，世间只此一家，独家打造，绝无仅有的。
见大神终于离开了，许妍放松似的长叹了一口气，虽然知道大神是真心实意的为自己着想的，但是每天不间断的、见缝插针的说着同样的话，负能量的传递，对于护长的咒骂，对于医院的厌恶，这些对于目前刚入职身处科室的她来说，压力不容小觑，毕竟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更何况是内科科室，这样一个三两抱团的地方，许妍不想被卷入是非当中。
拿起打印好的输液巡视单，许妍走进了治疗室，开始了今天的第二项工作，摆药核对。
许妍核对到一半的时候，张丽低着头拿着手机走了进来，径直走到拐角处，背靠着治疗台，手上不停地打字着。许妍估计她可能是在回复顾客消息。
张丽，人如其名，是个漂亮的女人，一头飘逸的亚麻色波浪卷，双眉修长，炯炯有神的眼睛，小巧玲珑的鼻子，眉梢眼角藏着秀气，声音笑貌露出英姿。张丽除了平时工作之外，还有做微商，如果你在工作时间内看到她在玩手机，那么99就是在回复顾客微信。
张丽回复完要买护肤品的顾客咨询的信息，把手机往兜里一插，抬头看到正在一旁摆药的许妍，连忙走了过来，加入了摆药的行列，“许崽啊，你也太勤劳了。等我一起来啊，来来来，放着，我来我来！”
许妍手上动作没停，因着双手没得空，就用屁股拱了拱对方，“不用了，我快弄好了。姐，你先去点饭吧。”
“没得几个病人，药也不多，我来就好了，你今晚还要上到十二点了。”许妍将核对好的药品放入药篮子里，劝说着拉高袖子打算动手帮忙的张丽。
张丽看了看剩下的药品和输液巡视单，确认所剩不多，只有半个药筐的药品，输液巡视单也只剩下三四页。平时忙的时候大概能有两个大药筐的药品。年关将至，病人的数量也相对应的有所减少。
张丽把刚插入兜里的手机又掏了出来，打开黄色外卖软件，准备点餐，嘴里念叨着。
“今晚医生谁值班来着，好像是婷婷啊，也不知道婷婷今晚吃啥，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要给她点啥了？”
许妍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非常肯定地回答道：“我觉得啊——要不给她点个青菜吧？两碗米饭一碗青菜。米饭管饱，青菜管够。”
张丽抬头，两人的视线正好对上，两人像是同时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齐乐呵呵的放声大笑，笑声越来越大声，传到了护士站。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坐在第一台电脑面前的刘美华撇了一下嘴，埋汰地嘀咕着：“也不知有啥好笑的，两神经病！”
方婷婷从治疗室门口探进大半个身子，露出圆鼓鼓的大脑袋，圆溜溜的小脸，“各位小姐姐们，今晚吃啥啊？可以加我一份吗？我觉得青菜和米饭非常配哦。”
许妍转头对着方婷婷笑了笑，说道：“婷婷姐，绝对不会忘记给你点一份的，不，应该是两份。”说着比了个二的手势。
“哈哈哈，空心菜怎么样？米饭已经给你点了两大碗了，绝对管饱。”张丽一脸的豪爽，大手一挥，今晚的菜单确定了，额……一道！
“好啊，好啊，只要是绿叶青菜，我都爱。”方婷婷挠了挠后脑勺，憨憨的笑着。
方婷婷虽然是个女生，但是个大胃王，超爱吃米饭，一餐可以吃两大碗，而且每餐一定要有一碗青菜，这个青菜还不能是冬瓜、莴笋之类的，得是绿叶青菜，比如油麦菜、上海青等等。
这三人之前第一次一起值班，发生了一件好笑又惊悚的事情。
事情是这样的。
那天晚上，已经凌晨两点多了，病房里一片的寂静。黑暗的会议室里，透出一股绿色的幽光。突然，饮水机前面出现了一道人影，披散着头发，地上是拖沓的白色长袍。
一声尖叫声响起，正值下夜的许妍赶忙跑了过去，被里面的情景吓了一跳，方婷婷立马跳了起来，一手抓住许妍，一手捂住张丽的嘴巴，赶忙解释道：“是我，是我，方婷婷。不要叫了！”
原来那声尖叫是张丽发出来的。
点餐的时候，张丽只点了一人一小份米饭，没有点青菜，结果可想而知，方婷婷那天晚上夜班没吃饱，晚上两点多饿的睡不着，静悄悄的一个人爬起来泡泡面吃，又不想有人知道就没开灯。刚好那天上夜忙，张丽当时还没走，准备去拿餐桌上的水果盒，然后……就出现了最开始的画面，三人齐聚一堂，各吓各的，互不打扰。
20:00
许妍和张丽配好晚上q12h的药液后，准备开始晚上倒数第二轮的大输液。最后一轮是凌晨十二点，还有一批q8h的药，不过这个时间点除了几个危重症患者外，就没有其他人输液了。毕竟这个科室还是以老年人居多，基础病多，睡眠对于他们而言弥足珍贵，毕竟好的睡眠对应正常的血压，不然到早上测清晨血压，一个个数值飘到天上去了。
