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岭幽谷完结章
四人奔出那条通往外寨长长的峡谷,脚步不停,继续往前急奔,穿过那片密林,已是听到前方隐隐传来喝骂打斗之声。四人互相对视一眼,知道已是追上刘亭了。
四人再奔一阵,只见前方一座寨子的栅栏从山坳间呈现出来,寨门紧闭,门前已是横卧着多具死尸,死状都与主寨中见到的死人一般,皆是肚腹裂开,内脏洒了一地。打斗声却是从寨子中传出,看样子刘亭已是闯入寨中去了。
四人奔到栅栏下,见栅栏并不甚高,皆是粗木搭建而成,其中多有疙瘩,进入并非难事,几人一提气,已是脚踏那些疙瘩借力跃入寨内。才跃入寨内,便觉劲风扑面,已有多人手持利刃朝他们砍来,他们身着汉人服饰,想来已被寨中人当成刘亭一伙的了。
四人不愿与这些人多做纠缠,东拐西折,闪过苗人的袭击,脱出围击圈外,循着寨内的打斗声而去,那群苗人怎肯罢休,在后呐喊着追来。四人前进中沿途不断有人上来拦阻,他们又不愿出手伤人,只能是被动挨打之势,躲得也是辛苦之极。
阳有仪眼瞧外寨与主寨格局不同,并非栖居树上,而是与正常寨子一般无二,在地中建房,一栋挨着一栋,心中一动,当下沉声道:“上房,走屋顶!”四人往前急奔,借着冲势,脚步一点,跃上屋顶之上。
苗人在下弯弓搭箭,嗖嗖声中,无数箭矢朝他们射来,几人去势极快,在房顶穿梭,或跳或闪,箭矢统统落了空。几人跑了一阵,已是见前边聚集着大堆苗人,约有数百之众,手握器刃正围着中间一个汉人乱砍乱劈,那汉人浑身染血,已是如同一个血人,在苗人围击圈中闪挪躲避,不慌不忙,苗人击向他的器刃都是偏旁而出,而他每次一出手,皆有人惨呼倒下。
凌云霄瞧得真切,此人正是刘亭,忙忙高喊道:“刘大哥,住手!”
刘亭抬头一瞧,见他们几人从高处跃下,苦笑道:“我住手不难,可让他们罢手可就不易,唉,你们还不是一样。”原来凌云霄几人才刚跃下,又有大批苗人朝他们围了过来,手上器刃纷纷朝他们身上招呼而去,几人怕误伤人命,不敢还手,东躲西藏闪得极是狼狈。
凌云霄边躲边道:“刘大哥,你这是为何?”
刘亭随手又将一人撕破了肚,哈哈笑道:“什么为何?我要回家,这些苗蛮子不让我走,只能如此了!”
凌云霄低头闪过一刀,紧接着道:“你瞒得我们好苦,自己身怀绝技,却装着毫无武功,从一开始,你就在利用我不成?”
刘亭脚步一移,双手一扫,又有两人立毙掌下,回过头笑道:“凌小哥,你误解了,我可是真心和你交朋友,哪有半点利用你的心?”
阳有仪见躲得太过辛苦,沉声道:“将这些人统统打晕,出手轻些,莫伤人性命。”言毕已是双拳齐出,拳拳皆击在对方颈间动脉处,但出手却有分寸,只是使对方暂时失血,眩晕过去而已,并无大碍。几人眼见阳有仪出手,自然也不甘其后,纷纷出手,或打或劈,将围攻苗人悉数击倒,这番出手,再无被动挨打之忧,顿感轻松很多,边打边走,离刘亭是越来越近。
苗人眼见不妙,呼哨声大起,已有多名身着五彩斑斓服饰的人朝他们围了过来,待离得近了,个个双手一分,将衣襟掀开,一股白雾直朝他们喷来。
刘亭在那边笑道:“这雾极毒,沾上既亡,各位可得小心了。”
几人被苗人围在正中,此时四处都是毒雾,所幸毒雾来袭之势甚缓,阳有仪百忙之中双手一抓,已是各抓住阴无极和凌云霄颈后衣襟,大喝一声,竟将两人抛出雾阵之外,然后双掌一挥,凌空扫出一阵劲风,将已然逼近自身的毒雾挥散殆尽,转首又是一抓,也把风乐抛了出去。自己却留在阵内,双手挥舞不停,道道劲风激射而出,将毒雾层层荡开,使得正是计天岳的绝技“劈空掌”。
劈空掌威力虽大,却是最耗内力,不能持久,而那些苗人的毒雾却似无穷无尽一般,已是抛出阵外的三人都深知这点,一脱困,立马在外朝那些围住阳有仪的苗人打去。此番为了救人,出手更是多了几分凌厉,那群苗人如同割草一般纷纷倒下。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已是帮阳有仪打开了一个缺口,阳有仪脚步一点,已是脱困而出。
那群苗人又想重新合围上来,这次四人见识了毒雾的厉害,哪容他们合围如此容易,四人分散开来,东一处西一处的疾奔着,围着苗人打起转来,手上更是不停,凡近身者统统给他们撂倒。苗人再多,也经不起他们如此折腾,何况那边还有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一来二去,围攻阳有仪几人的苗人是越来越少。
刘亭却在这当口哈哈大笑道:“几位,慢慢玩着,恕老哥我就不奉陪了。”话音方落,长身而起,左右脚尖在几个苗人头顶互踩了几下,已是朝外电射而出,转眼没了踪影,当真是快如闪电。
几人来此目的,就是为了追他,此时见他已走,还和苗人纠缠什么劲,当下脚上使力,也想去追,只是那群苗人失去了刘亭,纷纷掉转过头来,呐喊着堵住了四人的去路,个个都杀红了眼,杀气腾腾往四人逼来。
阳有仪苦笑摇头,凌云霄低声骂道:“一群蠢猪,好坏不分!”骂归骂,恼归恼,眼下还是寻思脱身之计才行,可要想不伤人性命,脱出这数百人的合计之圈,谈何容易?
