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断桥边的小二哥1
城北一个破旧的庙,隐在落了雪的树和铺了雪的地之间,孤零零的像是被世人遗忘。那两扇勉强合上的大门被风吹得吱呀发声,似乎叹息曾经有过的繁华。
室内,本应敬于上方的神像不但没了遮羞布,还落了层层的灰尘与蛛丝,只是笑容依旧慈祥。几个乞丐缩在属于自己的小角落里,虽然整个人都被重重的稻杆淹没,但还是冻得发抖。这里虽脏,最破,虽被人遗忘,但这些流浪的无家旅人,在这儿才可放下那颗无处安放的心。
今年杭城,又见雪。
纷扬的雪带掩埋了属于过去的尘埃,带着又一年新的盼望,落在这个古旧而繁华的城市。万家灯火明明灭灭,跃动着千年依旧的温暖与光明。
靠在佛像后的一个稻杆堆突然抖了抖,一个小小的身子猛地坐了起来,胸前剧烈起伏,嘴巴张大了呼吸,伴随着哼哧哼哧的声音。那双极力瞪大的眼毫无焦距地看着前方的一片昏沉,也像是透过这一片昏沉看着什么画面。
许久,房梁上因为突如其来的响声而暂停了织网的蜘蛛又重新吐丝,继续未完的使命;墙角躺着的被惊醒老乞丐说着含糊的话又陷入了沉睡。
小小的身子毫无预兆地往后倒在稻草堆里,掀起一阵呛鼻的灰尘。到现在一眨没眨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破败的横梁,好像能在那里看出一朵花儿来。
“吱呀”门开了,带着冬季凛冽味道的风灌了进来,惊醒了庙里所有人。
大家目光警惕地一致看向门口处,那里,方才推门而入的人随手拍了拍肩上的雪花,朗声道:“今风雪甚大,且天色已黑,在下赶路不便,途径贵庙,还望诸位不吝,借在下一席之地。”
四五个乞丐们不管是何时开始、又是为什么开始乞讨,总归是见惯了人情冷暖。现在突然有一个人这么正正经经地跟自己一群人讲话,还希望能够得到自己的允许,虽因逆着月光看不清长相,却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君子样貌,刚才被吵醒的恐惧与愤怒也渐渐消散。
为首的一个老乞丐乐呵呵道:“公子若是不嫌弃,只管呆着便是。”
“多谢。”
说着,他转身关上摇摇欲坠的门,室内又归于沉寂与昏暗。
一时间睡意已无,几个乞丐的目光下意识地跟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好奇他接下来要坐到哪里去。
眼见这人走到佛像边,一撩长长的衣摆,便在一堆稻草杆子上盘腿而坐,没有仔细看看周围情况,也没有拿着什么东西擦一擦,倒像是做了无数遍似的。
等了许久,这人也没有其他动作。几个乞丐交头接耳小声说了几句,便又各自睡去。
何以解冷饥,唯有大梦里。
裴长德知道有人进来,可没想到,这人会这么巧坐在自己身边。他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又拿手粗暴地揉了揉,终于感觉舒服多了。拢了拢身上的稻草,他小小的身子又缩成了最暖和的一个球的样子。
他隐约记得刚才似乎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但具体梦到的是什么,却一如既往的想不起来了,只剩下鼓噪的心跳声在胸腔里隆隆作响。
被老乞丐叫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外面的雪停了,极目望去天地一色。天地之间,一道身影慢慢离去,渐渐消失。美则美矣,就是冷得厉害,裴长德嘀咕着,看着渐渐消失的人影,原地跳了跳松松筋骨。
昨夜惊醒一事早就抛于脑后,裴长德只觉得今日醒来,精神格外好。
“臭小子,今儿个天冷,喝点儿姜汤再出门。”老乞丐把用一只木勺搅拌着一锅汤水。
“诶,来啦。”裴长德应声,甩甩脑袋抛开一些无所谓的念头,暖暖身子再说,于是回头拿了自己的破碗就往破铁锅旁边凑。
这姜是老乞丐带着人在山上挖的。雪水煮野姜,光在旁边闻这么一口,刺鼻的味道驱赶了残留的睡意,本来就瘪瘪的肚子更是唱起了此起彼伏的空城计。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就被点了笑穴似的停不下来。
只要有人,就少不了小团体,乞丐之间也是同样。住在破庙里的一波乞丐,都是由年纪最大的老乞丐在各种地方捡的,互相间总有着其他乞丐之间没有的温馨,像家一样的那种温馨。
裴长德混在其中,年纪最小。他看着这群至少在他看来是可爱的人,想着,这群人的存在可能也是他放弃追赶裴家人的原因之一吧。
面对未知的家人的责难,年纪小小的他,更喜欢留在这种可以给他哪怕是一丝温暖的地方。
