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秋水院之辩（二）

大家的目光都很微妙，又带着几分探寻。叶宁语看着弟弟妹妹的反应，心中哑然失笑。
叶宁语又看着叶宁秋，“阿秋说得很好，你与晋帝算是心有灵犀了。”
叶宁秋闻言，脸微微一红。其实，她并未深究过晋帝伐吴之事，只是按照刚才的想法说了一个法子，没想到那司马炎竟也是这般行事的。
其实，这个问题涉及用人之道，叶宁语倒是真心想听听叶宁秋的意思。很显然，叶宁秋的回答没有太差。
转眼这个话题谈了许久，叶宁语不打算继续就此题作过多探讨了。
她走到叶安舒面前，看着他答卷上的那道题目：前朝梁国与燕国发生平城之战，梁国以三万军马胜过燕国二十万大军，梁国为何能做到以少胜多？
叶宁语没有向众人提问，她直接站到了叶安舒身旁。那意思很明显了，要让他对自己的答案做一番阐述。
叶安舒不是临场发挥，倒也显得不慌不忙。
“原本梁燕二国兵力悬殊，可彼时梁国苦燕久矣，全国上下一片齐心，抗燕之心昭然。前朝梁帝不惧生死，御驾亲征在前。识人有度，大胆任用二十岁小将上官洛在后。那上官洛骁勇善战，不以兵力抗衡，而是智取。先烧燕国粮草，将三天的生死之战活活拖到了三个月。燕国士兵远道前来开战，粮草辎重不足，士气已然低迷。上官洛看准时机，又火烧燕国连片战船，一举大胜！”
叶安舒说得情绪激昂，热血沸腾，仿佛自己身处那片战场一般。
众人也都听得入神，老八平日里看着不学无术，只知打球赛马，却不想对他国的前朝战事了解如此通透，就连叶安峥听了也不免汗颜。
叶宁语没有急着下结论，看着八弟又问道。“若无法以少胜多，当如何？”
叶安舒头一歪，眨了眨眼。“那很简单，能胜就打，胜不了就跑呗。”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一场战事，竟被老八说得如此随意，如同玩笑一般。就连在外面等候的青连和绿珠二人，也不免捂嘴偷笑起来。
八公子素来随意，他刚刚对答如流，还以为转了性，没想到还是同往日一样。
所有人里，只有一人未笑。
江曼青不服气地站起来，“你们笑什么，我觉得舒表弟说得对，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很对的做法嘛。”
众人的目光猛地又投向江曼青，便又听见她打抱不平的开口。
“古有勾践被灭国，卧薪尝胆，知耻后勇，待复国后实力强盛了再打回来。前朝燕国对上戎狄骑兵，未能以少抗多，而是蛰伏求生，寻机报仇。实力不够了能怎么办，自然是要跑的，难不成困死在战场上？”
大家闻言，觉得有理，都收起了笑容，若有所思地看着江曼青和叶安舒二人。
叶安舒也流露出赞同之色，“没错，戎狄开国皇帝在云城之战中败于前晋，后退居北方蛰伏二十载，才有了前晋灭亡，戎狄如今的威势。眼下便还有一个实例，十年前南唐与燕国那场骇人之战后，南唐幼主迁都南方，休养生息十余载，到如今才缓缓复国。”
叶宁语听八弟提到南唐，不知为何心念忽然一动，一个素衣男子的身影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叶大姑娘，可希望白某留在大都？”
“白先生使命在肩，且胸有乾坤，白先生身处何地岂是叶宁语能置喙的。”
……
那时，叶宁语分明能感受到他溢于言表的一丝失落和黯然。
几日前的皇帝生辰宴上，作为蓝老弟子的白承之风头正盛，一一介草民的身份引得大殿之上人人侧目。可没人知道这位看似清雅的多病公子，肩上担负起了多少使命，背负了南唐幼主多少期望。
叶宁语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站在那里，迟迟未曾挪步。
“长姐？”叶安舒只当自己说得不对，试探性唤了一声。
“啊？”叶宁语回神，片刻之间便收敛了思绪，勾起唇角。“你的这些书都是哪里来的？”
叶安舒被问得一愣，“什么书？”
“还不承认？自然是你看的兵书。”
“呃……”叶安舒的脸上蓦地浮现出一丝迟疑。他偷偷看兵书的事，长姐怎么知道？
“好啊，你竟私看兵书，我一会回去就告诉母亲。”叶宁希看热闹不嫌事大，适时跳出来揶揄他。
“闭嘴吧你……”叶安舒白了胞妹一眼。
他确实偷看了兵书。这些日子被逼着在国子监上课，他不喜夫子讲的那些四书五经，便央求着同窗刘培之从家里给他带些兵书来。
刘培之是兵部尚书刘景中的嫡子，与叶安舒二人在国子监里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一个是兵部尚书之子，一个又是当朝太后的亲外孙，别说夫子，就连国子监司业也不敢多加管束。
唯一敢管束他们的是国子监祭酒魏桓，可那魏祭酒为人圆滑，自是不愿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便任由他们二人胡闹。
好在两人虽然不学无术，却也不惹事，在课堂偷偷看闲书、逃课这种行为只自己干，也不带坏旁人。
刘培之自小跟着父亲，对于兵法之事倒也算耳濡目染，叶安舒成日与他厮混，要几本兵书自然是极为容易的。
原本看兵书也不算什么坏事，叶宁语平日里也爱看些兵书。奈何段氏夫妇一心想要儿子走科举之路。
叶永德素来才学不佳，论才学不及三哥叶永和，论将谋不及大哥叶永长。段氏作为一国公主，虽然可以为儿子谋一份好前程，可她素来不喜以身份压人，指望着两个儿子能自己成才，好好念书，将来走上仕途。
否则，段氏也不会常常揪着叶安舒的耳朵，让兄长们绑他去国子监了。
正是因为如此，叶安舒拿着兵书，也只敢偷偷看，并不敢在家里大张旗鼓地看。
他心中十分疑惑，长姐是如何发现他看兵书，却不知他刚刚说的那些前晋与戎狄之事，便是一本兵书上的内容。
那本兵书，叶宁语早在七岁的时候就看过了，幼时还经常和叶永长讨论一二。
叶安舒自不知这一茬，他心里惴惴不安，生怕长姐责备自己。便也顾不得与刘培之的交情，嗫嚅道，“是培……培之给我的书。长姐，我日后不看了。”
说完这句话，他低下头去，等待长姐发落。
不料他迎来的并非叶宁语的责备，而是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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