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躲世间于世间(一)
以青竹搭建而成的碧绿建筑隐身在黄石山上的一片竹林里，外围大门的两旁用一条条扁而坚实的青竹组成一对长匾，上头清晰刻着：“空晴万里江湖画，一世草芥皆有价”。
庭院里，传来竹林随着阵阵寒意清风嘎吱作响，高雅闲适，惬意至极。
当竺昊天匆匆来到大堂之处，左眼上带疤的男人适巧踩出厅门。
对方早已换上一袭华贵白袍滚银边，外披绣有银色华纹的浅灰色大氅，脚踩绣着银丝花纹的白短靴，腰际上一块棕白相间的温润雅玉上，颗颗乳钉成环，滴滴圆珠浮现中心处。
竺昊天黝黑唇角轻轻勾出嘲弄，冷哼一声：“冲门的人这么没耐心呀？”
“你浪费我太多时间了。”
男人脚下停顿却不曾转过身，摇着手中扇柄，白底银纹的扇面题字清晰可见：“幽泉沸腾奔青天”。
他的身形娇小，站在身高十分突出的竺昊天身边显得自己像个孩子，不过那并不影响他的气焰高涨：“云门跟在那个没用的龙种身边太久、步调习惯悠悠哉哉的，我们冲门跟你们不一样，做事讲究效率。”
“你太猖狂了，席捷。”
竺昊天长臂开展，掠出随身短刀往他身形一划，华丽身影在他落手一寸之时，倏地化作一道残影消失眼前，冷不防地从他身后飞出一腿。
竺昊天早料到他有此一着，旋身反手往后一劈，断开了对方突来的袭击。
“你能快得过我？”席捷冷冷一笑，身影一摇，瞬间出现于竺昊天背后，不眨眼都看不清他是如何移动的。
锋利短刃在眼前划过几回也让席捷轻轻松松地接连闪过，竺昊天嗤鼻笑过一声：“快也没用，你只会躲吗？”
席捷扇面收合成柄，瞬地劈劈啪啪敲过竺昊天结实手臂上的穴道数处，酸麻让竺昊天手中短刀跌落地面，席捷执扇的手高高扬起，扇柄最后紧紧抵上他的咽喉处。
“我是懒得杀你，下回再让我生气就刺穿你的喉咙，我这柄扇可是不长眼的。”席捷瞇了瞇带疤媚眼，语带嚣张：“给你一个忠告，跟我斗，你还不够格。”
他挑了挑眉，带疤的淡色长眸里，除了杀意再没有其它情感。虽不及竺昊天身长奇高，然而他异于常人的惊人速度，生生制住竺昊天天生体型上的优势。
竺昊天高举双手，唇边扯出一抹讪笑：“咱们坐在同条船上，开开玩笑你不需要这么认真吧！”
收回杀意、理过衣摆，席捷抖开扇面摇了摇，嗤鼻冷冷哼过：“再给你一个忠告，我的玩笑你开不起。”
攒起长指蜷入手心，竺昊天对于眼前这个高傲的家伙一点好感都没有，只想快快将事情交待完，送走这个讨厌的瘟神。
“起叔呢？”
“送他去他该去的地方了。”席捷悠悠摇着扇面，回头揶揄：“挟持对龙种有恩之人来逼他出面，你们这歹毒阴招还真干得出来呀！”
“躲了十三年，他该逍遥够了。”竺昊天不理会他的嘲弄，继而问道：“那个女的呢？”
席捷瞟了他一眼，转身步入室内，“既是一起抓的，自然是一起送过去了。”
竺昊天蹙起眉，一脸不悦：“我只让你劫走起叔，你抓她作甚？”
席捷懒懒瞟他一眼，眼底尽是不屑：“你真当水门那家伙跟龙种一样没用啊？不抓个垫背的，我那票兄弟根本跑不掉！”
“他有什么好顾虑的，在我面前还不是只能乖乖吃拳头！”
“闻人起是真打算让你继承云门吗？”席捷闻言有些错愕：“连对方是让你、还是怕你都搞不懂，我真不晓得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竺昊天面色一沉，顾及自己打不过对方，只能青着一张脸：“那个女的不留，杀了她。”
提起长勺给自己添了杯茶水，席捷轻啜一口也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对我发号施令了？”
竺昊天瞪了他一眼：“那个女的是水门的人！”
席捷顿了顿，“可不巧，我却听说她是符夭的人。”
