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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 77 章


曹兴朝是亲眼见了整个过程。

        在见到九爷拎着酒壶,  懒洋洋笑着朝对面走去时,他就眼皮乱跳暗道不妙。别看除夕宴上半场时,九爷与谈笑风生状似如常,可悉知其脾性的他焉能不知,  这种场合九爷素来是懒怠应对,  如今举止反常,  只怕是要有大事发生。

        他不怕九爷怒,  就怕九爷笑。

        亦如他义父私下暗语,  那笑是阎王笑。

        没看连他那向来混不吝的义父,整个宴会上都不作声了,甚至连酒不敢多吃半口。

        怕事有不好,他在九爷起身后,  也顾不上旁的,忙提心吊胆的起了身跟了过去。而后他便见着九爷边朝对面禹王爷的坐席上走,  边冁然而笑的拎着酒壶斟酒,待近了席前,就直接把那晃洒了大半的酒盏送了过去。

        “今儿大好日子,我敬七哥一杯。”

        九爷笑说的情真意切,  好似真的是毫无芥蒂的来敬酒的。如果忽略了那堪堪只覆杯底的薄酒,还有那近乎要擎到禹王额头高度的酒盏的话。

        禹王冷冷掀了眼皮,动了唇就要说话。

        可哪想得九爷压根没给说话的机会,毫无征兆的拎着手里的酒壶就冲禹王兜头轰然砸过。

        “好哇,  七哥竟给不给我面子!”

        前一刻还如沐春风的九爷,  下一刻勃然色变骤然发作,  这突来的变故简直惊呆了在场众人的眼。连紧在跟前的他都没万万没反应过来,  更何况其他人了。

        酒汁混淆着瓷片从禹王头上滑落时,  他好似余光瞥见了有幽黑的珠子一颗颗顺着禹王的手腕滑落,  落在宫殿的金砖上铿声作响。

        当时他并未多在意这些,只是拼命拦着似不甘心还想上前踹两脚的九爷,唯恐事情闹得太大。可哪里想得就在这档口,本来沉默的禹王却突然暴起,抓了案上的酒壶朝九爷脑门砸去。

        这就如捅了马蜂窝了,九爷双眼猩红的就冲了上去。

        等那些王公大臣们从座上惊起,两人已交上了拳脚,九爷的拳头轰上了对方的下颌骨,禹王挥拳过去打裂了对方的眼角。禹王到底领兵打仗多年,出手强劲狠辣,很快就占了上风。他看的急,拉架的时候不免就暗地里下黑脚,却被禹王当胸发狠一踹,差点没给踢折了他肋骨。

        周围桌椅歪倒,四下杯盘狼藉,宫娥们尖叫着散开。等双方的人拼命将他们堪堪拉开后,两人已然都挂了彩,禹王的颧骨下颌青紫一片,九爷则眼角唇角都裂出了血。双方皆是头破血流,发髻散乱,绣五爪蛟龙的蟒袍被扯开了扣,混着菜汤酒汁凌乱敞着,说不出的狼狈凄惨,哪里还能瞧出个亲王矜贵模样。

        九爷朝外啐了口嘴边的血,拇指擦过唇角的时候,还瘆笑着在对方的身上阴沉定着目光。等他不明所以的顺着九爷的目光看过去,这方发现,原来禹王那身亲王服下,竟套着件极怪异又不合身的件衣裳。

        这衣裳没有袖子衣扣,前后还长短不一,怪得慌不说还紧得不合身,箍在对方身上近乎勾勒出胸腹线条来。

        他觉得这衣服有些眼熟,然后电光石火间就猛然记起,这件衣服好似曾在她那见过。至于如何落了禹王这,无外乎是从前拿她几件衣裳去给对方添堵的缘故。

        张着嘴他好是一阵难以置信,看着那衣裳再去看禹王那张冷脸,怎么也没法将二者联系起来。这是禹王爷做出的事?