q12h指的是间隔12个小时，临床上常常用拉丁文、英文缩写代替汉字描述药物的用法。脑病康复科比较注重药物的时间间隔，临床上常使用甘露醇降颅压，而根据患者的疾病情况一般一天会采取两组或者三组药物。抗菌药物一般情况下也是要严格按照时间间隔给药。
第一间去的是位于护士站对面的15号病床，该科室仅有的一个两人间。
许妍一直觉得15号病床所在的病房有些奇怪，但是具体哪里奇怪，又说不上缘由来。
目前住在15号病床的是个15岁的小女孩，以“头痛3天，突发左侧肢体无力半小时。”为主诉急诊入院，入院时查体发现瞳孔对光反射消失，左侧肢体无力，大小便失禁。急诊予以甘露醇脱水降颅压，呋塞米利尿等治疗，急行胃管、尿管、cvc置管。转到病房后，血氧饱和度一直在70-80徘徊，经家属同意签字后，在麻醉科协同帮助下，于床旁行气管切开。
许妍换下500ml补钾的液体，消毒完接头，换上头孢唑肟钠100ml。看了一眼心电监护上面的数值：hr75次/min；spo297-99；p17-21次/min；bp115/76mmhg。目前暂时生命体征还算平稳，许妍稍显安心的舒了一口气。
今晚应该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许妍瞄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女孩很瘦小，可以清晰地看到锁骨凹陷的轮廓以及锁骨下的排排肋骨，皮肤很白，是一种带着病态的苍白，手背上都是针眼和淤青。巴掌大的小脸蛋上，一双眼睛大的格外的明显，在大面积眼白的衬托下，像是某种陆地上的爬行动物。
女孩一双无神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间隔一米远的病床，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存在。嘴角似笑非笑，勾起了一个微弱的弧度。
许妍顺着女孩的视线，看了一眼对面的病床，16号病床，床铺上空荡荡的。这张病床已经一个多月没住过人了。许妍看着看着，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感觉头皮发麻，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顺到脖子，像是有人在身后静悄悄的舔舐着皮肤。
嘶！她，看的好像不是对面的病床……
应该是——
许妍慌慌张张地收拾着治疗盘，慌乱中不小心碰倒了碘伏，黑红色的液体缓缓地流满了整个治疗盘，就像是从心脏里流出来的新鲜血液，越流越多，黏稠、滚烫、腥甜、暗红……
此时，小女孩的头颅慢慢地转了过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嘴角诡异的微笑，就像是在看着老熟人一样盯着许妍。
你终于来了。
来陪我玩啊，我们一起啊！
……
许妍心有余悸地将治疗盘放在病房门口的治疗车上，用车上带着的纱布，擦拭着治疗盘内的碘伏，弯腰将纱布放入车下层的垃圾桶内，抬头不经意之间，似乎看到16号病床旁的窗帘摇晃着，风吹过，似乎那里摆着一个圆形的大小中等的陶瓷。
怎么那么像，灵台上面摆放的……
许妍一脸后怕的摇了摇头，把脑袋里面的想法挥散开。
不要乱想了，怎么可能，这是病房啊，而且那里……空荡荡的，明明什么都没有摆放，好像什么都没有吧！
第二间病房去的是位于走廊尽头的单人间，55床所在的病房，传说中的vip病房。
许妍将治疗车停在了病房门口。
门口放着一个三人位置的黑色沙发，是当时建科的时候斥巨资申购的，据说沙发质地柔暖，按照人体工学打造，坐着格外舒服，长期坐着可以治疗腰肌酸软、手脚无力、肩颈僵硬等。据说第一批购买沙发的人，都升官发财，事业兴隆，财源滚进，用销售人员的话讲，就是这个沙发得高人祈福，有福运！
许妍觉得这个也就只能骗骗无知且有钱的老年人，结果，临床工作二十余年的主任一听到商家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介绍完，立马定了一套。护长也是举双手赞同。一套包括一个三人位长沙发和两个单人沙发。两个单人沙发一个在主任办公室，一个在护士长办公室。
当然，花的是科室的钱，因为主任说，这属于科室的环境建设，应该走科室的发展资金。而作为下属的我们，当然无权拒绝，还要为主任的明智之举鼓掌祝贺，毕竟主任已经给予名义上的告知，要明白这是告诉，不是商量。
许妍敲了敲门，门内传来陌生的男子声音。竟然来新的人了，真罕见！
