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执刑
老道除妖时,大多数狱卒都被赶了出去,只有一个留下来负责维持其他犯人的秩序。
几个狱卒拿上木板临时补上了栅栏的缺口,丁丁当当好一番折腾。“那个牛鼻子老道也忒不讲究,把牢房弄坏了都不跟俺们几个知会一声。”
打下手的狱卒是那个唯一知道真相的,他摸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偷看了眼李微言,她正托着腮一脸郁闷。
按理说,行刑前的最后一顿断头饭应该丰盛一些,但李微言眼前的硬馒头喝烂菜叶子有点刷新了她对断头饭的认识。
“你们怎么连断头饭都克扣啊。在我蹲过的那么多大牢里,你们这是最差的一家。”
狱卒白了她一眼,把破碗一丢。“有的吃就不错了还唧唧歪歪的,等明天你就再也不会饿了。”
李微言拿起馒头咬了一口,牙差点没给崩掉。再翻个面看,底下还长着绿霉。沉默了会,她选择把馒头放了回去,再看底下的烂菜叶子,闻起来有股酸味儿……
饿肚子就饿肚子吧,反正闻一下就已经胃口全无了。
狱卒送完牢饭,自己倒是拎着二两黄酒,围着不知哪搞来的烧鸡吹起牛b来。李微言从栅栏间隙冒出头,闻着烧鸡味咽了下口水,她抬手打了个响指,周围的一切都瞬间停止。
等到第二个响指打完,狱卒们发现自己嘴里的鸡肉变成了酸臭的烂菜叶子,盘子里的烧鸡也变成了发绿霉的馒头和一堆鸡骨架,都忍不住反胃呕吐起来。
李微言在牢房里抹了抹嘴上的油光,给出评价:下等,肉质发柴,有股腥味,但调味尚可。
“闹鬼啦!”狱卒们慌乱逃跑,只有那个围观了李微言和老道斗法的狱卒俏咪咪地过来看了李微言一眼,连连拱手讨饶。“活神仙啊,小的可没有得罪过您啊。”
“听不懂,睡觉了。”李微言翻个身窝在干草堆上打起呼噜。
狱卒悻悻离去。
方士吃完最后一顿之后再没有什么反应,就只是在那里睡觉。看她没有再出幺蛾子的意思,其他人也就没有再怎么注意她。
一觉睡到深夜,李微言在草堆上翻了个身,突然一只手从底下伸出来,要将她拉下去。李微言立刻睁开假寐的双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将那东西从地下拔了出来。
那东西摔到地上,在黑暗中显出人的轮廓。李微言并无杀意,而是坐在草堆上,面带笑意看着黑暗中的“人”。
“我猜你会来,你果然来了。不过可是教我等得好苦啊……”
黑暗中那人渐渐走到窗口的月光下,露出那张温和亲切的脸来,在微弱的月光下,她脸上的皱纹也显得更深了些。她有着人的面貌,却在头顶长了对小耳,一对爪子收在身前。
“阿婶……还是该叫你,吐宝鼠?”李微言双目未现金光,却仍旧在黑暗中灼灼如炬,镇得对面的妖物不敢动弹。
阿婶有些畏缩,没有眼白的黑眸子好像真是一对惊恐的鼠目似的。“你,你早就知道?”
李微言摇了摇头。“也不算很早,虽然济堂一直都有钱买粮食这点确实古怪,只不过我夫君也会捐钱,我不管账,所以也不大清楚捐了多少。济堂这样功德旺盛的地方,足以掩盖妖气,再加之你本身也算是瑞兽,即便是我也不能轻易辨查。”
“若是你一直呆在济堂里,不动用妖法,估计我应该直到走了都不一定能发现你是妖。”李微言有些惋惜道。
闻言阿婶底下头,似有难言之隐。
李微言继续道:“至于你为何动用妖法……恐怕是因为济堂已经承受不住那么多流民,所以你不得不去偷粮行的粮食。而偷来的粮食你也没有全放进济堂的仓库,而是取出来大半都分给了那些百姓们。百姓们平白得了粮食,谁也不敢声张,于是这天大的新闻,落进民间居然没有激起半点水花来。”
阿婶歉疚地点头。“方士……都说对了。”
“而那个道士,也是因为察觉了妖法的气息才追查到济堂,却反把我当了妖怪,将我捉来狱中。现在想想,可能确实我看起来比较像妖怪吧。”
开玩笑的语气并没有让阿婶放松下来,李微言甚至没有释放灵压便让她难以抑制地心生恐惧,她怯怯地看着李微言:“……您到底是什么人?您不可能仅仅只是一个普通方士。”
李微言云淡风轻地应道:“在下啊,是除妖司司长。”
一双金瞳毕现,在黑暗的牢房中显得尤为摧残夺目。
吐宝鼠现出原型噗通一声跪伏在地上,鼠尾紧缩。“您就是传说中的金瞳判官?”
