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鹿鸣 别对殿下动手动脚。
张主事的话仿佛一记猝不及防的惊雷, 在陆齐光心头炸响。
她强压震惊,抬起头,望向面前瘦长的身影,碧青的官服烙印眸中, 令人呼吸一窒。
本次省试的弥封官, 竟然就在眼前。
张主事没有察觉到陆齐光的震惊, 仍领着她向半山腰上走, 径自说道:“大梁科考,之所以敲定弥封一步, 是为防止舞弊、广纳贤才。微臣主掌弥封,倍感荣幸。”
这番漂亮话,他说得云淡风轻, 若不是陆齐光心知此次弥封有误,只怕当真听不出任何异常。
陆齐光淡淡应了一声,问道:“那么多考生的试卷,都是你一人负责?”
“是。”张主事的口吻竟还有几分自豪,“一人为之,不易出错。”
听他话里意思,当真没有半点心虚。可陆齐光很确定, 她和牧怀之的推断结果不会错。
她几乎想反呛对方一句,可最终还是忍耐下去。
张主事不知此间异常,便滔滔不绝地向陆齐光说起弥封的具体细节, 精确到如何贴合试卷、如何涂抹浆糊, 甚至连抹浆糊用的笔刷子都交代了。
陆齐光原先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 越听到后来,发现这人所说没有一句有用处,干脆也就闭了嘴——想也知道, 科举舞弊这等大事,谁又会搬上台面来说呢。
张主事也是个懂事的,听陆齐光不再搭腔,就也不再多说。
二人走了一路,渐渐地,扑鼻的酒香隐约蹿上陆齐光的鼻间,眼前的景致逐渐开阔,攒动的人潮也随之显露出来。
这半山腰上,有一处枫树较少、紧挨溪水的林地,鹿鸣宴的举办地点就坐落于此。
距离巳时尚且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可这鹿鸣宴似乎已经拉开帷幕。
许多名身着幞头袍衫的男子,正手执杯盏,错落站立,应是本届省试的贡士。贡士之间,有身着各色章服的官员们林立其中,有年老的,也有年少的。
陆齐光环视一圈,暂时没找到居正卿的身影,反而被人群中一名显眼的官员吸引了注意。
那官员约莫五六十的年纪,一身紫袍,腰间配着一条金玉带,随身配鱼袋,瞧着约是正三品的品阶。他身旁围满了各色各样的男子,无一不神情恭敬、态度谦卑。
她眉头一扬,还没问,先听张主事小声说道:“殿下,那位就是吏部的曹尚书。”
口吻谨小慎微。好像张主事很怕曹尚书似的。
张主事清了清嗓,在宴前站定脚步,朗声道:“诸位同僚、贡士,迎长乐公主尊驾!”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的视线顿时齐刷刷看来,既惊讶又好奇,见陆齐光果真自张主事身后走出,才忙不迭地躬身下拜。
男子们的声浪尤其整齐:“长乐公主殿下万福!”
陆齐光并非第一次遭遇如此场面,见怪不怪,小臂一扬:“不必多礼。今日这场鹿鸣宴,本宫不是主角,无非是来应一场邀约,休叫本宫扰了诸位的兴致。”
她这话说完,举子里有几个胆大的,主动起身、恢复了原先的攀谈。众人见状,交谈声便稀稀落落地响起来,筵宴又恢复如常。
隔着一段距离,陆齐光看到,曹尚书向她抱手作揖、打了个招呼后,目光很快就冷却下来,透露着几分老谋深算的阴鸷,直直盯着她身前人。
她身前人——可不就是张主事吗?
张主事转过身来,同她讪讪笑道:“殿下,曹尚书有命,臣先行告退。”
陆齐光颔首,看着张主事急匆匆地小跑离开,视线不动声色地追随过去。
只见张主事跑到曹尚书面前,曹尚书神色不渝、一脸阴沉,竟还当众用手中的酒盏敲了一下张主事的脑袋,换来对方卑躬屈膝、满脸堆笑的反应。
陆齐光眉头一挑:这二人,看着似乎不太和睦?
她还未来得及细想,居正卿的声音便自身旁响了起来。
“殿下。”他身形修长,一袭碧青如水洗,不知何时已站在陆齐光身旁,“恕臣接驾来迟。”
陆齐光抽回思绪,冲他弯唇,露出两只浅浅的梨涡:“哪里的话。本来也是约好到宴上相见,自然没什么迟不迟的。”
居正卿的目光在陆齐光身上游走一圈:“果然,殿下不论如何衣装,都艳冠群芳。”
他的欣赏令陆齐光毛骨悚然,强颜欢笑地扯了扯嘴角。
“居小郎君的嘴信不得。”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此处分明只有我一位女流之辈。”
居正卿微微一笑,引着陆齐光漫步宴间,为她取来一杯酒盏。
陆齐光就手接过,只持于掌中,没有饮下的意思。
同居正卿相处,她必须得保持清醒,要不然,谁知道这人面兽心的家伙会做点什么。
二人后话还未开口,便听前方传来三下拊掌之声。
陆齐光循声望去,只见林地溪水边,一位中年官员扬起双臂、正试图吸引着在场众人的注意。
“各位同僚、贡士,鹿鸣开宴,自有曲水流觞的风俗。”中年官员手中拿着一只朱红色的瓷盏,走到溪水上游,“还请于溪边任择一处、席地而坐。”
陆齐光柳眉一扬:曲水流觞?