“这些年来她天天都伺候着那个小畜生，你说她是火门的人还是水门的人？”竺昊天翻了一个白眼，不明白今天是怎么了，人人都在护着水门的叛徒！
见他还有些犹豫，竺昊天换了张表情来到他身边调侃：“我都不知道你现在脾气这么好了，对水门还能有这种度量？”
听出他语气里的讥讽，席捷皮笑肉不笑也回了一句：“我只是在斟酌比较讨厌水门、还是比较讨厌你罢了。”
席捷忽然提起扇柄往竺昊天胸膛上一推，蹙眉道：“别靠我这么近，一身骚味都要往我身上沾了。”
竺昊天有些不爽：“这是麝香，很贵的。”
“不是贵就往身上猛熏，你懂不懂什么叫风雅？俗气！”
“你讨不讨厌我我不清楚，不过我是真的挺讨厌你的，比看到龙种那副蠢样还更讨厌。”
闻言席捷勾出一抹微笑：“我听说你自小跟他一起长大，本来对你还有些不放心，不过现在看来我是能安心了。”
竺昊天没睬他，径自也问：“洛阳有什么新进度没有？”
席捷低低啜饮手上茶水，再度抬起寒意目光：“新的谶言出来了，这回在扬州。”
“我已经让人把假的消息放给龙种……符姝那边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席捷啜着手中茶水，诚实也道：“我是最早让吕氏派离益州的，符姝详细的计划我也不甚清楚，不过人是你们请回来的，对自己的眼光就这么没信心吗？”
竺昊天蹙了蹙眉，“此二门对龙种十分忠心，想收复他们没那么简单。”
“符姝跟你们的龙种不一样，料事如神就像个半仙，关于要如何收复海雷两门就不必你操心了。”
竺昊天听出他语气里难以察觉的恭敬，“你对符姝如此敬佩，怎么还会想来跟云门合作？”
“谁让你们云门握有龙种、还有个跟符夭齐名的十二门大长老呢！”席捷耸耸肩，不忘回头揶揄一句：“否则……我见你这种办事的态度，还真得再好好思量呢！”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听过一些以前的传闻，有些猜不透闻人起究竟是心脏太大颗还是老糊涂，才会答应让你这种人接手云门。”席捷唇掀一抹嘲弄：“没记错的话，当年为了龙种，你还差点让人赶出云门！”
“你……”这个讨人厌的混账王八！
席捷笑够了，拍拍他的肩：“大伙目标都是一样的，你要疑心病这么重，我很难跟你们合作，明白吗？”
竺昊天是真心讨厌席捷这副尖酸刻薄的模样，然而为了事成之后，自己便能紧揽云门大权，他再不能忍也要忍。
“符姝手上的几门没问题吧？”
“吕氏下令，朔风冲三门都得听符姝一人命令，没什么好怀疑的。”
“符姝当真厉害，还知道要从吕氏先下手。”怎么自己跟的不是这样的主子呢？
“……就是不知道吕氏难以亲近，符姝是怎么拿下她的？”
席捷轻蔑笑出：“有那个心思钦佩别人还不如担心你们的龙种，别到头来才发现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白费心思。”
竺昊天目露凶光，暗暗拧着腰间短刀：“他若真的这么没用，我头一个就杀了他！”
“龙种有你这样的兄弟，还真是悲哀啊！”席捷扇柄敲敲他健壮胸膛，语气酸溜带呛：“我对你的意志是放心了，不过见你这样待他，我突然又对你多了几分戒心。”
竺昊天别开脸，不想看到他那副讨人厌的嘴脸。
“你只管符姝那边便行，其它的事不用操心。”席捷猛然朝他扬手，竺昊天本能地飞掌接住了他抛来的黑影，定睛一看也皱起眉：“什么玩意？”
“是他一直想要的那串钥匙，”席捷扬扬眉，“怎么你们都不怕龙镯被偷呀？”
瞥了手中沉甸甸的一串铜环铁匙，竺昊天冷哼，“龙凤镯只有带在濂门直系传人身上才有用，没有龙种，要那只龙镯也不能干嘛。”
“他一直追着我讨这付钥匙，难道对镯子会没有半点留念？”
竺昊天紧捏着手上铁匙，似乎就想这么把它拧断，嗤鼻冷笑：“我太了解他了，他怕那只镯怕得要死、巴不得镯子能早日给人搬走的好。”