眼瞧着苗人就要冲杀近前,几人心头暗暗叫苦之时,远处传来一女子喝骂声,叽里咕噜一番,苗人们纷纷停了动作,个个面面相觑,眼神多有疑惑,但终究是停下步子,不再往前。阳有仪几人往后一瞧,原来是阿草她们几人赶到了。
阳有仪几人已是来不及和她们互述长短,刘亭速度是如此之快,追晚了可追不上了,眼见苗人停止了攻击,早一展身形,奔出寨外去了。沿路急奔,也不知追了多远,始终追刘亭不见。一直追到傍晚时分,进入一片密林之中,本来天色已近昏暗,再入林子,光线更是黑暗,几人互相招呼,往前奔去,奔不多时,却见前边火光明亮,还闻到阵阵烤肉香味,几人追了一天,滴水未进,本就饥肠辘辘,此时又闻到如此肉香,更是感到饥饿难耐,肚腹中咕咕直响。
只是如此荒郊密林深处,竟有路人在此留宿,倒也奇怪得紧?几人满腹疑惑,走上前去,近前一瞧,却是苦追不得的刘亭,只见他此时正坐于火旁,双手各持一长木枝串着四只野味正在火上烤着,野物身上的香油滋滋往下直流,肉香四溢。他见几人走近,咧开嘴对着几人笑了笑,道:“我料到你们必定还会追来,所以先行打了几只野物,就等你们来一块进食,跑了一天了,估计也是饿得不轻。”
阳有仪也跟着哈哈一笑,道:“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有劳刘先生了!”当前走去,坐在刘亭身旁。凌云霄等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知刘亭葫芦里买着是什么药,一肚子的疑惑也跟着走上前去,分坐刘亭左右。
刘亭似乎根本觉察不到他们几人的这一举动,或者是知道也假装视而不见,见他们坐下,将四只野物分递给阳有仪和凌云霄,笑着道:“你们再不来,可要烤焦了,现在刚刚好,外黄里嫩,正是肉质最美最香的阶段。”
阳有仪举起野物到鼻中一嗅,半闭着眼一幅陶醉之样,猛的张眼哈哈笑道:“好香,刘先生手艺果然不凡,既然先生如此盛情,那我们哥几个也就不客气了,哈哈...。”说着撕下一只,递给了坐在他身旁的风乐。
凌云霄也把一只与阴无极分了,自己却有些不敢动口,阳有仪道:“小三,枉费你与刘先生交好,还怕他在食物中下毒不成?你尽管吃就是,刘先生一身功力,已臻化境,想来没你想的那么卑鄙。”阳有仪言下之意,刘亭功力绝顶,若要下手害他们,根本用不着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凌云霄心事被阳有仪说破,面上一红,眼见那哥三吃得是不亦乐乎,肚中饥虫大动,也不顾三七二十一,拿起野物就大啃起来。
刘亭伸出手去烤着火,淡淡道:“那可说不定,也许我真放了毒也难说得很!”
凌云霄闻言一愣,满口的香肉却是吞不下去了,阳有仪哈哈一笑道:“小三,怕甚?尽管吃饱再说,就算有毒,饱死也好过饿死。”说着又是狠狠咬下几口,吃得是津津有味之极。凌云霄却是面色尴尬之极,肉塞在嘴里,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阴无极一拍他肩膀,手一伸道:“你不吃,拿给我,我吃!”
凌云霄望了刘亭一眼,却见他眼盯着火堆,神色平静,看不出有丝毫表情,当下嘿嘿一笑,心道:“就算有毒,也得吃完,莫让这家伙瞧扁了。”当下猛地吞下嘴中之肉,拿起手中野物又是大口啃咬起来,边吃嘴中边啧啧有声,似是享受无尽的惬意模样。
几人狼吞虎咽,转眼将手中烤物吃个干净,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几根。刘亭笑道:“可惜出来得匆忙,没有带酒,倒是有些美中不足了。”
凌云霄暗运功力游走全身,未见阻滞之感,肚腹间也未见异感,知道食物中并没下毒,这才放下心来,将油污污的双手在身上擦了擦,站起身来,道:“开始吧!”
刘亭疑惑道:“开始?”
凌云霄道:“吃饱了,有力气了,还不开始打架?”
刘亭闻言笑了笑,淡淡道:“打架做什么?我与各位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好端端的打什么架?”
凌云霄奇道:“这就奇怪了,你父亲被我们杀死了,这还不是天大的仇怨吗?”
刘亭哈哈一笑,道:“他作恶多端,罪有应得,被杀了也是活该,怨你们什么?”
凌云霄正待答话,阳有仪已是插口道:“小三,坐下,你急个什么劲?我和刘先生说说几句话,反正长夜漫漫,也不急着离去,就聊聊呗,刘先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凌云霄无奈只得坐下,却还是满脸戒备之色,以防刘亭突然出手伤人。
刘亭点点头,道:“也是,这密林之中,也不知藏着多少凶险,只能待到天明才可动身,如此长夜,有人陪着聊天也是一种美事,我为什么要拒绝呢?”
阳有仪盯着他半响,突问道:“那刘老儿不是你父亲吧?”
刘亭淡然一笑,反问道:“你说呢?”