        禹王面罩寒霜,抬手整理着被撕扯的凌乱的亲王服,草草遮住里面的衣服。

        闹了这么一出,王公大臣们算是目瞪口呆了。

        在他们看来,宁王我行我素桀骜惯了,干出这事似也不算太过意外,可那禹王何曾做过这等出格的事,刚那彪悍凶狠的打架姿态,真是让他们大跌了下巴。

        皇家人,怕也真没有什么善茬。

        除夕宴至此也继续不下去了,涉及皇家事,王公大臣们也不敢多停留,纷纷寻了借口提前退场了。没过多时,便有黄门进了殿,两亲王身边的人见了,无不赶紧退出了殿外。

        黄门代圣上前来,两亲王便得跪着听训。

        黄门奉旨申斥二人无法无天,德行败坏,丧尽皇家颜面。之后就代圣上问,他们此番是因何故起了冲突。

        宁王就摇晃着指禹王,挑着眼儿醉笑着:“我好心去给他敬酒,他仗着序齿大不领情,还瞪我!那倨傲上天的模样,甚是让人火大。我不打他,打谁?”

        禹王只有一句:“他打我,还不允许我还手了?”

        黄门就回去复命了,殿外候着的一干御医便背着药箱匆匆进来,给两位亲王看伤诊治。

        那黄门再次回来时,带来了对他们的处置。

        二人得在殿里跪到天明,并罚一整年俸禄。

        “圣上口谕,二位天亮后就滚回府好好醒酒,初一的开玺大典就不必参加了。”

        曹兴朝搀扶着宁王回府时,已经是卯时之后了。

        宁王摸着头上缠着的白细布条,咬牙骂:“大过年弄得跟奔丧一样,那些御医除了吃干饭就是埋汰人,果然骂他们废物都不带冤枉的!”

        接着又阴沉的骂那赵元璟晦气,道是下次要他好看。

        知他九爷这回打架没占上风心气断然不顺,曹兴朝自也不敢回嘴。只是心里头难免想,最好还是别有下次了。

        “哎哟我的九爷,哪个挨千刀的给您打成这样了?”

        王公公在殿里远远瞧见,差点没上来气,大惊失色的拄着拐就急急的出来。宁王脚步一停,脸色变幻的转向了曹兴朝。

        “我被打的很难看?”

        “可不是,可不是!”回话的是焦急赶来的王公公,心疼的看他那张脸:“又青又肿,瞧瞧嘴角边都开裂了!天呐,眼都肿了,怎么眼角还往外渗血呢!”

        王公公大呼着让人去叫大夫,宁王却脸色难看的往殿里的方向看了又看。

        “扶我去偏殿。”

        王公公刚要制止,可察觉到他九爷神色的异样,便多少反应过来。不免心里就叹声,九爷这心思也忒不会拐弯,这会在瞎顾忌什么。

        “快过来些人搀扶着九爷,没见着九爷痛晕过去了。”

        听着王公公吆三喝四的,宁王青紫的脸狠狠抽动两下,要换个人的话他就要破口骂了。这是生怕那寝殿里头的人不知他没用吗?

        正莽着脸想要王公公闭嘴时,他却见着对方竟蹒跚的折身去正殿了,边走着边还悲戚戚的喊着紫兰。

        “紫兰,紫兰快出来啊,九爷他受了重伤了——”

        没有犹豫几个呼吸,宁王就示意那些下人快来搀扶他。

        时文修一夜没怎么睡好,这会脑子还有些昏沉,收拾好开门后,就有些疲惫的蠕动着唇问是怎么回事。

        “九爷重伤昏迷了!”王公公拉着她往外走,语气里的焦急与心疼是真的,“头还在淌着血呢,脸上都没了人样了!可怜九爷这得多疼啊,哪个挨千刀的,大过年的给九爷整成这样!”

