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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我是人间惆怅客


齐郡在大泉版图最靠北的地方,别的地方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齐郡却是两样都不沾边,适合种植谷物的土地少的可怜,最挣钱的来源售卖马匹也被官府牢牢抓在手上。

        大泉律令,私售马匹者绞!这条法文一出,倒是绝了想要铤而走险人的活络心思。崇明十一年,春天的时候本来是播种了不少谷物,指望着有个好收成。谁曾想,遭遇蝗灾,百姓火棍挥舞,熏烟用木杆,稻草杆等东西燃起浓烟,用油和水混合在一起撒在农作物的枝叶上……各种法子都用了个遍,成效还是微弱。

        四月的时候,水位突然涨起来。一开始没人当回事,谁知道扑灭蝗灾过后,洪水便席卷而来。雪上加霜的,天公发怒又降下大雨。百姓流离失所,肚子都吃不饱,前任郡守又在治灾的时候死的蹊跷,更是民心惶惶。一时间,不少人背井离乡,某求生存。

        柳言午饭没动筷子,申时过后,祝媛担心的来到前堂,手上拎着食盒。“老爷,吃些东西吧,饿坏了肚子可怎么办?”她泫然欲泣、梨花带雨的看着郎君,桃红色的褙子被泪水沾湿,一副怕人寻问,咽泪妆欢的动人模样。

        她抽抽搭搭的说:“都怪切身,连累了老爷,被贬至此。”她心知肚明,柳相公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若非因为她,又怎么会落到如此困境。祝媛恨不得当时就自尽,以免相公落人话柄,可又不愿意与爱人天人相隔。

        柳言怜惜的替她拭去眼泪,“大丈夫于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自然是要护着爱妻,可我身为朝堂命官,又不能辜负圣恩、蔑视法度,自纠自检已经是最好的办法。就是可惜,许不了你正妻之位。”大泉等级森严,选官的时候要把族谱查探清楚,任何一点污点都能被直线放大,连官员妻子都必须是身世清白,三代以类无人获罪。

        两人柔情脉脉注视着对方,祝媛突然想起来自己是来送饭的,擦干净眼泪,从食盒拿出碗素面。一碗清汤寡水的阳春面,放了一点点油渣子,撒了几粒葱花。跟以前的吃食何止天壤之别,柳言却接过去一边喜滋滋的吃,一吃故意夸赞夫人手艺,逗祝媛发笑。

        两人这边温馨极了,门外确是剑拔弩张。

        郁千不死心得追了过来,眼睛死死盯着青衫直掇的男子。紫衣童子看到一个身着白裙的女子骑着匹枣红大马冲上来,眼睛还一直看着自己公子。他于是心生警觉,张开双臂,老鹰护小鸡一样,挡在两人之间,看着很是滑稽。心里还暗自得意,想要骚扰自家公子,先过我这关。

        马闻居带着同门,紧紧跟着师叔后面。一到郡守府,就看到眼前尴尬一幕,他一瞬间道心失守,自己可望不可及的神女却对一个无法修行的蝼蚁频频注意。

        时间尴尬的仿佛凝固了好一会儿,直到柳言居然亲自迎接。道门弟子以为是来迎自己的,纷纷挺直了腰板。谁知,郡守朝着青衫男子走去,开怀大笑:“师弟,你可算是来了!我这满城的病人可等着你!”柳言喜出望外,本来一筹莫展的局面却突然有了解决办法,他这师弟自小便跟着明隐道人,医术高超。

        那年轻男子戴着藩篱,看不清神态,只是亲和有礼的说:“师兄,我们进去详谈。”话音刚落,郡守欲引着他去自己的书房。门外的子弟不干了,好歹自己也是名门大派的弟子,居然在山下受到如此轻慢!马闻居咳嗽了两声,柳言这才注意到他们。

        “你们是?”柳言疑惑的问道。

        “郡守大人,我等皆是道门弟子,下山历练途经贵地。见城内阴气甚重,恐有妖孽作祟。想借贵宝地暂住几日,待情况明朗后便会离去。”马闻居本想解释,没想到郁千直接抢先,锤下定音。

        柳言一听是修仙人士,喜出望外,忙不佚的答应,又让下人带他们去东厢房稍作休息,等明日设宴接风洗尘。谁知,郁千拒绝了,她说城中如此动荡,实在不应该添麻烦。柳言暗暗赞叹,真不愧是名门弟子,有理有节,落落大方。

        文泽兰看着郁千离开,眸子中思绪万千。他本来就是情绪不显于色的人,因为他从小就知道,感情是最无用的东西,尤其以眼泪视为软弱。他等郁千走后,拿下来帷幔,立如芝兰玉树,顾盼烨然。一看见他,你就会联想到清秀的山,温婉的水,秀丽的竹。反正,就是很清丽难言。

        柳言带着师弟入了书房,喊祝媛前来,让他认认嫂子。祝媛看着文泽兰,为他的容貌所摄,惊讶不已,又遭柳言戏言“我这师弟的模样,是不是远胜奉京第一美人?”那奉京第一美人,实在是自封的名号,不过是看谁钱投入的多。今年的第一美人,落入都指挥使千金的头上,前脚才被封了名号,后脚朝臣就有人请奏充盈后宫,便顺理成章的入了宫当上后妃。

        鹤归不乐意了,他们合伙欺负自家公子,怒目圆瞪看着柳言。柳言自知失言,男子素来不愿外貌作为谈资,只能堪堪住口。所幸师弟面色如常,并未生气。他赶紧岔开话题,问道“你今日可有什么发现?”