阳有仪答道:“若是以前,我们个个都认为你是个大孝子,为了父亲不惜以身犯险,但现今来看,你和那老头没半点亲情可言,你这么做,究竟出于什么目的呢?”
刘亭盯着阳有仪不语,阳有仪也回望着他,两人四目相对良久,刘亭才叹了口气,道:“本来这是个秘密,但瞧各位都是好朋友的份上,说出来也没什么打紧的,权当谈资吧!”阳有仪几人只道他定是不会实情相告,想不到他答应得竟然如此爽快,倒也大出意料之外,是以个个面色有些惊愕。
刘亭瞧他们样子,心中也明白几分,当下笑道:“各位尽管放心,十足十的大实话,没半点虚假成分,不然漫漫长夜,净说些假话也无趣之极。”
阳有仪笑道:“那我等几人就洗耳恭听了。”
刘亭眼神望向火堆,略微沉思片刻,方缓缓道:“四十五年前,刘家集西头街尾,住着一户姓黄的外姓人家,是个三口之家,两老膝下有一独女,二十芳龄,长得也算标致。这家平日里做些小本生意赖以糊口,日子过得虽然清苦,但一家子也是苦中有乐,长爱幼,小尊老,倒也是过得其乐融融。但这种日子过不长久,便被一个恶人的到来搅得粉碎。这恶人在刘家集极为势大,平日里瞧来也是道貌岸然,一副好人孺子模样,他时不时都来接济下黄家,而且不图任何回报,使黄家人全家上下对其是感恩戴德之极,以为遇上了贵人,想不到此人骨子里却是坏到极点。”说到这里,他牙帮子咬得咯蹦咯蹦响,显得甚是气愤难抑。阳有仪几人心中暗自猜测,也猜到他口中所说的恶人是谁。
刘亭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那恶人当时也是将近五十的人了,都比黄家户主岁数还大,他时不时来黄家假仁假义,其实真正的目前却是看上了他家的独女,想要纳她为妾。他待黄家对自己好感倍增,不再存有戒心之时,便提出了纳妾的想法,黄家直到此时才知此人来意不善,其心歹毒,两老膝下就此一女,一直视为掌上明珠,自然死活不能答应。恶人软硬兼施,恩威并用,均不能使黄家就范,恶人一怒之下,派人上门,硬是将那黄家之女抢了去,在抢人过程中还打伤了黄家二老。二老在爱女被掳之后,多次上恶人家门哀求无果,期间又挨了不少皮肉之苦,连爱女之面都见不到,无奈之下,只得上府衙告状,哪曾想到,恶人手段极为神通,早就买通了府衙官人,二老状没告成,反又挨了一顿打,逐出了府衙之门。二老伤心欲绝,身心疲累,再加上皮肉之伤,回到家里没多久,便相继归西,一命呜呼!”
凌云霄一拍大腿,怒道:“若老子当时在场,定要寻上门去,将那恶人揪出来痛打一顿再说。”说着恨恨不已,甚是气愤。
风乐笑道:“四十五年前,你娘和你爹都没认识,你如何能在场?别再打岔了,听刘先生继续说下去。”凌云霄讪讪笑了笑,不再应声。
刘亭双拳握得生紧,咬牙道:“可怜黄家女儿,直到自家父母去世,连面都见不上,还是隔壁邻居好心,一来同情二老遭遇,二来黄家平日人缘也是不错,于是大伙凑钱替二老备了两副薄棺,草草掩埋了事,坟前连块墓碑都没有,走得甚是凄凉。”说到这里,刘亭气愤难抑,神情激动,右手成掌迎空朝前劈出,嚓的一声,对面五六丈处一株桶粗的大树顿时断成两截,摔倒在荒草丛中。其掌力之霸道,功力之高绝,令阳有仪几人心底暗暗吃惊,又觉黄姓家人似乎与他有着某种关联,否则怎令他如此气愤失态?
刘亭挥出一掌断树之后,情绪回复平静,歉意的朝阳有仪笑笑,道:“见笑了!”转回头来,又是瞧着火堆出神,良久才又继续言道:“其实说来也是可笑,这恶人用尽心思抢来的女人,其实也早已不是什么完璧之身。那黄家女儿早就有了一相好的,而且就在被掳的前一月里,背着父母与那相好私定了终身,而且怀上了身孕。这恶人也算得了报应之一,糊里糊涂就给自己当上了绿王八,但却被蒙在鼓中而不自知,还当又做成了一件美事。”说着想笑,却怎么样也笑不出,样子极苦。
凌云霄忍不住问道:“既然如此,那黄家姑娘的相好怎么不来相救?”
刘亭又叹了声气,道:“在这方圆千里之内,谁人能斗得过那恶人?那相好的眼见自己的爱人被恶人所掳,不是不想相救,而是只恨自己没能力相救,含恨之下,只得远走他乡,后来听闻说,他参加了辛亥革命,成了乱党,被满清**捉住斩了首,又有人说他没死,成了革命军里的大官,不管怎么说,他至此再未回来,如今也不知是生是死。”
凌云霄“呸”了声,道:“这算哪门子男人,自己的爱人无力保护,却要远避做缩头乌龟,若换是我,就算舍了性命不要,也要与那恶人拼个你死我活。”心头一动,想到阿侬,心头又想道:“阿侬够可怜了,我以后可得好好待她才是,不能让她受了半点委屈。”
刘亭望向凌云霄,眼神中多有赞许,不住点头道:“还是凌小哥英雄气概,豪气干云,能与你交到朋友,足令老哥我三生有幸!”
常言道,千穿万穿,唯有马屁不穿,世上之人,还是爱听好话的。凌云霄此时听得刘亭夸赞自己,心底极是受用,面上笑得甚欢,装着谦虚几句,又赶忙问道:“那后来呢?又发生了何事?这恶人是否得知事情真相?”
