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呵,一个男人,
她低着头走到女皇榻前蹲下,时间好像过了一万年。
“母……”
“平时张牙舞爪得连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得你,性命攸关的时候你倒逞起英雄来了?”
“……”梓萱垂着手,“其实……”
“呵,一个男人,”她冷冷地看她一眼,“还是青垣的男人——多么稀罕的个玩意儿?”
“……”
“左右不过新鲜个两三年,值得你这么拿命去搏?”
“我也——”
“你真以为他会领情吗?”黄青曼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他们青垣有句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你这样上赶着恨不得把心都挖给人家的!哼,他开心了敷衍你两下,一个不顺意,你什么都不是!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一个沈约还不够你清醒的吗?!”
梓萱一愣,沈约……竟然连女皇都知道她喜欢沈约吗……
强压下心底的疑问,她从地上仰起头来看向黄青曼,“不是这样的……母君不是从小就教导我要有女子气概,凡事必须照顾男子吗?”
哪知女皇依旧冷漠地看着她:“我还教过你女子不立危墙之下。”
“……”
“我……”
黄青曼直接挥手打断她:“行了,总共不过一个男人,犯不着你跟我来这套!”
“……”
那架势,是摆明了觉得她已经坠入爱河,无可救药了……
“起来,仔细膝盖!”黄青曼把茶碗搁下。
梓萱依言起身,还没站稳。
女皇继续吩咐:“坐下。”
她乖乖坐下。
女皇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不孝女,不知道朕从来不会仰着脖子跟人说话吗。”
黄青曼交换了一下双腿的位置,又恢复了那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
梓萱揉了揉微麻的小腿,在短暂的挣扎后,决定没话找话(毕竟对方看起来也没有放她离开的意思):“母君最近睡得好吗?”
她斜眼晲她,“马屁精,你又想说什么?”
“良好的睡眠有助于减缓衰老,”她笑着凑近了些,“我看母君面色红润,肤如凝脂,发如新墨,一定是心宽体顺,睡得极好。”
黄青曼冷笑一声,“马屁精。”
眼尾间的神态却柔软了三分。
她心里的紧张感也淡了三分,“哪里像我,一点小事就要记挂在心事,到了晚上就开始失眠。母君快别生我气了,否则我明天就变成个老太太了!”
黄青曼嫌弃地看着她,“你哪是怕我恼你?你是我怕我针对秦铮吧。”
“……”
“你要抬举他,我也不拦着你,”女皇丹红的蔻甲在软榻的扶手上敲了敲,“但你给我记住,就算他在青塬是太子,在桃源,也不过是个男人。”
梓萱立刻乖巧地点头。
“我给母君剥个杏吧。”
不等她动手,便被女皇一指点住,“让人拿下去,切成小块再端上来。你一个公主,便该有公主的仪态。”
话音方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魏溯,立刻将那盘杏端了下去。
梓萱:“……”
在皇宫打工不易啊……
“假他人之手,不是就见不出儿臣的诚意了吗?”
黄青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是一般人家表现孝顺的方式,你身为公主,就这点能耐吗?”
“……”
她还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吧。
忽然,亭外传来脚步声,梓萱侧过头,魏溯站在阶下,“陛下,太女殿下来了。”
毓莘?
“宣。”黄青曼姿势未变。
“是。”
只见魏溯拂尘一扬,原本立在亭外如泥俑一般的宫人瞬间涌入,眨眼间,便全部按部就班站好。
给梓萱看得叹为观止。
紧接着,黄毓莘的声音在亭下响起:
“儿臣给皇姨母请安。”
滴翠亭内,宫娥满立,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雾在夕阳下如梦似幻,黄青曼的姿势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可偏偏,她却有一种莫名的恍如隔世的感觉……
黄毓莘坐在黄青曼的左下首,姿势端正,仪态端庄。
丝毫不见平日里在她面前娇憨黏人的模样。
果然在这宫墙里,只有她一个人是菜鸟……
黄青曼照例问过功课,关照了东宫的日常,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宫娥将四周的宫灯点亮,负责传膳的女官在阶下请示女皇的意见。
黄青曼仍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样子,她对魏溯微一点头,后者立刻会意,一挥手,便有十数个宫娥鱼贯而入。
不过眨眼间,珍馐佳肴,山珍海味,无一不全,应有尽有。
可偏偏,连一个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一种诡异的压迫感压在每个人的头顶。
