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最终章
景宵被带走,对他的审判的部分到此也告一个段落,在席全场却没有起身行动的意思,只有我和边尧被再次请了出去。很显然,这之后的部分并不是讨论给我们能听的了。
推开厚重的铜边大门,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我问:“这就走了,你不等着和你爸打个招呼?”
边尧回头道:“他们还早着呢。”
他放慢脚步等我和他走到平行的位置,然后将胳膊架在我肩膀上,随口解释道:“景宵只是其中一个部分,不管是早年的实验,还是后来Lunatics的那些事,都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完成的。”
我说:“是啊,你刚才也说了,场上的局势也挺明显的,景宵就是个背锅侠,只有他和比他级别更低的人遭了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遭殃也只是一个杀鸡儆猴,呃……杀鲸儆……以儆效尤而已。我爸他们估计也不会在此基础上做进一步的逼迫了,见好就收,毕竟对方让出了景宵,就是一个诚意。”
我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意思?”
“我们作为证人被请走了,景宵和他的同伙们也被定罪了,你想想,之后呢?接下来就是阵营博弈的时间。”边尧一条胳膊搭着我,晃晃悠悠地往走廊尽头走,“这次景宵倒台,双方在这个节骨眼上签订新的协会百年协议,势力分割局势不可避免地要大洗牌了。我爸刚好可以趁此机会狠狠地讹他们一笔,Lunatics头上的人,比如那个周爷,这次肯定得做出大幅度的赔偿让步。”
“你别把你爸说的,好像卖了你就是为了搞政治斗争似的。”我说,“他刚才挺……怎么说,情绪化的。”
边尧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反而静了静,然后道:“是挺稀奇的,面瘫老头子居然会说那种话。”
“面瘫儿子如是说。”我笑起来。
我俩在大厅门口的安保处取回了先前寄存的手机,我一边翻刚才几小时内的微信信息,边尧咕哝了一声:“谁给我打过电话?”
我翻过褚怀星的信息给他看:“啊,相无征醒了。”
我俩开车回到本市后,马不停蹄直奔医院,相无征也已经被转移回了普通病房。
不对,是一个非重症监护室的豪华单人病房,一点也不普通。
我走到医院楼下的时候,想着看病人也不能空手去,一拐弯进了一家花店,出来的时候抱了一大束花,百合玫瑰康乃馨什么的全都有,满满一捧。边尧万分无语:“这么大一束花,你不像是去看病,像是要去求婚。”
我不理他,正想要在隔壁买个果篮呢,被边尧一把拦住:“他现在吃不了这个!”
我抱着几乎遮挡视野的一大束花走进病房后,相无征抬头一见我便懵了。边尧摊手耸肩:“我试图阻拦过了。”
“祝你早日康复!”我说,相无征不吭声瞪着我,我又说:“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相无征僵硬地转过头,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看边尧。
我主动道:“我去找个花瓶。”
正准备出门呢,来探病的褚怀星带着薮猫进来了,他在屋内一打量,于相无征病床尾站定,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片。
我已经隐隐知道他要干什么了,立刻决定先不出去找花瓶,看了戏再说。
诸怀星清了清嗓子,开始声情并茂地念道歉信。
相无征:“???”
道歉信的主要内容是为自己之前对相无征的恶言恶行做出了反省,并且表示以后会更加严谨地对待身边的人和事,希望相无征在养病期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和他说。小学生文笔,但不得不说,内容挺真挚的。
诸怀星一念完我便带头鼓掌:“太感人了,这样勇敢反省自己的人不多了!”
褚怀星很受用,转过来和我惺惺相惜地握手。
相无征完全懵了,更别提这头薮猫还趴在他床边,脸几乎要凑在他脸上。相无征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这一只又是干什么的?”
我:“哦,他喜欢一切鸟类生物,没事儿的,他不挠人,你习惯了就好了。”
相无征怒道:“什么没事儿!你们几个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咳咳咳嗷嗷好痛……”
我连忙安抚他:“你不要激动!你肋骨还断着呢!”
相无征两眼翻白。
诸怀星给他倒了点水喝,相无征憋得脸通红,总算忍住了咳嗽,稍微冷静下来了一点。我问:“所以你身体到底怎么样啊?”