刘亭谓然一叹道:“哪能不知道,世上之事,从来都不会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这恶人又是只老狐狸,可谓老奸巨猾,能瞒过他的事,恐怕不多。”
凌云霄忍不住又问道:“那知道了又如何?”
刘亭道:“还能怎么样?他这人极好面子,此等家丑自然不敢外传,免得堕了自己的威名。只是隔三岔五便想着法子折磨那黄家女儿,让她生不如死。黄家女儿也曾几次想到自尽了事,但每每关键时刻,都想起自己肚中孩儿,也只得强自忍住。如此天天月月,肚子一天天大起来,那恶人却不顾她有身孕,那是想打就打,想踢就踢。好得那黄家女儿也极是坚强,身子骨极是硬朗,或者说,也是肚中的孩儿命不该绝,总之不管那恶人如何行尽那些折磨虐待之事,孩儿总是稳稳当当待在母亲肚中,安然得很。”刘亭嘴角稍带一丝自嘲笑意,又道:“直到十月临盆,孩儿呱呱落地,那恶人却是不闻不问,别说在旁护理之人,甚至连个产婆都不寻给,还是黄家女儿自己剪断了孩子的脐带,烧水抹身,当时是腊月时分,天寒地冻之时,实难想象一个产妇,旁边连个照料的人都没有,抱着个刚刚落地的婴儿,怎么熬过那个凄惨之夜的。”
阳有仪几人听得摇头叹息不已,凌云霄更是气得扰头捉耳,连拍大腿,恨得牙痒痒。刘亭继道:“从此母子二人,相依为命,饱一餐饿一餐的捱着,别人都道嫁入豪门,怎么的也是锦衣足食,风光无限,哪料到母子二人,过的日子甚至连个府中的下人都不如。”
阳有仪突地接口道:“那恶人就是刘老头吧,黄家姑娘,想必就是你的母亲,而你,就是那个私生的婴儿吧?”双眼炯炯,望着刘亭。
刘亭凄然一笑,道:“不错,我就是那个从小到大整日里被人骂做野种的孩子。”凌云霄恍然大悟,终于知道为什么刘亭不愿意回到刘家老宅的原因了,若换是谁,也是决计不会回到这种受尽欺辱的所在生活的。
阳有仪问道:“那你母亲呢?”
刘亭双眼一红,道:“她在生下我之时,因无人照料,落下了恶疾,为了拉扯我长大,她吃尽万般苦头,病情更是加重,在我十岁那年,她终是抵熬不住,就此去了,临终之时,将她生平诸事,统统告知了我,自此以后,我视那恶人为我平生第一大仇。”
阳有仪沉默片刻,道:“你也算城府极深,身怀绝技,竟是隐匿数十年而不为人知道,这份定力,可叫人佩服得紧。”
刘亭面无表情,淡淡道:“若是换你,生在此恶境之中,若是高调行事,你认为你能活得多长?”
凌云霄奇道:“我瞧你这身功力,只怕刘老儿再世,也不是你的对手,若要报仇,为何不亲自动手?”
刘亭淡然道:“我说过要杀他吗?”凌云霄为之语塞。
阳有仪笑道:“那可得好好听听刘先生说道说道了。”
刘亭眼力透过林子空隙,仰望苍穹,半响才收回目光,缓缓道:“其实说来,我母亲不守妇道,暗中与人苟合,命运困苦也算是咎由自取,不足以成为我杀他的缘由,我非他亲生儿子,不受他待见,换成是谁,都是如此,也在情理之中,也成为不了杀他的籍口。所以恨他必然,杀他却难。”
凌云霄怒道:“枉费你母亲含辛茹苦抚养你长大,想不到你竟说出如此忤逆的话语来,若你母亲尚在世,也得给你活活气死,再说,那老匹夫强取豪夺,毁了你外公一家家破人亡,难道作为外孙子,你就不该报仇吗?”
刘亭笑笑,道:“一、我母亲已死,无所谓我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了。二、那恶人所做恶事,害我母亲一家家破人亡,当时我并未出世,也做不得数,再怎么的,那恶人终究没有杀死我母子二人,对我而言,还算功过相抵吧。”
凌云霄呼地站起身来,撩起袖子气呼呼道:“气死我了,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家伙,来来来,你我打上一架再说。”阳有仪这次却未阻拦,而是冷眼相望刘亭反应。
刘亭却坐着不动,面容平淡,没有丝毫动手之意,嘴里道:“难道不是么?我说得可都是实情!”凌云霄瞪目结舌,明知他是强词夺理,却又找不出话语来反驳。
阴无极冷冷道:“忘本之人,总会找出诸多借口替自己辩解,口舌之争,徒说无益!”刘亭眼神闪过一丝怒气,但又很快恢复平静,似乎与己无关一般。
阳有仪让凌云霄按捺脾气,稍安勿躁,接着道:“那刘先生跟着来这幽谷之地,又是其意何为呢?”
刘亭道:“一来嘛,好奇,幽谷传言传了数百年,不来瞧瞧也太对不起自己了。二来嘛,想看看那恶人的下场,要么把你们杀了,要么他自己被你们灭了。当然,真正的目的还是他手上那书,里边不但记载着炼蛊之术,还记载着克制邪灵的诸多法门,正是我感兴趣的所在。”
阳有仪哦了一声,道:“据我所知,你一直足不出户,就算当时半道碰到你,也没说是来幽谷,更没提到老头手上有书这回事,你怎地知道如此多的事情?”