梓萱更加乖巧地低下头,努力降低自身的存在感。
她现在知道,黄莹莹为什么逃得那么快了……
女皇和女主之间那种仿佛母慈子孝,却又隔着不知道多少层面具的氛围……实在是太窒息了……
不过,当她看到满桌子都是自己爱吃的菜后,这种窒息感又忽然淡去了。
她先夹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鸡腿,还没送到嘴边,对面的毓莘笑道:“三姐胳膊上的伤口是哪个不中用的处置的,可见底下这群人是越发懒怠了。”
她笑盈盈地看向黄青曼,“皇姨母,再叫太医来给三姐姐看看吧,要是留下什么病根,就不好了。”
她心里咯噔一声。
“只是小伤,不打紧的,”她不由捏紧了筷子,“都那么晚了,太医也在用膳呢,就别打扰人家了。”
“三姐,小病积疾,不可大意,还是找人来换了药的好。”
“……”
……要是真的太医来了,看出她的伤口是匕首近身所刺……
“还是……”
“她是舍不得人家那三分情,”女皇忽然不冷不热道,眼尾却连撇都没撇她,“哪里还顾念得上自己?毓儿,你还小,等你再长几岁,便晓得你三姐的那份心思了。”
“……”
她只是想吃个饭而已……
“任是金尊玉贵,也不及檀郎一顾啊。”女皇继续皮笑肉不笑道。
“……”
一顾啥啊……一顾要人命那种吗……
不过,好在黄青曼也没再难为她,剩余的时间里,也再没人提起她伤口的那一茬。这顿饭,终于算是有惊无险的收尾了。
唯一令人难过的,大概就是她在饭后被女皇直接安排到了之前的寝宫,连挣扎的余地都没给她……
月明星稀,夜幕漆然。
梓萱认命地跟着宫人朝凝晖宫走去,毓莘跟在她旁边。
“三姐。”
“嗯?”
她看向自己这个妹妹,她的声音又突然软了回来,仿佛又是那天在城东黏着她的小可爱了。
“你以后……不要这样好吗……”
她的声音太低,梓萱一时间没听明白,“什么?”
“你别为了……那个人受伤……”她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梓萱不由一愣,“你……”别哭……后面两个字还没脱出口,脑海中忽然如电光闪过,她顿时恍然大悟地看向毓莘。
她妹妹竟然在吃秦铮的醋?!
先前在饭桌上的那些不快,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她抬起没有受伤的手臂摸了摸她脑袋,“嗯,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毓莘就势靠进她怀里,又蹭了蹭她的胸口。
梓萱低下头,她抓着她衣袖的样子活像个嗷嗷待哺的小鸡仔,也是,她现在也就十四五的年纪吧,放在现代,还是个孩子。
她的心忽然一软,她像她那么大的时候,至少还有母亲,她却什么都没有了。
然后她就听见小鸡仔对她说:“三姐,我今晚和你一起睡吧。”
“……”
她毫不留情地把小鸡仔从自己怀里拽开。
“不行。”
小鸡仔还想挣扎一下。
她斩钉截铁地推开她,“兰辛,带走!”
五天后。
梓萱托腮看着宫门口每天雷打不动在同一时刻清理落叶的宫女,谁能想到……她竟然在这地方一住……就是五天……
原本第二天她便想溜走,哪知道南边突然决了堤,女皇连夜赶去,走之前还不忘吩咐朱音,没有她的准许,绝不许她出宫……
毓莘被留下监国,自然也没有时间再来看她。
她竟然一时间就这么陷入了三不管的真空地带,过上了昔日梦寐以求的咸鱼生活……
但莫名地……看着宫墙外从未间断的值班宫娥……实在很难让人轻松起来……
梓萱躺在梨树下的躺椅上,却很快就睡着了。
神思悠悠荡荡,很快飘入梦中。
梦里也是站在一株几乎遮天蔽日的梨树下,洁白的小花盏落雪一般,洒满了浓绿的树荫。
有个一身红衣的女子,正挥舞着铁锹,却如同舞动着长剑,正在一锹一锹地往外扬土。
旁边站了个白衣男子,却是背对着她站的,让人看不清面容。
红衣女子口中一直不停念叨着什么,梓萱凑上前,想要听清她到底说的什么。却仿佛突然惊动了那个一直背对她站着的人似的,连那女子的说话声也停止了。
梓萱一愣,一种诡异的紧张感突然抓住了她!本能地想逃,双脚却似灌铅了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那个人,便在这个时候,忽然转过脸来!
“沈约!”
她猛地从椅子上坐起,“轰”的一声就从躺椅上摔了下来!
天地瞬间倾倒,整个动作流畅地瞬间给她摔懵了。
等她从地上爬起来,那种诡异的轰鸣声却仿佛犹在耳边。
……她刚才,是做了一个梦?梦见什么来?好像……有梨?
难道是个秋收的梦吗……
她扶着椅子站起来,一抬头,却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梓萱一愣,“……”
那双眼睛冷漠而平静,意态闲适的样子就仿佛正在观看什么表演。
“你、你就这么看着我摔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秦铮,我们不是都一起挨过刀的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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