相无征撑着床,眉头紧皱地瞪着我,满脸写着“你们来之前挺好的”。
我笑起来,摸了摸肚子说:“饿了,早知道刚才不听劝买个果篮,我就也可以吃了。”
褚怀星看着我,砸吧砸吧嘴:“我也有点饿。”
“是吧,”我说,“大老远一来一回,都没吃上饭,这都三点了快。”
诸怀星:“我们出去吃饭吧。”
我:“好呀好呀。”
于是我和褚怀星勾肩搭背地走了,相无征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们的背影:“这群人到底是来干嘛的!”
我走出没两步,又匆匆回到房间里,在相无征圆睁的双目下拉起薮猫:“不好意思,我忘带猫了。”
然后我们三个大摇大摆地走了。
“就那个吧,小笼包。”诸怀星指着医院大门口的店面说。
“不行,”我痛心疾首地教育这位大少爷,“一看你就没有生活经验,医院门口的东西都不好吃。”
我们绕到医院后门外的巷子里,找了一家羊肉烩面——早已过了饭店里面还坐着不少人在嗦面,我要了一个大碗的羊肉汤面,十五块钱。
点好面之后,诸怀星开始一遍一遍地帮老板擦桌子,说:“哦对了,我哥说找到与龙魂解绑的方法了,不是,是找到了会解绑的人。等他们协会那边的事儿弄完,那个大爷就会来家里帮忙解绑,咱俩就可以分!手!啦!”
“你小点儿声,”店里有人瞧过来了,“没见过说分手说的这么兴高采烈的。”
我又想,和诸怀星解绑之后,边尧就是我真正意义上唯一的灵契了。
“不过你但凡没有别的灵契,我只要一叫你名字,再一扒拉你,你还不得又变成小雷枪。”我促狭道。
“那你就不能不扒拉我吗!”诸怀星愤怒道。
面上来了,白切羊肉片漂漂亮亮地排布在油亮清透的汤底上,香气扑鼻。
“话说你没有童养媳吗?那种从小到大一起训练的灵契伙伴?”我问,“尤其你们这种大家大户的,不都从小安排好了吗。”
“有试过,断断续续的,雷属性本来就挺少的,就数量上而言还不如刻意以血统继承培育的龙属呢。之前凑了几个,一起训练过一段时间,但是都没有特别适配的。”褚怀星往自己碗里加了不少辣椒油,无所谓道,“后来我哥说,这种事情也不需要着急,缘分没到,着急也没用。结果后来遇见你,一没留神就被你给霍霍了。”
“你别说的自己好像黄花大闺女被我糟蹋了一样行吗?”我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他碗里偷了一片肉,褚怀星一愣,迅速偷了薮猫一片肉,薮猫又从我碗里抢了一片肉。我看着这个轮回,叹气道:“何苦地呢。”
薮猫忽然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哎——”
我和褚怀星都惊了:“这是怎么了?”
“我也要上学了。”薮猫说。
我懵了:“上什么学,九年制义务教育吗?”
“不是,”褚怀星乐起来,“范哥说了,薮猫不能再这样疯玩下去,文化教育和灵域能力都要同步提高。”
“都怪周围邻里的狗。”薮猫不高兴道,“打不过就知道告状!”
褚怀星说:“范哥还把我哥也训了一顿,说他在家也不管,由着我们性子来,浪费小孩儿天赋。”
我脑中又浮现出霸道月哥被捏住狼嘴的憋屈样,也“哈哈哈哈”了起来。薮猫看我们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愤怒地把所有肉全都抢走,一口塞进嘴巴里。
褚怀星扯着嗓子喊:“老板!再加一百块钱的肉!”
“早这样不就好了。”我奸计得逞地笑了。
薮猫终于把满嘴的肉都嚼吧嚼吧吞了,喝了一大口羊肉面汤,问:“蛇为什么不吃饭?”