刘亭呵呵一笑,一副神秘莫测的面容道:“你们看不到我,我可知道你们的事情一清二楚。”
凌云霄恍然道:“敢情他一直偷窥在旁,我们却不知道罢了。”
刘亭一撇嘴,语带轻蔑道:“刘轩昂这老匹夫,他以为他有多厉害,竟敢前去贵州尤家寨偷书,若不是我暗中相助,他早死在贵州了,还能回得来?”此言一出,阳有仪几人皆是大惊。
凌云霄不解道:“这么说来,你还跟着那老家伙去贵州了?”
刘亭道:“那是自然,贵州尤家寨主何等厉害的人物,而且熟知克制邪灵之法,凭那老匹夫的伎俩,能打得过尤家寨主?若不是我在旁暗中相助,伤了尤家寨主,他能逃得出来?还有这次,这尤家山寨老者比那尤家寨主更为厉害,只是对我不疑,事先被我下了**,若非如此,那老匹夫早就被制服了,还能活蹦乱跳到处逞威?”
阳有仪恨声道:“原来我们都是你的诱饵,若不是我们,那尤家寨也不可能一夜之间,毁得干干净净。”
刘亭笑道:“事先倒也没想过这一辙,只是无意之间想到的,眼见那老者对你们如此信任,就这么顺手做了出来了。”
凌云霄怒道:“你好卑鄙。”
刘亭哈哈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本蓝皮小册子,在几人面前扬了扬,道:“这叫兵不血刃,轻轻松松就把此书拿到手了,而且不费吹灰之力还把他们苗家在此地的精英几乎一网打尽,从此以后,苗家将一蹶不振,这绵延千里的锦绣山河,还是汉人说了算的。”
阳有仪按捺住火气,沉声问道:“除了这书,你的目的就是想要苗汉相争,你好从中得利?”
刘亭扬声道:“不错。”继而咬牙切齿道:“此地与南疆仅连一条马道,进出货物,都走此道,却历来被苗人所掌控,不将苗人铲除,实乃我心头大患。往日里冥思苦想,无论想出什么法子都是与苗人斗得旗鼓相当,自身也是折损好手不少。正无法间,刚好遇上这贪财的老匹夫到贵州生事,当下一想,何不利用这老头与苗人先斗上一斗,待双方精疲力竭之时,我好出来收拾残局。当时也没想那么多,毕竟苗人在此地根深蒂固,仅凭老匹夫一人,难于撼动其根基,只盼他能搅上一搅也是好的。只是后来发觉,苗人中竟也是内乱不止,这又让我看到了希望,所以就暗中相助老匹夫,果然不出我所望,仅他一人,就完成了我多年未成的志愿,而且是一举两得的美事,哈哈……”面色狰狞,笑声得意。
凌云霄骂道:“你得意个什么劲,就算苗人死光死绝,也轮不到你坐庄吧?那马帮势力雄厚,难道是吃干饭的?”
刘亭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意,道:“马帮?他们还是听命于我的,因为……”说到此处故意稍微停顿一会,又道:“我就是马帮帮主。”此言一出,阳有仪几人同声惊呼,这一下子的惊诧,比方才更甚,眼前这貌不惊人,看似老实巴交的中年商人,竟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马帮帮主,此真相来得突兀之极,如何令他们不大惊失色?
凌云霄惊愕半响,喃喃道:“马帮四大护法,你们死得好冤,你们一生极力维护马帮声誉,待马帮是自己的家,待马帮弟子是自己的亲人,想不到,竟也成了你们帮主的一枚棋子,要生就生,要死就死,如同玩偶一般。”
刘亭闻言嗤之以鼻道:“哼!那几个家伙,暗地里和苗人私通,早不是我马帮中人,死了也就死了,还算他们走运,若是回到马帮,我定会叫他们生不如死,历尽万般酷刑。”
凌云霄本来听他的家世,有着无尽的同情之感,听到后边,却是无比的憎恨,此人之坏,比刘老爷子更甚,此时再也忍耐不住,复又跳将起来,一脚就向刘亭后脑踢去。
凌云霄脾性冲动,这点阳有仪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但也料不到他竟然说打就打,想要阻拦,已是全然来不及了。刘亭本是背对着凌云霄坐着的,就在凌云霄那脚将要触及他后脑门之时,也不知怎地,他忽然就转过身来,变成与凌云霄面对面,抬起右手一抓,后发先至,已是抓住凌云霄脚踝。凌云霄顿觉脚上似有千斤铁链锁住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阳有仪三人大惊,赶忙起身就想来救,不料刘亭又将凌云霄放开,淡淡道:“凌小哥何必这么冲动呢?再怎么的我们也是朋友一场,还不至于兵戎相见吧?”凌云霄知道自己功力与他相差太远,再行动手只能自取其辱,狠狠哼了一声,也不答话,转到一旁坐下,抬头望天,不再望向刘亭一眼。阳有仪等人眼见已是无事,又坐了下来,暗自思量着该如何制服这人。刘亭复又将面首转向火堆,嘴角轻笑,当下人人心中暗想心事,再无人出声。
时辰很快就转到下半夜,几人皆无睡意。那火堆也已是燃到最后,只余有点点火星,再过一会,也将化为灰烬。远处传来猛兽嗷叫之音,一阵强风袭来,将地上火灰吹得是满处乱飞,刘亭站起身来,拍了拍手,笑道:“也快要天亮了,诸位,鄙人可要走了。”
阳有仪哪能让他再走,心中虽还想不出什么克敌之计,但眼下情急,唯有冒险动手一搏了,当下也跟着站起,拦在刘亭身前。另外三人也呈三角之势将刘亭围在中间,只要阳有仪一动上手,其他几人也立马出手,四人都是当世武学的佼佼者,此番联手合击,威力自当惊人。
刘亭瞧了几人一眼,笑道:“怎么?舍不得鄙人?”
