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心结2
师徒二人一路无言，最终到了昆仑山最近的城镇。
都城，自古繁华之地，往来之客皆聚于此地，市列珠玑。闹市一路少商肆，吆喝声不断——
“卖馄饨，薄皮的馄饨嘞~”
“来来来，尝一尝我们这的糍粑!”
“试试我们家的新茶，刚刚炒出来的雨前龙井哟！”
“……”
重光路过这里，对这些盛情吆喝视而不见，他微微垂头，快速地避开迎上来吆喝的人。
“老板，给我们来一碗酒酿汤圆，”元重华笑着冲店里头喊了声，极是熟稔。
那店家马上应答道：“好嘞，马上！”
汤圆很快端上来了，元重华看着沉默的传人叹了口气，拾起勺子，低头慢慢地吃。
汤圆软糯，入口顺滑，和着酒酿和桂花的香甜，咬开时芝麻花生的香味在口中绽开，细腻的砂质感铺满口中，再来一口甜酒汤，酥甜软糯一并被送入喉管，味道是一如既往地好。
元重华缓缓地拌匀，眼神落在重光身上，仿佛看到了一年前，他在石庙见到的少年模样。
“萍水相逢，既是有缘。”那日少年立于门后，冲里面的他温声说道。
即使只是狼狈时一瞥，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漾着明亮的光，让他不由得赞叹。
少年沉稳有礼，神清目明，与他那三个不省心的徒弟比起来简直更像是修行者。
元重华叹了口气，可惜……
他们旁边是一家茶馆，几位中年大叔正握着茶杯，嗑着瓜子，姿态散漫地坐在茶馆门口聊八卦，没多久一道清越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你听说了吗，赵家的事情？”
八卦是人之天性，不少人扭过头去，知情者讨论的越来越奇。
一名中年大叔倾身笑道：“是那个买药的赵家吗？我听说，那赵家娘子是位绝世美人啊！”
余者眼中现出得意之色，挑眉道：“那是自然，我跟你说，那个赵家娘子原来是个妖啊？”
“多亏了那位道长看得清楚，不然以赵郎的身子，早被那妖物所害，去了。”
“……”
元重昂华拉了张凳子，推袍而坐，拱手行礼，道：“三位，还请与我细说，那赵家娘子是何人，现在何处，我要如何才能找到她？”
一名男子面色犹豫，抬手在脸上比划了一下，道：“嗐，这赵娘子就是镇上回春堂赵徐贤的妻子，我跟你说，前几日一仙人也是走过，才发现那赵娘子是妖！连原型都照出来了。”
“是啊，那妖现了原形还张牙舞爪，也不知道仙人捉住她了没。”
元重华听到这句话，脸上一阵难看，欲要起身离开。
“……大哥？”
“跟上！”
也不知是如何寻的，元重华穿过几道巷子，片刻后便到了回春堂，他在门口立了片刻，似乎探查了一会儿，眉头微皱，又换了个方向。
这一走，就到了镇外荒野处。
刚踏入一处荒林，随着元重华一路行去便看到一名素袍女子倒在血泊中，她的胸口流红，趟血不止。血中有灵，俨然是被人吞噬了生机再毁去了肉身。
她身上没有任何赘饰，白衣也有些泛黄了，长发散在地上。
元重华看在眼里，眼中漾出一丝怜悯的冷光：“赵家娘子是山鬼，此时修善斋里来此游历过的都是知道的。”
“大哥。”重光与她隔了两步台阶，蹙起眉头。
这人是妖，但是……离消散也不远了。
元重华停下来，目光与他平视，道：“山鬼是山之精灵，多游走于山间，性情平和善于医理，少害人，这赵家娘子也是如此。
你若遇上，也要杀她么？”
重光垂眸：“赵娘子的妖丹被取走了。”
山鬼的妖丹，于修行者如同灵药，那人杀赵娘子是为了妖丹。
“是啊，我们来晚了。是那个修行者做的。”元重华道，
“赵娘子在镇上救了不少人，那人虽为道修，但与妖魔无异。”元重华沉着眉再问，“若你遇上赵娘子，也要杀她？”
重光沉默：“……”
元重华为赵娘子收敛了尸体，许久才对重光问道：“你困惑的到底是妖与人之分，还是你的心结。”