“因为他吞掉一个猎物之后,要消化一周,一个月内都不用吃饭啊。”褚怀星胡说道。
“因为他和相无征有事要聊吧,”我说,“毕竟过去六年,和过去的六天,发生了那么多的事。”
吃饱喝足之后,薮猫和褚怀星分道扬镳,我一个人慢吞吞地往医院走,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不知道边尧和相无征都聊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还要聊多久,我能感觉到褚怀星刚才也不见得是真的饿了,只是配合我演戏,留给那两人一点谈话的私密性。我正想着还能去哪里消磨一点时间,忽然感觉到一道熟悉的视线,抬头发现边尧已经等在医院门口看着我了。
“咦?”有些惊讶,“你怎么已经出来了。”
“对啊,医生要给他做定期检查,就把我轰出来了。”边尧给我看他手里的便利店袋子,“你们背着我吃什么好吃的去了?等你半天,害我原地生啃了一个饭团。”
我说:“天不错,走走吗?”
边尧点头道:“好啊。”
我俩逆着人群来到江边桥头,从楼梯下到河堤,穿过桥洞朝上游走。夏天水草丰盛,不少人支着鱼竿等着,旁边放着水桶,大部分是空的,部分有一两尾小鱼。我和边尧就在他们身后几米远处,顺着河岸慢悠悠地溜达。
“话说……”
“其实……”
我:“你先说。”
边尧:“景宵被逮起来之后,Lunatics短时间之内对我们也没有威胁了,尤其再加上今天我爸那一出,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人来找我们麻烦。所以……开学之后,我想咱们要不要搬回去?”
我惊讶地看他:“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边尧下意识反问,而后明白过来,笑道:“那我就当你也同意了。”
“哦。”我愣愣地点点头。
“你刚想说什么?”
我:“哦,我就是想告诉你,刚才褚怀星说找到方法了,就是和龙魂解绑灵契的方法。”
“是么?”边尧眉毛动了动,看着有点惊讶的样子,“太好了,赶紧把他休了,哪还有抢别人灵契共用的这种事。”
最开始你还不是想赶紧和我解绑,现在也算是有机会了。我心里想着,但没有说出口。
我点了点头:“好像说这几天就可以。”
沉默片刻,我还是问道:“相无征,他身体怎么样了?”
“好像没什么大问题,”边尧说,“医生说大概需要住院观察个一两周,之后……”
我:“之后?”
“之后他想出去旅游。”边尧说。
“旅游?”我讶异道。
“对,相无征说过去这些年来都没机会干点自己想干的事,他想趁此机会出去转转。”边尧说,“然后被医生听见了,熊了他一顿,说他出院之后第一件事应该是静养。我走的时候医生还在叨叨他,说什么年轻人现在一点都不管不顾自己身体,所以我就逃了。”
我:“哈哈哈哈!”
太阳底下走着有点热了,我外套拿在手里,衬衣扣子也解开两颗。琢磨了半天,只含糊地问出一句:“所以就这样了吗?”
“是吧……”边尧听起来也有点感慨。
“你不会觉得很不公平吗?明明有更多人应该为此付出更高的代价,你的痛苦、相无征的痛苦,还有那么多其他的人……”
“姚静和她前女友的痛苦。”边尧说。
我瞬间静了——不管我们如何前进,姚静的故事总会想着办法回到我们面前——没能拯救的女孩儿,和没能制裁的恶人。连高帆这样一个普通人尚且逍遥法外、不必为自己的罪行负责,想要将正义贯彻到所有人头上,尤其是那些位高权重、只手遮天的人头上,饶是边尧爸爸这样的人,也足足等了六年才做到。
“你怎么看起来这么忧心忡忡的,傻白甜人设快要不保了。”边尧捏住我腮帮子摇来摇去:“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你觉得我会去做什么事,只身闯入淄刑典狱去把景宵暴打一顿吗?还是我去把周爷暴打一顿?”
我站定脚步,回头看着他:“如果今天换一个当事人,你就不会是这个态度了。”
边尧有些纳闷:“什么意思?”
“如果今天受到不公对待的是我,或者换做任何一个路人,你都不会这么轻易释怀。你非但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还要把所有坏人全都揪出来才罢休,月哥都拦不住你。”
“我对自己也不是一夜之内释怀的。”边尧说。
他这样一说,我顿时就心疼得不行,后悔自己不该那样说。
“不过也许你说的也对,”边尧说,“但是……我已经不再为自己的经历感到愤怒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从什么时候开始?”