李微言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笑,这下倒是她狐假虎威了。
“好,既然知道我是谁,那我且问你。账本何在。”那帮人抽了她两天,一直在问账本账本,烦死。
吐宝鼠颤巍巍地掏出一本蓝皮册子,恭恭敬敬地递到她手上,然后又迅速跪回了原地,头都不敢抬一下。
啧,都说李微言的名声在妖魔界能止小儿夜啼,看来不凡的名声也没好到哪去啊。李微言随意翻了翻账册,看到几个有趣的名字,不由得挑起眉头,随后将账册收入怀中。“好了,你走吧。”
吐宝鼠难以置信得抬起头:“您……您不抓我?”
李微言理了理身下的草堆,寻了个舒服的睡姿躺了下去。“真奇怪,哪来的声音,我什么人也没看见啊,可能是做梦吧,睡觉睡觉。”
吐宝鼠先是一愣,随后纳首拜了三拜,渐渐退回了黑暗之中。
待到行刑日,李微言眯着睡眼被揪到刑场,迷迷糊糊地被捆上刑架,然后看周围的大老爷们辛勤地把柴火堆上来,然后再浇一通火油。李微言打了哈欠,顺便打了个招呼。
火刑嘛,一回生二回熟,她可老有经验了。
只是底下的百姓却不像上次那般多是取笑嘲弄、骂她专权至此活该烧死。一眼看去,尽是悲悯与不忍。
这种场面她确实是没什么经验。
只是似乎不见济堂的人。
县官先是笑她,济堂那帮人可不管你死活吧,然后开始细数她五花八门的罪名。除了妖惑人心和偷窃粮食这两她还能理解,其他的就听得一头问号,甚至要感叹一声贵县的师爷水平可真不一般。
长长的罪名数落完,李微言都要听困了。抬头一看,太阳照得人眼睛睁不开。直到一声喝令“行刑!”,这才把李微言的魂给叫回来。
县官丢出令箭掷于地,刽子手拾起火炬,步步向前。
那么按照一般的故事范本,这时候就该有英雄救美,大喝一声“刀下留人!”。李微言抬头看了眼,怎么不见英雄的影子啊,这英雄要是再不来,她可就……自己跑了啊。
不知是心存同情还是怎么回事,刽子手的火炬迟迟没有丢到柴火堆里。县官又一声令下,刽子手才磨磨蹭蹭地往前倾。
见他如此磨蹭,县官直接跑下来抢过火炬,抬手就扔进了柴火堆,大火瞬间燃了起来。
“手下留人!!”
啧,英雄骑着骏马姗姗来迟。李微言又抬头看了眼,隔着火光一道墨青色身影策马而来,飞散的白发在正午的烈阳下显得格外耀目。李微言笑了起来,时间也不算差得太多嘛。
那身影下了马就直奔火堆而来,县官慌忙遣人拦住这擅闯法场的狂徒,捕快们持刀上前,但立刻又被另一道魁梧的身姿拦住去路。
“吾乃皇帝陛下钦封威武将军郑直,何人敢上前来!”
好家伙,又升职了啊。
趁着捕快们被拦住,竹山毫不犹豫地扑向火中,扒开灼灼燃烧的柴火,烈焰不能伤其半分,但火油和碳灰将他干净的衣裳染得黑蒙蒙一片。他攀上刑台,用被火油浸的漆黑的手解开李微言身上的绳索。
“……我不是说过不要让再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吗?”竹山语气中颇有几分怒意,更多是心疼。
美人不愧是美人,就算被碳灰沾了满脸,怒容都动人。李微言傻憨憨地笑着。“这也不算危险嘛。”
郑直横刀立马气势非凡,等闲无人敢上前对敌,一旁张褚气急败坏,怒骂道:“何方狂徒胆敢假扮朝廷命官劫法场!!”
“放肆!”
郑直声如洪钟,镇得张褚露怯,但旋即又重整心态,让左右拿下这口无遮拦的莽夫。“他不过只有一人而已,有何可惧?!”
话音未落,皮甲交错,数十名兵士涌入刑场列队开路,侍官先至,礼喝:“御封赈灾大臣,顾平章到——钦差在此,如陛下亲临!”
郑直先转身俯首叩拜,大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那顾平章官服加身,威严异常,脸上已然不见那迂腐可欺的书生气质。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一身官皮披上,一时间判若两人。
张褚被这阵仗吓傻了,也慌忙纳首下拜,周围捕快百姓见县老爷都跪下了,也纷纷一起跪下山呼万岁。
顾平章斜瞥过去,一声令下,几个兵士便将张褚拿下。张褚连连哭喊冤枉:“大人为何无缘无故抓下官呐——下官可是恪尽职守,一点没有得罪过您啊!”