阳有仪问道:“刘先生你要去哪?”
刘亭答道:“天高海阔,去哪不成?阳先生不会连这点自由都不想给鄙人吧?”阳有仪无言以对,刘亭的所作所为虽然被他们所不齿,但毕竟也是当地人的恩怨,阳有仪他们干的只是吃阴阳饭的行当,并非官差,只要刘亭不属于异物之类的,这种事说来就没办法管,也无权管。
阴无极冷道:“把书留下,你要走便走。”
阳有仪一听忙道:“对,刘先生的事我们不便插手,但此书事关重大,非留下不可。”
刘亭淡然道:“若我执意要带走呢?”
阳有仪尚未答话,凌云霄已是开口道:“那就打!”说着又是一拳袭向刘亭。他一动手,另外三人自然不能再让他孤身犯险,也是向刘亭逼来。刘亭深知四人联手的威力,也不敢小觑,一旋身,避过凌云霄那拳,脚步一错,已从凌云霄身旁闪过,退出了四人合击圈外。凌云霄哪让他如此从容从自己身旁逃走,伸腿往身后一蹬,踢得正是刘亭腰侧。
刘亭怒道:“你们再如此相逼,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向旁移了一步,勘堪避过凌云霄那腿。
阳有仪哈哈一笑,道:“只要先生留下书来,你要走就走,若不然,只能性命相搏了。”
刘亭面色阴沉下来,一层寒气布于脸上,冷道:“休想!”转瞬之间双手变得青白,上边似还覆盖着些白色冰渣。丝丝寒气不断从刘亭身上涌出,使得阳有仪等人感到周遭空气似乎变得越来越冷起来,几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阳有仪暗暗吃惊道:“这是什么武功?竟然将空气变得如此之冷?”刘亭面色越来越惨白,头发上慢慢覆盖着许多冰碎渣子,他的双手几乎全凝结成冰。凌云霄在四人中功力最弱,此时已是冷得有些难于忍受,牙齿咯咯打起架来。
阳有仪大喝一声,踏足前来,一拳就击向刘亭面目,拳风凌厉,劲道十足。刘亭右掌向他手腕切来,阳有仪见过刘亭手掌的厉害,只要触及人身,都是皮开肉绽,如今切向自己手腕,若是打实,手腕还不给他切断了?阳有仪犹地缩回手来,另一拳又向刘亭击去,刘亭也不变招,右掌又向阳有仪另一手挥去,每次都是后发先至,打的都是阳有仪的腕部关节处。阳有仪无奈,只得缩手向后退了一步,此番动作全在一瞬间之中完成,端是快如闪电流星。阳有仪连出两拳,都没触及刘亭之身,就被逼退,这在以前,那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阳有仪心中惊诧,已非笔墨所能形容得了的了。
也在这眨眼功夫之内,凌云霄、阴无极和风乐也已是向刘亭攻出了两拳一腿,皆是攻向刘亭要命之处,但三人念及刘亭也是相识一场,也是手下留情,未曾使出全力。就在刘亭逼开阳有仪之时,他们的两拳一脚也打在刘亭身上,触及之处,一股大力反撞而来,将三人震了出去,蹬蹬蹬连退了好几步才将来袭力道卸掉。
刘亭却似无事人一般,冷冷道:“好得你们还有点良心,只用了一半的力道,若不然,哼!”几人大惊,刘亭言下之意,若是他们使足全力的话,就不是才退几步这么简单了。不过才一合之数,刘亭就将这四个当世有数的高手悉数逼退,功力之高,已达无法想象之地步。四人明知不敌,但都抱必死的决心,才略为调息一下,又是合身扑上。
刘亭双手连扬,都是划向四人肚腹。寒风霍霍中,四人不避不闪,只顾用尽全身劲力打向刘亭头首之处,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拼着自身受伤,也要打在刘亭头上。他们拼命,刘亭可不愿意拼,冷笑一声,身子突地后退,跃开到了三丈开外。几人如同疯子一般,又是向他冲去。
刘亭笑道:“少陪了!”身子一转,已向林子深处奔去,他这番全力奔跑,当真快如弹丸,转眼之间,早溜个没影了。四人发力狂奔,死命追了下去。五人一前一后,在林子中追逐起来,都是快如流星,疾如闪电。
奔不多久,天色渐渐放亮,刘亭已是奔到林子边缘,就要奔出林子之外,一旦出了林子,没了树木的牵绊,想要追上他,更是困难之极。四人心急如焚,将全身劲力提至极处,脚步又是快上几分,但要想追上刘亭,又是不能。眼瞧着他就要脱出林子之外,几人心中干着急又无可奈何。
刘亭正奔得及,眼瞧前边树木间的缝隙越来越疏,从外传进的亮光越来越强盛,知道再过几步,便脱出林子之外,而后边阳有仪几人离自己尚远,心中正得意,猛听前方一人沉声喝了一声道:“回去!”一支红缨长枪已至前边荒草从中伸出,直刺自己咽喉之处。
刘亭大吃一惊,他万料不到此处竟然有人设伏,猝不及防之下,那红缨长枪已是刺到离自己咽喉不足一分之处,好得他身手的确不俗,临危不乱,百忙之中脚步拼力朝前一点,硬生生将前进之势改为后退之势,蹬蹬连退三步,此番拼力改向,顿觉气血上涌,气息紊乱,已是受了点小伤。
那荒草丛一分,一个黑面大汉手持缨枪从草中跃出,脚步不停,凌空高高跃起,又是一枪朝他刺来。刘亭眼瞧此人身法,身手不在身后四人之下,心中暗惊道:“怎地又冒出个厉害人物来?”心中想着,手上却是不停,两手一合,已是夹住枪头。那大汉身在空中,本对自身功力自信之极,想不到全力刺出的一枪,被眼前之人随手这么一抓,顿时夹住枪头,想要再往前一分,却是不能。那大汉虽是心中惊骇万分,但也不愿撒手松枪,就这样竟被刘亭连人带枪举在空中。大汉身子悬挂在半空,不断扭动身躯,想用本身重量再加自身力道使力夺枪,那枪柄是铁制的,与枪头连为一体,大汉双手只觉枪柄上传来一股寒气,那是越来越冷,竟是冻得受不了了,“唉哟!”一声将手松开,落下地来,连声呼道:“邪门了,邪门了!”
