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心誓

仙人日理万机，虽有万般愁绪百般不舍，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破若洞。

        尘风卷起尘沙，将那两串高贵的脚印迅速掩埋。

        戚潇潇目送那位大能离去，然后笑眯眯地祝福叶琅：“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师姐这下又有好去处了。”

        叶琅捧起沉甸甸的美玉，望着假坟墓出神。

        师父弥留之际曾对叶琅说过，让叶琅不要急着下山离开。只留下这前半句，她便匆匆咽了气。

        昨晚被恶鬼连环骚扰时，叶琅蜷缩在土炕上，翻来覆去地思考这句未讲完的话。

        拿到珍贵至极的推荐令时，她这才隐约察觉到师父的良苦用心。

        坟前的荷焉果形似珍珠，青翠水润，叶琅莫名想起昨日藏微真人的眼神：昏黄，疲惫，满是愧意。

        明明是好人，却偏偏不长寿。

        同为名门子弟，师兄穿着最名贵的仙衣，师妹却连一床好棉絮也盖不得。

        此间必有辛酸往事若干，却已被埋入地底，很难为世人知晓。

        领月俸，享师承——这便是余浣秋赠送给叶琅的最后一份回礼。

        每年七月底八月初，阑云洲大小宗门会陆续开启门派大选。

        无数年轻修士背井离乡，一心想替自己寻个好宗门。

        大多门派都有完整严密的考核标准，既设置文试又设置武试，二者皆达标，才可留在门派内。

        只有文武双试皆名列前茅者，才能有资格参加内门弟子遴选大典。这些文武双全的佼佼者需要按照资质灵根依次排位，以供门派长老挑选。

        除却资质超凡绝顶的天才，绝大多数门派弟子都需要经历这一连串选拔，方可找到稳定归宿。

        即使长老推荐令在手，叶琅也无法直接在荣枯门扎根。她必须及时参加门派大选，双试须有一项过关，才能成为外门弟子。

        再过半旬，荣枯门便要开门招生。

        时间紧迫，叶琅必须有所取舍。她对自己的实战能力颇有自知之明，因此毫不犹豫地选择背书做题。

        连浮山在大陆西面，荣枯门则在东南方向，两地距离横跨大半个阑云洲，燃尽五百张神行符也未必能走到。

        叶琅在地图上圈圈画画，最终决定先往北去。

        北方有一座旌城，远比连浮山里的长右城繁华。因其背靠好几处精铁矿，这座大城市还以优良的武器防具著称。

        她想在旌城暂居两日，打探信息采购货物，之后直接传送到荣枯门附近——省纸又省力。

        若能淘来一件趁手兵器，那更是再好不过。

        给主屋换上好窗纸，将破若洞从里到外打扫一遍，叶琅拎起包袱准备下山。

        推开木篱站在院外，她又转身与师父告别。

        叶琅害怕暴·露端倪，视线不敢在侧屋多作停留，将几座小土房整整齐齐打量了一番。

        那位强行蹭过来的师妹立在小径旁，似乎想与叶琅一同下山。

        阑云洲如此广博，为何非要与她搭伙？

        对于这种神秘人物，叶琅向来敬而远之。

        朝小路方向挥了挥手，她趁戚潇潇不注意，同时催动十余张神行符，彻底离开了这片伤心地。

        --

        再度睁眼，远方已是巍峨连绵的雪山、壮观的城邑。

        官道两侧，开阔的原野如同上好的绿绒毯，一路铺陈至天际。

        一次性传送出五千里，叶琅脚底站不稳，险些撞到过路的牧民牛羊。

        她尚且来不及欣赏旌城风光，便听见肩膀上的球球大叫：“你个牛皮糖，怎么好意思跟过来？”

        叶琅晕晕乎乎地转身，发现戚潇潇正笑吟吟地望着她。

        她顿时头痛欲裂：一是因为没甩脱麻烦，二是因为球球竟然直接当着外人开口讲话。

        果然，戚潇潇的美目瞪得滚圆：“欸呀，师姐的竟然宠物会说话！我还从没见过说话的小麻雀呢。”

        球球气得绒毛直立：“说谁是麻雀，我看你倒穿得像个红灯笼。”

        戚潇潇不与它计较，又一脸凄楚地看向叶琅：“师姐方才实在太狠心，竟将我一人丢在那幽深恐怖的林子里。”

        叶琅皱眉：“我算你哪门子师姐。”

        她又不是合欢宗的弟子，戚潇潇也不算藏微真人的门徒。能凭空传送，戚潇潇的真实修为必定不容小觑，根本无需与她攀扯关系。

        “不过是一个称呼嘛，我这便改掉，”

        戚潇潇从善如流立马改口，“那我叫你小叶可好，你容貌显小，第一次见面时还梳着双髻，好似我的亲妹妹。”

        叶琅：“……随便吧。”

        她满腹郁气地往前走，戚潇潇仗着自己个高腿长，三步两步将她追上：“我之后也闲得没事，不如与你同行结伴。”

        “出门在外，两人相伴扶持总要安全些。”

        说着，她堵在叶琅前头：“我不花你的钱，也不强迫你与我同吃同住，你何必如此抗拒？”

        ——自然是怕你暗害我。

        叶琅不胜其烦，险些要将真心话讲出，抬眼却看见一片火红的衣襟、两根纤细白腻的手指。

        食指中指并拢，搭在左胸——这是起心誓的标志。

        戚潇潇的指尖亮起一点金光，她双目紧闭，丹唇轻启：

        “以天地为鉴，以大道为尺，我戚潇潇若谋害叶琅性命，必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这心誓实在毒辣，叶琅听后惊骇无比：仅仅为了找个旅伴，这人就肯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她以前到底对多少人发过这种无关紧要的毒誓？

        戚姑娘看似精明老练，怎么比她还要呆傻些。

        掀开眼皮，看见黛绿的裙摆时，戚潇潇便知道自己赌对了——这小妖怪总是给她甩脸子，实则善良温和，还有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她摆出最诚恳柔弱的笑容，便看见叶琅眼底的情绪逐渐松动：少了些提防，多了几分怜悯与疑惑。

        叶琅不再抗拒，默许戚潇潇与自己并排行走。

        戚潇潇表面受宠若惊，内心却连连嗤笑：魔君的盆栽傻得可爱，一看就是社会经验不足。

        这种心誓只不过是两句文字游戏。

        她身为一方霸主，杀人越货从来不必亲自动手。

        更何况叶琅实在脆弱渺小，草丛里若是蹿出一匹嗜血饿狼，那副娇弱美丽的身子便会被撕得七零八碎。

        她若想要叶琅死，只需稍加引导，再袖手旁观既可。

        所谓“相互扶持”，其实是漂亮的场面话。

        要怪只能怪魔尊，谁让他吝啬小气，不愿意加点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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