顾平章走上前去,厉声问道:“张大人,你再好好看看本官,可有认出本官的脸?!”
张褚横肉间的黑眼珠瞪得溜圆,这才惊恐地发现眼前人是那个在济堂看大门晒药的穷书生,一时间慌乱到了极点。“下官该死,下官该死,竟未识得钦差大人尊容!可捕快们抓人也是破案心切,您不能因为这个就抓下官啊!”
“哦?是么?那……这个,能定你的罪吗?”顾平章捋一捋胡子,从袖中取出一本蓝色封皮的账册。
那本蓝色的账册一出现,张褚脸上立刻血色全无,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此物,不仅能定你的罪,你上面那几位恐怕也别想脱身。以尔等的罪责,便是夷三族也不为过!”顾平章这个人平时脑子就很轴,而轴人嘴里说出来这种话就更吓人了。张褚冷汗直流,照头的太阳,他却抖得像个筛糠。
底下的百姓们反应过来是个什么情况,纷纷起哄,拍手叫好。“他有罪!他有罪!”声音此起彼伏,最终融合成了如山呼海啸般的声浪。
张褚跪在地上,底下黄白淅淅沥沥地流了一地。
兵士们把他拖了下去。随即人群中又爆发起了欢呼。
赈灾大臣亲至,而且微服私访在济堂帮工,何等的佳话,够写成戏剧流芳百世了。不过这些跟全程在刑台上看戏的某李姓方士就没什么干系了。
她负责在济堂晚上准备的大宴上大吃特吃。
大人们坐一桌,她跟小孩坐一桌,竹山也同她一起。洛小小听不懂大人们的唠嗑,也来小孩桌吃。
李微言饿了几天,吃相像饿鬼,当然同桌其他小孩儿也好不到哪去。
“今日多亏了郑大人带来的账册和兵马,事情才会如此顺利。这一杯是我敬您的。”顾平章起身敬酒。
“顾大人过奖了,我也只不过是帮了些微末小忙罢了。”
大人桌这就开始推杯换盏地商业互吹起来了。
“只是……郑大人,这账册你到底是从何处得来?”
“这个嘛……”郑直偷看了眼正在狼吞虎咽毫无形象可言的正二品天师大人。“是有江湖义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不便同官府曝露姓名。”
“原来如此,那本官就不便追问了,那还请郑大人替代为传达本官的感谢。唉……这北方官场有如铁板一块,水淹不进,此番本官也是想从民间找到突破之法。如今有此账册,本官才终于算是能把这铁板撬出一道缝来了……”顾平章捋着胡子,感慨万千。
同桌的阿婶始终拘谨,时不时偷瞄另一边大吃大喝的李微言。而李微言则从头到尾没管他们这边的一句话,一直埋头苦吃,看起来是在牢里受了不少罪。阿婶又起身去后厨让厨子们多炒几盘肉菜给方士那桌送去。
但她只是单纯的不爱加入官场寒暄。这又不是京城,她干嘛还要花费精力去应付这个,能躲就躲。洛小小却还在好奇盗窃案是不是不了了之了。
“这世道,人害人,妖救人,古怪的事情多的很,你何必要每一件事都深究呢?”李微言递给她一只鸡腿。
“方士见过妖吗?”
“见过不少。”
“那方士有没有见过狐妖呢?”
“见过,怎么了。”
洛小小来了精神,全然忘了之前有多害怕:“我也见过呢,是一个耳朵又大又软,尾巴又蓬松,戴着面具神秘又威严的狐仙姐姐呢!我跟你讲,她的眼睛是金色的诶,是不是很神奇,狐仙的眼睛都是金色的吗?”
竹山呛了口饭。
“呃……应该……不是……”李微言把头埋进了饭碗。
洛小小又问了一堆,但是半天不见李微言头从饭碗里抬起来。竹山发现不对,赶忙将她扶起来,喊了几声没有反应,先试呼吸再听脉音,并无异常。
李微言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发现这边的情况,郑直脸色大变,赶紧脱身过来查看。翻看眼皮,瞳孔果然发红。“竹先生,她在北坡镇也时常这样吗?”
“也……?”竹山困惑不解。
郑直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让他先把李微言扶回去小心照看着。这要是再出一次京城那样的事故,可没有除妖司来兜底了……
李微言无论是从脉象还是呼吸上看都只是普通的睡着了,却怎么也喊不醒,始终沉沉睡着。竹山心急如焚,忙问郑直其中缘由,郑直只能一五一十地将京城发生之事一一道来。
“走火入魔……怎会如此。”竹山脸色惨白,扶着桌子缓缓坐下。“那,我还能做些什么?”
郑直喝了一口茶,蹙紧眉头。
“祈祷她再醒的时候不要变成一个六亲不认的红眼纵火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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