她没问出口,居正卿先低声解释道:“所谓曲水流觞,便是于溪水上游放置酒盏,任由杯盏下落游走,停在谁人面前,谁人便赋诗一首,作不出的,便罚酒一杯。”
“噢。”陆齐光若有所思,“雅致。”
可是,像居正卿这样欺世盗名、实无才学之人,碰上曲水流觞,难道不会露馅?
在场众人纷纷动了起来,中年官员看见二人,向居正卿拱手催促道:“居会元,请落座。”
陆齐光正好奇居正卿要如何应对,却见他微微一笑。
居正卿泰然道:“在下需陪同殿下往林间走走,请恕在下难以奉陪。”
陆齐光这下知道,居正卿为何邀请她出席鹿鸣宴。
摆明是把她当成挡箭牌了:若是搬出长乐公主,晾是谁,都不敢强行留他、参与这场可能会露馅的曲水流觞。
可他怎么就知道她会顺从,还当真以为她仍是上一世那绵软可爱的小白兔吗?
陆齐光不动声,扫了居正卿一眼。
瞧见陆齐光的神色,中年官员拿不定主意,双眉一颤,向陆齐光询道:“殿下,这……”
陆齐光眼睛一闭,扬扬下颌:“居会元说得不错。”
她还是决定,替居正卿圆这一回谎话。
陆齐光并非真心想帮他,而是因助他科举舞弊之人尚且不明,若放任居正卿参与曲水流觞、暴露其真实水平,只怕会打草惊蛇,再查起来就难了。
虽然若她答应,她就得和居正卿独处。
但光天化日之下,又有鹿鸣宴在旁压着,居正卿应当不敢对她做些什么。
得了长乐公主的亲口肯定,中年官员会意,不再关注二人。
居正卿没向陆齐光表达谢意。他好像打从心眼里相信,陆齐光有心让他陪同散步。
“殿下请。”他只摆摆手,引她走往林间。
陆齐光提裙跟上,心头像没关严实的窗户漏了风,一星半点的紧张与害怕缠绕上来。
二人行走林间,步速不快,却还是逐渐远离了鹿鸣宴举办的那片林地。
陆齐光与居正卿保持着一定距离,略微落在他身后。
日光正盛,打在疏密不匀的层叠枫叶上,在两人的身畔折出泾渭分明的光影,映得陆齐光的裙踞犹如火烧。
美景虽好,可她心不在焉、无暇欣赏,正凝神思考身边恶徒存着什么心思。
她想得太过入神,居正卿一连唤她三四声,她都没有听见。
居正卿索性不喊了,直接用手掌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
陆齐光几乎是本能地反感居正卿的触碰。她被他吓着了,瘦弱的窄肩些微一颤,很快又镇定下来,软软地应了一声:“什么?”
幸好居正卿没有起疑,只当是自己行为唐突,才惊扰了陆齐光。
他的声音温温的:“殿下方才为何出神?”
还能是为什么?
自然是在思考你还有什么腌臜的打算。
可陆齐光断不能这样讲,急中生智,现场编了个理由:“我看周围风景甚好,只惜我对诗文一窍不通,想不出什么夸赞的话,便觉得惋惜得很。”
她有意无意将话题往诗文上引,居正卿愣是不接茬。
“原是如此。”他定定道,“那居某就为殿下摘一片最红、最美的枫叶来,可好?”
他话音刚落,一阵微风忽然迎面徐徐吹来。
林间因风而动,周遭的枫树被吹得簌簌作响,嘈嘈切切的低声一时包围二人。
纵是与居正卿相处时精神紧张,迎着这阵微风,陆齐光的心也不由松懈几许——她正身处她的国家,而她的国家如今享受着天道与自然的恩赐,实属幸运。
她上前几步,走近一株古老而粗壮的枫树,凝望着阳光落在上头的隙影。
一片柔软的枫叶飞落而下,静静地留在了她的发顶。
陆齐光对此浑然未察,可居正卿发现了。
他没有出声提醒陆齐光,反而趁她不备,用贪婪而近乎偏执的目光舔舐着她,甚至悄悄伸出手去,欲触碰她发间、佯装是为将枫叶摘下。
居正卿快要成功了。
他的手即将触达陆齐光云似的柔鬓。
可在居正卿当真抚上陆齐光长发的前一瞬,一只有力的大手伸了过来,五指犹如鹰爪,紧紧钳住了他,几乎要将他腕间骨骼都捏碎。
大手翻腕一扣。
居正卿吃痛惨叫:“啊!”
陆齐光被这响动唤回神思,向后一望。
牧怀之无声而至,一手反拧着居正卿的手腕,另一手按在腰间佩剑之上。他虽身着官服,仍难掩身形的劲挺精瘦,眉眼凌厉如刀,浑身散发着逼人的压迫感。
他的字句像是自冰窖里捞出来的:
“别对殿下动手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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