刘亭冷哼一声,将那枪朝大汉反掷而来,来势奇快,夹带着呜呜风声,大汉不敢硬接,低头避过,那枪夺的一声,刺入大汉身后的大树上,去势不减,竟是将那大树刺穿了个洞,直飞到树后去了,可见这一掷之力,大得出奇之极。大汉才一抬头,刘亭已是来到他面前,与他眼对眼,鼻对鼻,双目冷森,一瞬不瞬的紧盯着他。大汉饶是一身功力不俗,但此时此景,也给刘亭瞧得心底发毛,一时之间里竟是忘记了自身也是身具武学之人。阳有仪几人从后追来,瞧见大汉,凌云霄喜道:“计大哥!”
原来这名大汉正是计天岳。他与厉先生本在卯家寨之中,阿尼恼怒翁家寨背信弃义,使计毒害卯家上下,忍了几日,终是按捺不住脾性,押着翁老大带着人就来翁家寨兴师问罪。厉先生和计天岳也就跟着来瞧瞧,行到此处,他们功力不俗,耳力异于常人,远远就听着林子里有人互相追逐喊打之声,计天岳好奇心起,便抢先一步赶来,远远瞧着正是阳有仪等人在追着一个浑身染血的中年人,想来此人肯定是敌非友,已是便出手阻拦,只是想不到此人功力之高,大出自己意料之外。
阳有仪几人围了上来,只是见刘亭与计天岳站得甚是接近,一出手就可要了计天岳之命,也不敢过分相逼,只是慢慢走了过来,离刘亭尚有两三丈的距离停了下来。
一个老者的声音在计天岳身后响起道:“这位先生,功力不俗啊!”只见树后转出一个白发老者,手里提着正是方才刘亭掷出的那铁枪。
阳有仪等人一见这名老者,更是喜出望外,齐声道:“师父!厉老先生!”喊师父的是阳有仪几人,出声厉老先生的是风乐,他和厉先生亦师亦友,却不以师徒相称。几人当下纷纷朝厉先生躬身行礼,神情恭敬之极,凌云霄更是难抑激动之情,他深知师父一来,天大的难事也会迎刃而解,何惧刘亭一人。计天岳听得厉先生现身,心中暗舒一口气,往后退开了几步。刘亭耳听阳有仪等人叫这名突然现身的老者为师父,有徒如此,知道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也不再追逼着计天岳,而是站在原地,冷眼揣测着这名老者。
厉先生笑呵呵的走上前来,将手中长枪递给计天岳,对着刘亭拱手抱拳道:“这位先生,敢问师出何门,身手如此了得?”
刘亭还礼谦虚道:“哪里,哪里?一点皮毛粗浅玩意,哪称得上了得二字?”
厉先生点点头,赞许道:“有此身手却不骄不傲,难得啊,难得!”
凌云霄忍不住道:“师父,此人坏得出奇,连徒儿都上了他的当了。”
厉先生哦的一声,眼望刘亭道:“我徒儿说你很坏,那是决计错不了的,不过能做到外表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样,在邪灵中也算不多见了。”此言一出,阳有仪几人顿时惊讶得出不了声来,刘亭竟然也是邪灵之身?但师父如此一说,那是铁板钉钉,决计不会错的。
刘亭稍稍皱眉,道:“老先生果然好眼力。”他这么一说,自是承认了自己是邪灵的事实。
厉先生笑了笑,道:“你应该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刘亭点点头。
厉先生继续道:“邪灵乩童若是隐居山林,与世无争,自然就少了些麻烦,但只要一出世间,手上沾上人血,那可就不大妙多少了,所以,必须得铲而除之,这点,你应该明白!”刘亭又点点头。
厉先生又笑道:“本来你与我那些徒儿年龄相仿,应该让他们与你一斗,但先生功力与道行却比我那些顽徒要高得多,若是一对一,只怕无人是你对手,若是群而攻之,难免你又心有不服,何况以多打少,也未必是先生的对手。”
刘亭笑答道:“那老先生该当如何?”
厉先生道:“我与你打如何?我虽虚长你几岁,但一对一,算不得占你便宜!”
刘亭摇摇头道:“你是不占我任何便宜,但我却占了你的便宜,我年富力强,正值壮年,若真要打,这点便宜已是大大的占足了。”
厉先生皱眉道:“你不想打?”
