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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水


  钟盈心下一惊,难道自己的请求冒犯这位天子的威严?早知道就慢慢来了。

  “这般小事,阿姐竟也要与我说么?在阿姐心里,我竟是连这样的小事都不会应允的吗?”钟谦表情有些伤心。

  钟盈一时蒙住,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我……”钟盈有些慌。

  这可是荀安啊,原文中的终极反派,改了他的户籍当然是大事,怎么会是小事呢?

  “他救了阿姐,这般的恩典定然是要给的,”钟谦叹了口气,转头对杨继说道,“这乐人救护公主有功,去了贱籍,擢封为公主府司丞,护卫公主安危。”

  “五郎!”钟盈制止不及,她本想是先替荀安去了贱籍,再问他愿不愿意待她身边,她好时刻关注他的状态。

  但钟谦这么一搞,荀安倒是彻底在她身边被绑住了,虽然最后目的是一样,可终究没有问过他本人意愿。

  “阿姐是嫌我给的官职不高?”钟谦见钟盈面露难色,急急提议,“那直接让他做左卫率如何……”

  “可以了可以了。”钟盈慌忙制止,“就做司丞吧,司丞挺好的。”

  “那就好。”少年咧嘴笑起来,“阿姐想做什么就去做,五郎都会应允的。”

  随后,少年凑近几分,央求道:“那今夜,阿姐定要留在宫中陪我。”

  钟盈暗叹口气,自己目的达成,再推辞实在有些过分,那就留在这里住一晚,荀安那里她明天再去看。

  “陛下,剑南道进奏使王禹与裴将军求见。”门外有侍从通报。

  钟盈听闻,下意识抬头朝殿门处看了看。

  裴昂,是《邑京春记》中的男主,她很欣赏原文中这位正气凛然的青年。

  “阿姐对裴昂感兴趣?”钟谦看出钟盈的变化,“阿姐要一起见见吗?”

  钟盈慌忙摇了摇头。

  原书中,这位少年天子对掌军权的节度使颇为忌惮,特别是这位颇有美名的裴家四郎。

  裴昂是剑南道节度使裴缜四子,常年随父亲镇守大齐西南,极擅军事天赋,很受西南军士敬重。

  钟谦担心裴家风头太过,召裴昂入邑京封侯,表面是为赏赐裴家,其实只是借用裴昂来做牵制淮西的一颗棋子。

  “那我先出去了。”钟盈站起身,对着钟谦行礼。

  “杨继,选个机灵的内侍陪阿姐四处走走。”钟谦吩咐道。

  “是。”杨继叉手一揖。

  钟盈踏出殿门,外头日光暖煦,筋骨稍稍舒展些。

  钟谦比她想象中还要关心她这位阿姐,反正在故事最后她这位弟弟是大赢家,抱紧大腿,最起码生活无忧。

  行至殿门拐角处,她便见到了候在一旁的裴昂,他着了身绯色官服,青年姿容俊朗,长身玉立,肩上恰有阳光而落,衬得整个人生机昂扬。

  这是从军之人的磊落气魄。

  “见过长公主殿下。”裴昂规正一礼,身侧还跟着的进奏院王禹也谦恭行礼。

  “二位不必多礼。”钟盈点头。

  她视线又禁不住细细打量男主,好看又耐看。

  瞧见身上带光之人,心下也带了几分愉悦。

  不知怎的,她的思绪一瞬又转向在酒肆昏迷不醒的少年。

  如果荀家未曾出事,河西节度使家荀六郎自幼也是天纵奇才,长到如今,又该是什么模样呢?

  钟盈未再细想下去,她顺着檐廊朝宫侧缓缓前行,无常之事本就这般不可捉摸罢了。

  殿内。

  “杨继。”钟谦手抬了抬,示意杨继走进些。

  杨继躬身等候钟谦吩咐,却闻钟谦叹了口气。

  “殿下回宫,圣人不高兴么?”杨继试探开口道。

  “当然高兴,自我做这圣人以来,见阿姐的次数越来越少,阿姐总是拒绝我赏的东西,我只是没想到,这次阿姐竟会为了那乐人主动求我。”钟谦皱了皱眉。

  “陛下,那乐人救了公主一命,公主素有慈悲心,求放良籍也不奇怪。”杨继温声道。

  “可我听说,阿姐才入了邑京,当夜就去那酒肆寻人,你说阿姐好端端的,去酒肆寻什么人呢?怎么偏又遇到了那李六?为何又是那乐人救了阿姐?”

  “圣人放心,奴已着人查过,那乐人家中确实世代从乐,但父母已亡,五年前随伎乐班子进的邑京城,”杨继又道,“那李六您也是知道的,酗酒好色,胡作非为。想来是长公主看不过去,顺手救了那乐人下来。”

  “以阿姐的性情倒也有可能,”少年天子眉头一展,压低声道,“杨继,都说英雄救美,你说阿姐是不是看上了那乐人?你想,阿姐自那孟二后,我再没听她说起过什么男子,怕是这乐人,入了阿姐的眼了。”

  “这样,你最近留意些貌美擅乐的男子,选一些让阿姐挑一挑。”钟谦神色颇为自得,“我见方才阿姐对那裴昂也颇有兴趣,若是阿姐心思回转不修道了,我便把裴昂也塞到公主府去?”