        文泽兰浅笑道:“发现确实不少,可是不知从何说起。”

        柳言苦笑,给师弟斟了壶茶水,撇去浮沫,以示歉意。“你就别卖关子了,是愚兄的不对,这件事若是处理不好,怕是乌纱帽都不保。”

        “我此次来齐郡有两个目的。其一,便是帮你处理齐郡的情况。不用师兄道歉,我也自会帮忙。你我自幼相识,虽疏于多年未见,我又岂是那心胸狭隘之辈?”文泽兰的目光注视着柳言,柳言觉得自己这个师弟真的是深不可测,说话滴水不漏。

        文泽兰解释了一句后,又接着说:“我说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是真的。城中的情况很复杂,并不光是天灾,更有人祸!”柳言睁大眼睛,张嘴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风助火势?”

        文泽兰把玩着腰上的玉佩。玉佩呈现莲藕之状,通体由珍贵的羊脂玉制成,质地细腻滋润,“白如截肪”,藕身之上还有荷叶覆盖,周围还有荸荠,和刚从池塘里捞出来的莲藕一般无二!栩栩如生,一眼看去便知价值连城。

        文泽兰神色莫测,“我也不清楚,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我只能告诉你,下令把尸体都放在一处,尽快火葬。起初我也以为那些人是体质孱弱加上粮食缺乏饿死的,知道我发现那些人死后,身体腐烂速度极快,并能产生一股危害极大的毒气。”

        柳言一听,急忙找下人,欲吩咐事宜。却被文泽兰阻止,“天色已晚,不可打草惊蛇。”于是,他召集府中幕僚人士,商讨明日救援事宜。

        文泽兰让鹤归去休息,自己心事重重的在园子里面游荡。却碰见一女子,身穿素朴白衣,背着双剑,清捻海棠放在鼻子下面。他一时间失了神。

        郁千是故意出现在园子里面的。看见文泽兰,抢先开口道:“先生很像我从前相识的一位故人。”

        “哦,不知道是姑娘何人?”他似乎疑惑不解的说道。

        郁千眼珠转了转,赌气说道:“是我那早逝的郎君!”

        噗咚,一个扎着双环髻的丫头从门后摔出来,文嘉魂不附体的说道:“我什么都没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

        ……

        沉默。

        还是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月亮。

        回到房中,郁千郁闷死了,怎么每次在他跟前都沉不住气。他都不愿意认自己,我堂堂道门大剑仙,辈分靠前的小师叔,门类多少弟子爱戴,何时受过这种气?她气得把门摔的砰砰响,吹了烛火躺上床,旁边的弟子听见了动静也不敢上前查看。

        她躺在整洁的床褥上,突然伸出手,露出一只洁白的手腕,上面一串南玉珊瑚珠,温润生光,突然间气也消了。

        文泽兰年少早慧,可也是头一遭碰到这种事情。他对郁千的轻慢话语有些恼怒,小小年纪从哪里学来的三流做派,如此轻浮。生气过后,他对郁千用了读心术,想看郁千是不是因为自己装作不认识故意捉弄他。

        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发现。郁千当时什么都没有想嘛?那她当时那句话到底是下意识所想,还是她修为高到自己无法探查的地步?

        文泽兰也困惑了。

        他从小到大没有见过父亲,又为母亲见弃。只有明隐道人是真的心疼这个弟子,舅舅又把自己交给文阁老教导,和年长几岁的柳言一同进学。老师对自己也是严厉有余,鲜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刻。对于感情这方面,他确实迟钝地可怕。

        文嘉自从趴在房门偷听,一下子摔出去后,彻底没脸见人。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坐下椅子上,脑子里一直在回想“郎君……郎君……”两字。

        她突然觉得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最敬爱的小师叔不会杀人灭口吧……救命!怀着这样的担心,她破罐子破摔的咸鱼躺上床。可是上了床,她也一直在想,小师叔和那个长的很好看的先生是什么关系啊!虽然那个先生确实很好看,可是……可是他是凡人啊!

        凡人就注定躲不过生老病死。如果让掌门知道了,又该如何收场。唉!我还是先替小师叔瞒着吧。

        谁让我是小师叔天字第一号迷妹呢!

        文嘉第二天开门,两只眼睛像是被谁打过一样,又肿又青,像是两个涩桃子。本来沉浸在要挨罚情绪中的阿勉看着文嘉,哈哈哈拍着柱子大笑起来。

        阿勉笑够了说,“你这是被谁除害了?”

        文嘉锤了他一拳头,理直气壮说“夜晚太黑,我撞的不行嘛!”

        阿勉又笑喷了饭,“你这撞得挺讲究,还对称嘞!”

        郁千也走出了房门,看着文嘉,若有所思。

        文嘉抖了个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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