重光看着那摊血迹许久，道：“大哥，我不明白。人杀妖，妖杀人。我原以为妖鬼害人，如今却觉得因果循环。
可是，我……还是看不开。”
“你年幼历经巨变，有此心结也属于正常，但是人与异族之间亦有合作的时候，更不不能是非不分，遇妖便杀。”元重华拧着眉。
话音落下，空气中静了静，一阵风穿林而来，吹得林间树叶簌簌而来。
元重华叹了口气，突然上前将手放他肩上，温声说：“心结不易解，不要紧，你记得控制便好。那修士能捉住赵娘子，修为也不差，我要在这查探，你先自己回昆仑山。”
隔着布料，元重华的手出乎意料地炽热。
只一瞬，重光点头道：“大哥小心。”
元重华在后面，端着袖子，突然开口：“重光，虽此话在这时有些不合时宜，但你……二老已去，我视你为兄弟。”
重光一顿，加快了脚步，只留下一阵微风。
……
二老已去，我视你为兄弟。
重光有些失神，不知不觉就又到了遇上那只狍子妖的地方。
“对不住，在下鲁莽。”
撞人后重光连忙出言道歉，他抬头一看，心口猛跳，重光一时恍惚忘了说话，脑中全是那双潋滟的眼。
“唐突了。这荒郊野外，小姐怎会一人在此？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闭嘴。”
出声的却是悦耳的男子声音。
重光惊异片刻才发觉自己把对方认错了性别，见他有几分焦急，忍不住轻声说道：“公子若是遇上麻烦，在下或许……”
那人一顿，似乎没想到重光会这样说，颇有些不好意思：“刚才我疾言厉色小公子莫怪，如今我在此地遇上了麻烦，还望小公子伸出援手。”
荒山野岭，盗匪横行，想他或许是遇上了歹人。
重光：“公子莫怕，在下通一些剑术，不若你先躲一躲，若是有歹人在下或许能挡住。”
涂山阙兮眼睛忽然眯了眯：“你……要挡住他？”
重光抱拳：“公子放心便是，在下既然开了口，自然会尽力而为。”
他学了七年的剑，几个歹徒还是能挡得住的。
涂山阙兮一笑，美目流转：“那公子可要挡住他，千万不能叫他发现了我。”说罢衣摆飘扬，躲到了远处。
重光一向不轻易开口，但既然答应了别人就会做到，此时便在树下等着歹人的到来。
谁知等了一段时间，没见任何人，重光正要去告诉那位公子，林间突然传来咔擦一声。
“谁在哪里？”
重光察觉到有人追上来，提剑迎上去，桃木剑撞上了一柄重剑，剑身震动，发出一声低吟，在寒风中散开，震得人一阵目眩。
是个修士！
重光第一反应就是这可能就是那个公子所说的歹人！
接着才意识到第二个问题——
若是如此，这人为何追不上那个公子？
那人怕也是修行者，他被当枪使了。重光虽修行不久，也看出来人修为远超于他！
重光苦笑，那个公子在他面前分毫看不出破绽，怕也不是什么善茬。
既然不敌，他也无意在此跟来人相斗，当即收了剑势，侧身避开袭来的剑气，一跃上了一颗巨树，衣袂在风中翻飞。
迎面，一道金屏拦住去路，屏光一闪，却是一穿花裳的修士持着一柄重剑现身。
重光调整动作，以脚底去破开屏光，当即被撞飞出去。
只听得林中簌簌响着，一排排杨树被压弯，接着往回一弹，重光立在树梢，右手持桃木剑，凝神看着来人。
“刚入道的小子？”那修士翻腕，重剑在他手中转了个圈，笑着说，“能避开我一剑也算有本事。不过，即让你见到我，便留不得你了。”
重光后退，而此时剑光一闪，桃木剑低吟。
花衣男子引开重光的攻击，同时右手出剑，袭向他。重剑似风，却如雷贯耳，剑身散发着黑气，“轰”地一下轻易震开了桃木，朝那重光一剑击去！
此举立刻引起重光惊觉，当即引来灵力全力反击，可惜尚未出手，手中桃木剑便被对方一招切成了两段。
桃木剑脱手，“当哐”落在地上。
这把剑，是元重华以山上桃木所制，不惧水火，削金如纸，没想到一下便被对方切断了。
“重光！”不知何时，元重华匆匆赶来挡在重光面前。