“请进。”
这声音也怪好听的啊，清清朗朗的，就像是冬日初午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
许妍转动门把手，打开vip病房，映入眼帘的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么多花，也不知道这床病人是怎么想的。难道这花能起静心安神的作用？不过说真的，这花也怪神奇的，这么久了，竟也没见凋零过。
窗台上，地上，床头柜摆满了白色的花朵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花香。许妍之前不认识这个花，就是觉得好看的，于是就上网查了一下。
月下仙，花的名字。
此花于冬日盛开，春季凋零，花期一般为一到两个月。冬日晚上盛开时，带着淡黄色的荧光，像是月下飘舞的仙子，美轮美奂。
据说，古时这花为双生花，但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的就再也没有双生花的品种出现了。经过人工育种培养的新品种皆为单簇，病房里的就都是单朵的。
病床上的是一个年约五六十岁的中年男人，穿着白色的病号服，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的血色，半靠在床头，左手无意识地转着戴在右手腕上的佛珠。
许妍之前有见过一次男人发病，那是刚入院没多久的时候，双眼猩红，大吼大叫，拳打脚踢，病房里的设备都被毁坏一空，陪护的司机大叔满脸淤青右手骨折，男人手背上的留置针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冒着血的针眼。之后许妍就再也没有看到这位司机大叔了，而是换了个年轻点的男子。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与不似都奇绝。”
许妍脑中莫名冒出这个曾经看过的句子，花与人，人与花，似或不似，皆相似？！
许妍给中年男人用头皮针打了一针，调节好滴速，看着液体一滴一滴地流下去。很好，又一床搞定了！
“护士小姐姐，谢谢啦！”一旁站着的男子眉眼带笑，语速轻快地说道。
许妍打量了男子一眼，低下头，摸了摸有些滚烫的耳朵，轻声回了一句：“没事。”
男子个很高，大概有一米八多，在这个南方的小镇显得格外的特别。皮肤很白皙，血管清晰分明，充盈饱满，特别适合新手护士练习静脉穿刺。五官分明，有棱有角，一双小鹿般水灵的眼睛，就像夜空中闪闪发光的星星，格外的好看。鼻梁很高，穿着白色的羽绒服，里面是一件蓝色的高领毛衣，搭配着修身的牛仔裤。脖子上戴着一条银色链子，是五角星的形状。
“辛苦了，这段时间麻烦你们照顾老师。”男子一脸的真诚，笑起来露出八颗大白牙。
我靠，竟然使美人计！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贫道未出嫁，不，已出家，罪过罪过！
许妍连忙摆摆手，“没有，没有，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之后两人还闲聊了几句。
许妍了解到，男子好像是55床病人的学生，刚从国外回来，听说老师生病了，从a城飞过来，今早也才刚到的s城，就马不停蹄地来医院了。
这学生比家人还孝顺啊，住院这么长时间以来也不见有他家人来看望他，好像这个人是第一个来看望的吧！
当然，许妍还打听到男子目前是单身，25岁，在读硕士研究生。
终于把所有的事情都忙完了。许妍敲了敲僵硬的肩膀和后背，拿上充电器和洗漱用品，进入了休息室。方婷婷还在医生办公室，许妍在门口留了一盏灯。
可算是又熬过了一轮夜班。
今晚没有新入院，没有病情变化，真是太好了。
这是许妍睡着前的想法。
迷迷糊糊中，许妍听到隔壁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还有张丽姐的大喊大叫，方婷婷的咒骂，病人的哭声，乒乒乓乓的，乱哄哄的。
明天得给她们提个意见，晚上不要扰民啊。不然这药不是白吃了，而且库存没多少了，吃一颗少一颗，再不发挥作用，不就可惜了啊!
好困啊，实在抵不住睡神召唤的许妍放弃了起床的念头。
明天一定得问下发生了啥事情？
这两人不会又傻逼的把对方吓到了吧，不至于吧？！
应该、大概，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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