        说话间外头的曹兴朝与那些下人们,已经七手八脚的搀扶着人进来。被搀扶的人双目紧闭着,无知无觉的模样,头上缠着渗血的细布,脸上交错着青紫的伤,瞧起来确实没人样了。

        时文修紧走两步,目光忍不住在头上那伤处盯看着。

        ‘大夫呢?’她比划着问那王公公。

        “您说大夫啊。”王公公特意大了声,“让人去请了。您也别太担心,九爷吉人天相,会没事的。”

        时文修没注意他话里的特意,目光始终着紧的盯着那头上细布的渗血处。脑中又有几分混乱的想,当初她这原身,就是头上被挨了一下,然后人就没了。

        这会那曹兴朝多少从话里咂摸出味来,联想到除夕夜里他们二人在祀堂里的反常,九爷宴会上的异常,禹王身上的旧衣,此刻他那从不解风情的肠子,难得通了一下。

        “咱家九爷还想着手下留情,奈何禹王爷却行事狠辣的厉害,招招致命,简直是下死手啊。”

        听得曹兴朝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王公公这才知道九爷是与禹王爷打架了。不过想来也是,在这大魏敢动九爷一根汗毛的人,掰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的。

        王公公还在暗叹,这两亲王真是天生的冤家,从来都没对盘过。曹兴朝却在偷偷咂摸,两兄弟怎么口味都相似,会瞧上眼一个女人。

        时文修从这番话里,得知了他这身伤的由来。一时间,有几瞬的怔忡。

        “别担心,我没事,都是皮肉伤罢了。”

        他不知何时睁了眼,拉过她细细的手腕,把她整个人拉近了些。见她眸光朝他面上看来,他就斜了开裂的眼角笑。

        “别听他们说的离谱,我可没事,有事的是那赵元璟。可惜你没在场见着,你家爷一脚将他踢飞出去的悍勇。不过今个也痛快,我可老就想收拾那厮了,总算让我逮着了时机。”

        逞了两句威风,他伸出手臂懒洋洋搭上了她肩,眯了眼往她身子上黏糊靠着。

        “累得慌,扶我去暖阁歇息会。”

        等吃了煎好的药,伺候的下人全都退下了,暖阁里就静了下来。

        宁王从身后揽抱着她躺着,臂膀圈着她腰腹。

        他脸枕她颈后闻她细细甜香,热息缠绕着她的肌肤,流连中有几分含糊不清的呢喃:“紫兰,你还生不生气了?”

        时文修手搭着脸边的玉纱枕,人没有回应。

        腰间的力道箍紧了下,他埋首在她颈间,几分恨,又几分闷:“我是生气的。我气不过,他欺负你。”

        室内寂静下来。她怔怔看了会垂落的纱幔,而后搭在玉纱枕上的手缓慢下移,落上了覆在她小腹上的手背。

        她一字一字的写:‘以后,别这样了。’

        他圈紧了她,热息洒在她的颈窝。

        两人静默了很长时间。许久,他抑遏着什么情绪的嗓音方从她颈后传来。

        “我也嫉恨他。你可能不知,当日在牢里见你如何也不肯叛他半分时,我心里都闪过如何的念头。我是恼你怒你,可同样的却也对那赵元璟闪过些嫉恨。我那时就想,就他那么个烂人,怎么就有女人愿意护他到这种地步?凭什么,他何德何能?”

        “而后我就忍不住的想,如果有哪个女人愿意这般为我,那我什么都愿意给她。”

        他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喘息:“你可知你凶狠瞪着我,两眸灼灼火焰似的,咬牙切齿告诉我不知两字的时候,有多招人。大抵那时候我便有些不对了罢,只是恨怒压过了这些。”

        时文修抿了唇角动了身子想起身,他却用力圈住不让离开。

        “听我说完。还记得我当日给你画的那灯下杂草图?我曾见你迎着壁灯向活的模样,那情那景何其相似,所以我那笔下画的其实是你。”

        他贪婪的埋进她的香甜中,掩住声音的艰涩:“其实,也是我。当年我被圈禁在黑黢黢的大殿里,那么多年里,每当我有些熬不住的时候,就趴在窗户上看庭院里的荒草。那时候我就想,连它都能活,凭什么我活不下!就这样,熬了一年又一年,我才活着熬出了冷宫。”

        一室的寂静中,只余两人轻重不一的喘息声。

        许久,他叼着她颈肉突然咬了下,恨声:“我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别再怀疑我的用心。说句讥讽的话,你还真没什么能让我利用的上的,你懂不懂?”

        时文修静静看了会脸边的玉纱枕,垂落了眸。

        “我也用不着你什么回应。”说着话时,他明显声音重了,压了情绪,“你且如往常般待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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