桓越一惊，剑光闪过，擦着元重华的肩颈刺了过去！
剑气破开了对手的衣襟，在元重华肩上、脖子上蹭出一大片血痕。
“你我同道，我不过是杀了个山鬼，何至于追我一路？”桓越抹了把脸，狠狠道，“那妖类倒是难缠，居然化为业力缠住我，你也肯替她出头，难道她与你是相好？”
元重华无表情，眸光冷肃，周身火灵若隐若现：“昆仑是修善斋治下，你无故来此伤人，无论为何，都要留个交代。何况……你身上的业力，可不止是赵娘子所为。
黑晶重剑，你是当时阵前入魔的邪修桓越，整个云水宗都死于你的剑下。”
桓越睁大眼睛，嘴唇颤了下：“金色灵火，你是元重华！”
元重华不答，从掌心窜出一道烈焰，如匕首般破开对方的重剑。
……
两人的斗法不是重光能参与的，重光早被元重华施咒送到远处。
突然，一阵恍惚感传来，重光惊觉不妥，但此时剑已折断，无法再用。
他突然伸手,一把掐住暗中使坏的东西,谁知一模却是入手的绒毛。
重光眸色一沉,面露愠色：“什么东西？”
被按住这东西半人高，像是个肉团。
“我没害人，别……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那声音还有几分委屈
“……”重光脸色阴沉，语气严肃：“变出原身！”
“砰”地一下，肉团变成了毛茸茸的一团，小小一只被他按在手下，双眼泪汪汪的，看着委屈极了。
正是那天在树林里遇到的狍子。
重光皱眉：“你几次想害我，还想让我手下留情？！”
狍子委屈地说：“小妖没有……”他委屈极了，“小妖只是……”
重光冷笑：“只是什么？你之前还使了幻术”
“我是妖，”狍子低声说，“妖的话，只能用这样的手段了……”
重光拇指和食指分开，拉出一道火灵，炽热的光芒映着狍子妖的脸，它身上打了个冷颤，毛都竖了起来：“只是……幻术……不会害人的。”
它真怕重光手里那道火，怕被烤了吃了。
毕竟他们曾经商量过，要把他剥皮吃了的。
“还敢撒谎！我来两次，你就对我用了两次幻术，不是要害人又是要做什么？！”重光怒道
狍子别过脸去，有些难为情地，小声说：“小妖想吃猪蹄，烤的……”
“还有烤鱼，烤山鸡……”狍子说着说着，抹着眼泪分外委屈说，“小妖就想要讨一口吃的，不敢伤人。”
重光：……
一言难尽，心情复杂。
若是他灵剑在手，刚才这傻狍子就要被砍成两段了。
傻狍子：“嘤。”
“你走吧，”重光沉默良久说道，“若只是为了讨一口吃的，不要用幻术惑人，否则被人当成邪祟斩了。规规矩矩的，莫害了人就是。”
狍子妖战战兢兢，一溜烟藏到了远处。
嘤嘤嘤，这人好凶！
重光审视着那只狍子，按住额角，那么蠢的妖……应当不会伤人吧？
冷风吹在脸上,重光稍稍清醒了些。
远处一株松树伸展着,枝上麻雀飞开,树枝弹起,雨水与枯枝落了一地。
远处的山半隐在雾霭中,群山环水，水如明镜,风景旧曾谙。
“重光——”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重光连忙转身，回头看了眼身后，元重华已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大哥，那妖道解决了？”
元重华欣慰笑了笑：“嗯，今日除夕，我们先回去吧”
群风微扶，吹着山上的松枝，地上的花草，远处一阵鞭炮声传来。重光，不禁感慨——竟是一年除夕了。
有一刻，重光有点想问桓越的下场，可想了下，不问也罢。
爆竹声在响，远处人们朝歌夜舞，欢喜地庆祝新年的到来，昆仑山下四海安稳，一片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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