边尧答:“自从被傻白甜套路之后开始。”
“别闹了!”我怒道。
边尧笑起来,迎着夏日午后的风,带着荒川泥土的湿气,以及青草野花蓬勃的生机。他一点儿也不面瘫,我想,笑起来的时候洒脱又帅气,偶尔还会害臊脸红,就连一脸无聊的样子也很可爱。
顿了顿,我还是说出口:“其实过去,我经常是很害怕的。”
“在你追查案子,不断突破底线、去试探危险的时候,当你执着于Lunatic,执着于SIP,一次次地悬在悬崖边上凝视深渊的时候,我心里都方的要死。你总是有一股不怕出事还不嫌事儿大的劲头,我其实一直很紧张。”我深吸了一口气,“但是我又觉得,总不能不让你做自己想做的事,阻止你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吧。毕竟……”
“毕竟我前头十五年里,都在被家人指挥、被别人定义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叹了口气:“是。”
边尧:“你终于说出来了。”
我点点头:“嗯。”
“那你呢?”边尧说。
“我?”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没有你的话,我就老老实实地上大学,参加社团活动,和同学聚餐。回到家之后,要么躲开谈恋爱的室友独自回房间看电影,要么出去找个兼职,就像个正常人那样。”
我将双手竖成“兔子耳朵”弯了弯,给“正常人”这三个字加了个引号。
“期末考试全部高空飞过的时候,不会有人为我感到尤其高兴,我也不会特地因为隔壁系赢了篮球比赛而特别激动。逢年过节的时候爸妈会给我打个电话,其他时候我就一个人呆着,就像过去那样。”我摊开手,“没有猫,没有狗,也没有蛇,空巢老人。”
边尧转过身来一把搂住我,光天化日之下,他用劲收了收胳膊,勒得我肋骨疼。但又没有抱太久,他便松开手继续往前迈步,好像是给好朋友、好兄弟的一个克制的拥抱那样。
边尧微微抬起下巴,他的鼻尖、嘴唇、下巴、喉结和锁骨连成了一条优美的曲线,将世界分割成了光影两个世界。他目光眺望着远处一个不知名的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我一直知道的,我骨子里……是有一点自毁倾向的。那是在被景宵抓走之前就有了,只不过在失去力量以后更是愈演愈烈。”
“看到高楼就想象着纵身跃下,看见深海就想象着溺亡,看见棺材就想象自己躺在里面的样子,诸如此类的。你看你这个表情,所以之前才不和你说这些。”边尧喉结动了动,说,“但是早先在游轮上的时候,你记得吗,范哥从我们眼前跳进海里,就那样消失了。我理智上相信他不会出事,明白他很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是身体下意识就想要跟着他跳下去,去帮他,去救他,或者,单纯就是自己想要跟着跳下去而已。”
他这样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当时边尧一条腿已经跨在了栏杆外面。
“但是我那一瞬间看见了你,看见了你的眼睛,你一脸蒙圈地看着我,傻不愣登的,好像如果我跳下去你就要和我拼命似的。”
“有好话没有!”我怒道。
“我看着你,瞬间就动弹不得了,心底深处涌现出了强烈的恐惧,我忽然间就特别怕死。那一刹那,我心中有了一股强烈的,想要活着的冲动。”他半张着嘴顿了顿,“听起来或许是再基础不过的人类情感,但于我而言是非常罕见的。”
“知道你不怕死,哪里有危险就往那冲,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我说着说着忽觉不对,猛地转过脑袋,“所以……你是说?”
边尧:“我说我不想再在深渊边上呆着了。”
我下意识顺着他问:“那你想去哪呆着?”
边尧眼睛转了转,假装思索道:“我倒是知道一个好地方。那里总是阳光明媚,远处有雪山,近处有麦田,还有一口碧蓝碧蓝的湖泊。”
我的心脏扑通扑通,花瓣顿时抖落了一地。
边尧说:“就算知道了龙魂解绑的方法,你能不能别告诉我,我觉得我也用不上。”
边尧说:“我喜欢的那个地方,湖边还有一个永远都在开花的树,那是因为我而盛开、只属于我的树。”
边尧说:“我觉得,只要那棵树还在,花还开,我就能一直活下去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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