大家咕噜咕噜几口,一碗热汤下肚,仿佛整个人都暖和起来。这老乞丐神秘兮兮地对着众人扬了扬手里的捧着的陶土罐头,里头是铜板碰撞发出的醉人响声,“今儿个我起时,见那小公子往佛像旁边放了点钱,”他环顾一圈,见众人的眼神都是亮晶晶的,继续道,“好歹也是今年最后一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咱们去醉仙楼后厨看看,买几个喜欢的菜,就当是过年了。”
这边话没说完,几个乞丐就已经开心得鬼哭狼嚎转圈圈了。老乞丐也笑成了一朵菊花,捧着手里的陶罐子,就像捧着什么稀世的珍宝。
所谓买菜,就是买那些达官贵人们没吃几口的菜。按理说这些都是要倒到泔水桶里的。但新来的那个管事显然比较会做生意,那些菜,自家伙计吃不完,别人也不愿意买回去吃,不代表乞丐们不愿意啊。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就可以吃到大厨们精心制作的菜肴,对于乞儿们而言可谓是人间美味了,因此大家也愿意偶尔拿几个铜板换一顿饭。
但是想要在众多乞丐中抢到这碗菜,估计还得赶一赶,早些去排队。
年三十的杭城,好不热闹。
南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的络绎不绝。卖糖葫芦的小贩举着孩子们梦寐以求的红色串串走街串巷,买杂货的小伙儿敲着小鼓吆喝。街边摆着一口又一口大大的铁锅,里面或煮着馄饨,或下着面条,或蒸着热腾腾的包子馒头,总有往来行人驻足停留。
那一口口锅上蒸腾起来的白色烟气,隐隐约约挡着灶台后笑意盈盈的老叟或妇人,一阵阵地似乎酿着新年的欢喜。
平日里,裴长德这一伙儿乞丐,是不会到这里来的。山里的猛兽有地盘,乡间的士绅有地盘,就是看似乱成一盘散沙的乞丐,也分个三六九等。这块最繁华的地界,当然是被杭城里势力最大的乞丐控制着。
裴长德和黑狗子跟着老乞丐左弯右拐地,到了一处高围墙圈起来的院子的后门。
后门的巷子,路不窄,一亮马车想要敞敞亮亮地驶过都没有问题。而此时,这不窄的巷子里却蹲着密密实实几十号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勉勉强强竟然还能看出个排着队的样子。
老乞丐三人的到来表面上并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但裴长德却发现,暗暗拿眼角打量自己三人的不在少数。有人立马就移走了视线,显得毫不在意,有人却还是时不时便看过来,似是偷偷计划或者估算着什么。
“还好还好,”老乞丐一打眼过去就有了一个准儿,“现在排着队的也就十来个,里面老爷们随便撤个两三桌,就能轮到我们了。”
黑狗子憨憨一笑,表示很开心。他被老乞丐捡来的时候,脑袋上被砸了一个血窟窿,老乞丐一日三餐用自采自熬的汤药喂着,几日后竟也神奇地醒了。只是醒来后便是呆呆傻傻的样子,也记不得自己的名字。因为那时他身边还躺着只死去的黑狗,老乞丐便给他起名黑狗子。据说刚捡回来的时候,他有两个乞丐合起来这么大。饶是做乞丐吃不好穿不暖,两年下来,他在乞丐堆里,也是个大个子。这也是为什么老乞丐带着他来的原因,好歹是有个能唬人的家伙。
裴长德抬头看了看天色,心里不以为然却也没说什么。现在辰时才过一点,来酒楼吃饭的人应该还没多少。虽说等个一两桌便好,但估计还有得时间要耗。
果不其然,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那扇一直安安静静的门终于有了动静。
先是门后的垡子被拿起的声音,众人游离懒散的目光瞬间都看向那扇红漆都快掉完了的门。尤其是那排在第一个的人,口水都情不自禁地吞了两口,却还是努力按耐着自己不要上前。
规矩是那位新管事定的,先到先得,不许哄抢,一旦有谁乱了秩序,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好事了。由是,这帮平时最不讲秩序的乞丐们,愣是不敢乱来。
门打开后,露出一个灰袍小厮的身影。
那小厮显然也是见过世面的,见这么多爽双眼睛贼溜溜地盯着自己——手里的几个油纸包裹,不怯场也没露出世面厌恶的表情,只笑眯眯道:“今天第一桌下了,剩下三个菜。”说着他颠了颠手里的三个油包,众人的视线也随他颠了颠,小厮看着似乎很满意,接着道;“老规矩,六枚铜钱一个菜。你要几个啊。”
这最后一句,是对着排在第一个的人说的。
排在第一个的面黄肌瘦的汉子努力咽了咽口水,哆嗦着声音说道,似乎压抑着极大的激动:“我,我全要了。”说着,他抖着手摸进自己的胸前,掏出一个洗得发白的荷包,把里面的铜板都倒到另一只手上,数了数正好十八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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