“既然他心意已决，你们又何必非得要他来继承龙种？”席捷摇首，“在我看来，他就是个废物罢了。”
“我们自然有我们的理由，这不关你的事。”
门外传来急急奔跑的脚步声，门徒气喘嘘嘘报上一声：“昊天，江小曲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不见的？”
席捷仰天嘲弄笑过一声，“看来你们云门除了闻人起之外，真是没一个能用的。”
瞪了他一眼，竺昊天接过门徒递上的图面。
门徒指着图面磕磕巴巴：“他本来应该在出了这座树林之后，从石门县直通附近官道，没想到经过了一个多时辰，还未见到他二人从树林出来。”
席捷以扇掩面轻笑：“看来龙种不算太蠢，还知道要避开你这号危险人物。”
竺昊天拧着羊皮图面，面色铁青：“他的腿撑不了太久、跑不了多远……一定躲在什么地方了！”
“下回要找人合作，我还得先评估一下对方的脑子才行。”席捷瞥了地图一眼，摇头叹息：“难怪当初要赶你出门，我现在真替云门的未来担心。”
“你什么意思！？”
“我可不是学堂先生，要答案自己慢慢想。”席捷缓缓步出厅门，突然间想到什么似的又扭回了头：“对了，你那把刀还是先磨亮点，省得到时宰不了龙头。”
面对接二连三投出的嘲弄，竺昊天想起近日出现在苏州的朔门，心中漾出不怀好意的念头：“慢着，我有事让你去办。”
“注意你的口气。”席捷懒懒回眸，目光里有着不客气的杀意：“虽然不明白当初闻人起是看上你哪一点，不过像你这种一般的门徒，是没资格跟我这种直系门人平起平坐、更没资格命令我。”
竺昊天强忍心中怒意，扯出一抹僵硬笑容更正：“我有事想‘麻烦’你。”
席捷抽抽眉角，得意泛笑：“这种态度我喜欢，你说吧。”
“反正扬州离苏州也不远，你顺道替我去教训教训海雷两门。”
席捷怀疑这家伙听不懂人话，不客气的拒绝：“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符姝想要这两门依附，你这种行为……符姝会很不高兴的。”
“这两门近日很不听话，得好好教训之后再送到符姝面前，否则到时候临阵脱逃，岂不是要让新主子伤透脑筋？”
“素闻云门对此二门看管严谨果然不假，就是龙种的幼时故友也没能逃过这等噩运。”
“不听话的狗就该让他们明白谁人才是主子，有什么问题吗？”
“我是没什么问题，不过你这种泄忿式的行为若是跟计划没有什么关联，我就不参加了。”
“只是两门还没依附的落魄门族，你别把他们打死就成了，这点小事还能难倒你吗？”谄媚不忘马屁两句，竺昊天滚着满腔恨意逢迎。
面对他的和气，席捷有些莫名，“既然是小事你自己去便成，何必浪费我的时间？”
“天眼随时监视着他俩，我要掐死他们还能有什么困难？”竺昊天提勺也替自己斟过茶水，貌似轻松又道：“只不过是云门里的几位长老还在商讨未来的事，目前我走不开罢了。”
席捷捻着扇柄斟酌，少顷缓缓抬首：“记住你欠我一份人情。”
“明白了。”竺昊天微笑着。
银白身影倏地消失眼前、月光下银亮的长袍飞摆，瞬间来到一尺外，几个残影飞过眼前，眨眼后已经失去踪影。
瞪着他消失离去的空中，竺昊天笑容蓦地转为森寒：“自以为聪明，我倒要看看你这个不该出现在苏州的人，到时候遇上朔门还笑不笑的出来？”
门徒见他笑了，抓着图面战战兢兢来到身边问道：“昊天，江小曲消失会不会是受那个叛徒的影响？”
“水门……难怪硬要拖着他离开了！”竺昊天目光一冷，“调人去搜山，千万别让他们入了水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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