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灰雀
乌云遮月，子时将至。
叶琅一脸疑惑地站在黑压压的树林里：两张神行符都燃尽了，她这会儿明明应该已经回到了院子。
举目眺望，秃头山就在不远处。
她抬手触摸到一面空气墙，随着指尖的挪转，墙上还漾起金色的旋涡——她竟然被关在了大阵外。
仙人喜静，厌恶闲杂人等过路，因此设了封山大阵。凡进入者，一虫一鸟皆得他默许，不受欢迎者则寸步难行。
她今晚被阵法拦住，只可能有两种情况：
第一，仙人厌恶她，所以把她解雇了。
第二，她带了不干净的活物。
……要么下岗，要么撞鬼，一时竟不知哪种可能性稍微好些。
身上没觉察出问题，叶琅硬着头皮取下竹筐。
借着月色，她依稀辨认着轮廓：细长的是婆娑果、又圆又小的是浆果、黑乎乎一大团的是蛇心。
好像没、没什么异样啊。
可封山大阵并不糊弄，依旧不让她的竹筐通过。
无奈之下，叶琅哆哆嗦嗦地抓向蛇心，准备丢弃这团据说很滋补的肉块。
指腹触摸上去，她忽然察觉到端倪：蛇心缺了一大块，剩余部分还有细小的孔洞，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
她急忙撒手后退，穿过大阵。
蛇心滚落在地，沾了草籽和泥土，看起来更加无法入口。
安全得到保障，叶琅屏住呼吸，凝视着不远处的竹筐。
她当然也想潇洒地一走了之，但紫甘草偏偏被压在最底下——五颗上品灵石，她一年也赚不了这么多。
困意袭来，她只能揉揉眼睛，强打精神。
半刻之后，筐子晃了一下，艳红的浆果蹦出几颗。
接着，一团毛球弹射升空，划出惊险的弧度。
升到最高点的时候，毛球弹出两只细爪，扑扇窄小的双翅，稳稳落地。
这东西通体滚圆，披着灰褐色的绒毛，还镶嵌着一对黑豆小眼——原来是小鸟幼崽。
小雀蹦蹦跳跳，活似一颗翻滚的猕猴桃。它在阵墙外勉强站定，张开尖细嫩黄的小嘴，出口却是人言：“玉黍浆，我闻到了！”
“放我进去，倒我嘴里！”
叶琅：？？？
小雀体型过于袖珍，像极了嗷嗷待哺的雏鸟——但普通的雏鸟不可能会讲人话。
它猛冲过来，不幸被大阵弹飞，却毫发无伤，锲而不舍地继续往来扑。
玉黍浆大概指院里的灵酒，这只会说人话的小鸟大概是来讨酒喝。
叶琅昨晚泡过两次泉，身上的酒味早就消散了。
秘境里的野兽没察觉，金丹期的书生没发现，这只鸟鼻子倒是够尖。
体质特异的幼崽一般不需要同情，战斗力大概比叶琅都强。
相比之下，叶琅更心疼自己：半夜三更睡不成觉，还得和这个小东西周旋。
小鸟的尖嘴当然戳不破法阵，但紫甘草也没长腿，没办法自己走进来。
叶琅酝酿了一会儿，好声好气地开口：“此处有阵法，外人进不来，你还是回家吧。”
话音一落，小雀彻底安静下来。
它歪过脑袋，漆黑的豆眼闪过一抹狐疑：“骗我。”
“你同意，我就能飞进去。”
叶琅笑得诚恳，心里却开始打鼓：这小鸟句句属实，相当不好糊弄。
封山大阵有点像前世人类的机场安检：没收违禁物品，拦截可疑物品单独检查。
小鸟若是邪物，早就会被空气墙上的金光烫成灰。它此刻还好端端的，那顶多算一件可疑“物品”。只要叶琅愿意松口，它就能穿过阵墙。
捕捉到目标的心虚，小灰雀转变了战略。
它尾羽一翘，腾跃到半空，像极了毛线团。
线团轻巧落地，却“啾”了一嗓子，清脆稚嫩，似竹哨短笛。
它又唱又跳，歪头探尾，极力展现自己的萌态。
一时间，山里“叽啾”声不断。
叶琅从遇到过如此直白的仰望与讨好，她舍不得打断，多欣赏了一会儿。
鸟鸣声停，灰雀落回原位梳毛，张口又是人言：“我，白氏神鹤。”
“我喝酒，你养我。”
……怎么好处全让你占完了？
叶琅能听懂明示，却不想有所表示。她也不知道仙鹤长什么样，但话本里的神鹤不会馋饮料，也不会屈尊降贵倒贴当宠物。
于是她坚定摇头：“不。”
再次遭拒，小灰雀急得上蹿下跳：“为什么？！”
叶琅：“阵法另有主人，我是做工的杂役，不能私自养宠。”
听完解释，灰雀气得跳脚，抽噎了好几下。
迂回手段接连失败，它终于暴·露真面目，眼露凶光：“你完蛋了！”
说完，它抬起右爪，朝身旁的竹筐狠狠一踹。
竹筐侧翻，果子洒了一地，紫甘草也滑出来，还刚巧被灰雀踩在脚下。
半天的收获全被它糟蹋光了。
叶琅：……后果没有想象中严重，但是很生气。
她正要发作，身后却传来一声长啸，转头看去，竟然是不值班的乌曲。
三百年间，乌曲从未在非固定时间离岗。
收起泛着金属光泽的双翅，黑鹰稳稳落地，并没打招呼。
乌曲比往日有气势，也比往日冷淡，叶琅对此并不意外：不管是否出自本意，她确实把不好的东西带了回来，还惊动了保安大队长。
人家确实有理由不给她好脸色。
乌曲低头俯视灰雀。
被庞大的阴影笼罩，灰雀倒退一步，乖得像个鹌鹑。
黑鹰羽毛上的流光开始模糊扩散，化作一片浓稠厚重的黑雾。
黑雾散去，一位披散着银发的少年立在地上。他生着金色眼眸，披着黑色大氅，面容却只有十三四岁。
黑羽褪尽，他的情绪仿佛也随之离去。
第一次看见乌曲的人型，叶琅目瞪口呆。她扯出友好的笑容，换来一个点头。
赤·裸的脚掌踩过碎石与荆棘，少年穿过法阵。黑雾同时幻化为爪，将小灰雀拎起来送到他面前。
他张开苍白的双唇：“仙尊居所，不得放肆。”
小灰雀扭扭身子，五分讨好五分示弱：“我也没打算干坏事，只想借你家仙尊的玉黍浆一用。”
“是你家仆从拦着我，不让我进去。”
旁观的叶琅掀了掀眼皮：这会儿倒是不结巴，也不提想做宠物的事儿了。
乌曲睫毛微动，继续看小灰雀表演。
这小东西此时已经开始声泪俱下：“……我是从族里偷跑出来的，如果喝不到这口灵酒，三天之后就会死，大家都是飞禽，可以彼此照顾啊！”
同为飞禽的乌曲毫无触动：“哦。”
灰雀还想继续游说，却发现自己口不能言，动弹不得。
不仅如此，它的识海里还多出一道血契，契印的主人正是那个无能的绿眼小妖怪。
它满怀恨意地被雾爪扔入竹筐，又被浆果劈头盖脸一顿砸。
本来只想卖个乖，现在彻底卖身了。
真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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