  “圣人?”杨继怔了怔,见钟谦兴致高涨,不似玩笑,点头道,“奴会去留意。”

  “那裴小将军已在殿外恭候多时,要不要召他们进来了。”杨继低声道。

  钟谦少年飞扬神色转瞬即逝,面容端严起来,声量提了些:“杨继,你如今是越发不懂事了,竟让人在外头等了这么久,若是再这般,朕就贬了你去守陵。”

  杨继慌而作揖:“陛下恕罪,是奴的过错。”

  君臣二人配合得当,是一出足好的剧目。

  与此同时,钟盈自不知道这些事情。

  她散漫着脚步走至太液池一水榭前,觉得有些乏了,寻了石凳坐了下来,身侧跟着的小内侍退后了几步,给钟盈留下舒适的独处距离。

  才至初春,太液池旁的柳树抽了新条,新长的枝条距离水波还有些距离,但也在若伸若展着靠近。

  钟盈盯着柳尖有些出神,待日头再高了些,她发觉自己坐的地方已被阳光侵犯,她缩回衣袖,站起身。

  又向前走了几步,听到有人微微的啜泣声,她皱了皱眉。

  “这是……有人在哭么?”钟盈回头询问跟着自己的小内侍。

  那小内侍朝前走了几步,侧耳听了片刻,回头一揖道:“回殿下,大概是哪个宫里的宫女犯了错,躲在角落里哭呢。”

  “受了什么委屈?你把她带出来我问问。”钟盈皱眉道。

  小内侍一礼,未有多久,便从矮枝后带出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宫女,哭得梨花带雨,见到钟盈,慌忙跪下磕头:“奴见过公主。”

  “你是哪个宫的?为什么在这里哭?”钟盈见她年岁也不大,这样的小的年纪就要在宫里生存,想来也不好受。

  “回殿下,奴是尚服局的,方才要给梅妃娘娘送金钗,可是不小心……不小心脚滑了一下,那钗子……钗子就掉进水里了。”小宫女说着又哭起来。

  “哪个地方?”钟盈皱眉。

  那宫女回头指了指身后,那里恰长着一株桃树,未抽花苞,还是嶙峋的模样。

  “莫要哭了,那处近岸,水应当不深,说不定还有办法,”钟盈回头问内侍,“宫里可有能向水里···水里掏东西的杆子什么的?”

  小内侍思忖片刻,急急回道:“有夏日捉蝉的杆子,奴这就去拿。”

  小内侍跑得有些远了,初春日光还有暖意,照在太液池水面上的波光颇有些刺眼。

  钟盈蹲下身试图扶起那还跪着的小宫女,手指才触及女使的衣角。她忽而有觉得那宫女身上像是陡然升起了一股寒意,接而她自己被一股重力朝后一推,身子惯性朝后倒去,吃力不住踉跄几步,直接落入了水中。

  耳畔被水流声淹没,岸堤上的日光也渐渐褪去,肺部涌入大团大团的水,如同密网不得挣脱。

  也许不是自己身体的原因,她几乎控制不住这具身体,在水里吃力许久,勉强放松了身体,奋力朝水面划去。

  待新鲜的空气入肺,钟盈才大喘气起来。

  岸上已经围了数多宫人,方才带着她的小内侍已经跳进水来拉钟盈。

  全身湿透衣衫似有千金之力,拖拽着钟盈往下,她废了大劲才爬上岸,肺部呛水,冷风入腹,禁不住咳嗽起来。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宫人们面色惊慌,扶着钟盈着急问道。

  钟盈来不及回话,只是抬手摇了摇,然后又重重咳嗽一声。

  夹着水汽的湖风一吹,她禁不住一个哆嗦。

  命悬一线,还留有余惊,她缩在宫人中,喘息着神色未定。

  “阿姐!”遥遥有人喊着,身后还跟着许多人,那声音逐而逼近。

  围着的宫人自动散开,跪了一地:“圣人?”

  钟谦的脸在钟盈面前放大数倍,帝王矜贵早已不见,眼睛里只有焦灼之色。

  “阿姐,我背你回宫去。”少年天子蹲下身,把钟盈往背上一搭。

  钟盈方要拒绝,钟谦却不容分说已经背了起来。

  湿漉漉的衣衫和发丝贴在少年的后背和脖子上,钟谦身上带着好闻的沉香味道,赤黄色的袍子已经被水渍染深了一个度。

  贴得近了,钟谦的呼吸也清楚可闻。

  “阿姐,再等等,我们就到了。”许是为了宽慰钟盈,钟谦一路未停这句话。

  钟盈只能看到少年天子的侧脸,可这张侧脸此刻像是渡了层光,然后渐渐成了她弟弟的样子。

  小的时候,她摔了一跤,膝盖磕破了雪,那个都还没她高的弟弟不由分说蹲下身,背她到医务室,她记得弟弟满头大汗,却来不及擦,只着急扯着问校医她有没有事。

  她大概是,真的太想他了。

  “杨继,赶紧着人烧炭,再去寻衣衫来,”钟谦把钟盈放在矮塌上,回头急急叮嘱道,“还有,煮姜汤,快去!”

  钟盈还未反应过来,屋子里瞬间温热许多,宫人替她换了衣衫,被盯着强行灌了姜汤,钟谦似乎才松了口气。

  钟盈见钟谦紧绷神色稍缓,才道:“也就是掉进了水,不是什么大事。”

  “这说得什么话,小的时候,我被人欺负推进太液池里,是阿姐二话不说就跳进水里救我,那时候阿姐也不会水,若不是阿耶及时赶到,我们两个怕都是没命了。”钟谦小声埋怨道。

  “阿姐是什么时候会水的?在南山修道这么多年,我竟不知阿姐这么多事了。”

  钟谦侧头问道。

  钟盈轻咳嗽一声。

  原身的确不会水,但她会。

  当时是意识本能,哪里能想得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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