刘亭哈哈一笑道:“打,怎么不打?有便宜可占,不要可就吃亏了!”话音一停,转首瞧了瞧阳有仪几人,沉吟半响,又道:“只是......若是我赢了,该当如何?”他知道阳有仪几人都是当世一等一的好手,只是道行尚浅了些。而眼前这老者,虽没见着出手,但也定是个绝世高人,自己虽然不惧,但就算赢了,自己必也是元气大伤,到时可没能力再应付阳有仪几人的合力一击,是以先拿话点破。
此点厉先生如何不知,他笑道:“先生这点尽可放心,若是先生胜了我,只能怨我道行不深,输也就输了,我那些徒弟都不得出手,先生尽可离去就是,等个十年八年的,我那些徒儿学艺精进了,再来找先生。”
刘亭道:“那就好,请!”伸手做了个请字,当先朝林中一处行去,厉先生跟在其身后就走。阳有仪几人就想跟上,厉先生回身眼神严厉,摆手示意,让他们原地等候,阳有仪几人无法,只得心有不甘的停下脚步。
厉先生知道刘亭之意,他终究还是不放心自己的话,怕到时就算胜了,阳有仪等人也未必遵守什么承诺,对他出手攻击,是以要寻个安全妥当的所在,秘密比试,无论输赢,阳有仪等人都无法得知。厉先生一生做事光明磊落,知道这是性命相搏的大事,若是自己输了,估计性命不在,这也难保阳有仪他们会违抗师命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来,他可不想给人落下什么话柄,自然不会让阳有仪等人跟上。
阳有仪几人一来极是尊崇厉先生,历来对其话语那是不敢说个不字,二来也对厉先生的实力极为自信,既然师父不许跟去,虽心有不甘,但也不会抗命不遵,只有老老实实待在原地与计天岳详述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事情,听得计天岳是目瞪口呆,连连摇头大喊可惜,阳有仪知道他打架成瘾,错过那么多场架打,不叫可惜才怪。不多时,阿尼他们也已经来到,见到凌云霄,自是喜出望外,又是拉住一番长谈,互问别后之事,知道阿侬无事,这才放下心来,凌云霄自然不敢告诉他虫夫人与卯翁柳的噩耗,免得又生事端。
众人说着话语,不知不觉间又是日头偏西,厉先生和刘亭两人却一直不再露面,众人等得渐渐心焦,只是碍于师训,又不敢去找寻,一直等到天色放晚,李孝堂与阿侬才姗姗来迟,却不见了阿草。凌云霄见阿侬眼眶微红,心里已隐隐猜着什么回事,想来阿草造孽太多,心中愧疚难安,无颜面对父老乡亲,是以不再与阿侬一起出来,或者,她本就想留在翁家寨,为自己的罪过赎罪。阿尼本来还嚷嚷着要前去翁家寨大闹一番,却被阿侬制止,知道翁家寨如今处境比卯家寨还惨,也生了恻隐之心,不再提什么报仇之事。当下众人采摘野果野菜,生火造饭。饭菜虽香,可一念及厉先生生死未卜,众人又哪有心情吃得下去。
如此一等,就是整整三日,期间阳有仪等人终是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也曾多次组织人众出去寻找,但林海茫茫,地域宽广之极,又知道要上哪去找?每日里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在林中乱钻乱闯,皆都是无果而返,两人都不知道上哪去了?众人除了每日里心急如焚,担忧厉先生安危之外,无事可做。
直到第四日午间,才见厉先生一脸疲惫,面色苍白,脚步有些踉跄从林子一处中行了出来,众人喜出望外,顿时抢上扶住。阳有仪几人眼见厉先生嘴边尚留有淡淡血痕,顿时心如刀绞,知道此场大战,定是凶险万分,师父定是惨胜,如今也是元气大伤,伤得极是不轻,但不管如何,终究是得胜归来了。
事后凌云霄曾问过厉先生此场斗法经过,厉先生轻摇摇头,只是说道:“此人着实厉害得紧,他也不知在哪练就已是失传多年的不二邪术,玄冰烈火九重天,而且也已经练到第八重天,体内运转着阴阳两重劲气,端是厉害无比。为师把压箱子的东西都统统拿了出来,才与其大斗三日三夜,勉强保持着不分胜负的均势。为师年事已高,不擅久战,三日过后,体力已是不支,而他仍然如同猛虎下山一般,攻势如潮,一波更比一波凶悍。再斗下去,为师必输无疑,勉力撑到第四日清晨之时,为师已是油灯枯竭,已成强弩之末,就在为师就要撒手认输之时,他却无缘无故倒下了。为师走近仔细一瞧,原来他唤魔上身,也是到了极限,本身真元耗尽,再也无力控魔,就在关键时刻遭魔反噬,若是再晚上一分,就是他胜了。”便不再多说,寥寥数语,已是道出那日之战,极是辛苦凶险,就差上那么一分半点的,活着的人就是刘亭而非厉先生了。
卯家寨,距离幽谷之变已去三月有余。
皓月高升,夜深人静之时,一座屋顶之上,并肩挨坐着两人,瞧其身影,是对青年男女,两人仰望天际银月,传来他们的声声私语。
“凌阿哥,你们明日就要走了?”
“嗯!师父说了,刘亭之流只是一小撮人,这些妖道在云贵之地多不胜数,我们要想和他们斗,还要走好长一段路子。”
“凌阿哥,能带着我么?我也想跟着你们去。”
“此行很是凶险,要死人的,你个姑娘家,跟去干什么?”
“你们都不怕,我怕什么?”
“我怕!我可不想你出什么意外!再说,卯家寨现在群龙无首,正需要个得力的人站出来重新指引他们尽快恢复以前的生活秩序,你们姐妹俩肩上的担子还很是不轻啊,怎么可以现在丢下你的族人一走了之呢?”
“那凌阿哥,你得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嗯!等事情一办完,我就回来找你!”
“我等你,凌阿哥......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回来看我啊!”
两人不再说话,那姑娘将头靠在青年肩上,那轮静静悬于天际的皎洁银月,此时瞧起来,特别的大特别的圆也特别的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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