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穆云遥心道，不能喝酒便不要逞能，现下回来装疯卖傻的扰人清梦。“昭晗，这都几更天了，你还要不要睡了？”

        封季瑜脸颊泛着红，他伸长手臂，指指身后桌面上的酒壶，“陪我……痛饮三百杯。”

        穆云遥本就困顿，加上敷在身上的药膏有安眠的成分，他这几日都格外嗜睡。可看着眼前人热切的眼神，想了想还是掀了被子下了床榻。

        穆云遥走至黄花梨雕花方桌边，“说吧，要怎么喝？”

        既没有侑酒小唱也没有俊俏姑娘，就连花生米都未见半颗，穆云遥不知道这酒究竟有什么喝的。他刚刚坐下，床榻边这人便捞出件绒毯来，远远一抛丢他身上，“天冷，披上。”

        穆云遥只着亵衣，“睡到半宿口干舌燥的，倒也不冷。”

        封季瑜见他抓着绒毯未动，晃悠着两步上来，长手一挥将绒毯抓起，胡乱抖抖展开披到他背上。

        封季瑜两手各抓着毯子两角，向前收紧一拉，穆云遥被拉得一倾，“咚”的一声直接扑进了人怀里。

        窗外明月已高悬，簌簌秋风打在窗子上，吹得窗棂跟着轻微的响，穆云遥稍稍给人推开，“昭晗，你真是醉了。”

        他力气不大，封季瑜却被推的一个踉跄，晃悠着几步往前“啪”的一下撞了个满怀，倒在了穆云遥身上，他头搭在他后背，喘息间有热气缓缓拂来，“我没醉。”

        像是醉酒的人向来不承认自己喝醉了一般，封季瑜也是如此。穆云遥心道这都什么事，进了次宫回来便这样，装疯卖傻的觉也不肯睡，“我扶你休息罢。”

        封季瑜在他背上摇头，拨浪鼓一样，“不不，我们再对饮三杯，我先来。”伸手就去桌面摸酒壶，可还未触及便被穆云遥拦了下来，他伸手轻拍他脊背，“昭晗，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封季瑜两手搭在他肩上，勉强撑起来，对视时已经是两眼通红。“我难受。”

        他既没有流泪，也没有说清原因，穆云遥就这么看着他，便觉得一股压抑很久的情绪在他心口翻腾。他似是忍耐了很久，却又一次次强行压制，即便是喝了酒，也不肯对人吐露一二。

        穆云遥心想后背结痂怕是又裂开了，他也管不得这许多，微微俯身一把将人扛了起来。

        “你放我下来，我们说好的喝酒。”

        穆云遥站起身，掐住他没几两肉的瘦腰，“喝，明天起来我就陪你喝。”

        封季瑜双脚一离地，便挣扎着要下来，扑腾两下被穆云遥钳制住了双腿，急着道：“放开我，我自己走。”

        穆云遥恍若未闻，心道这平日里矜贵自持的人喝了酒竟也是这模样，等明日酒醒了再想起自己这般，怕是要无地自容。穆云遥一想到此，便不由的笑起来，他两步并做一步，给人一把塞进了床榻里。

        夜里风凉，又是从外面才回来的，这甫一接触到床榻，便觉得柔软又温暖。封季瑜脑子发晕，却是还不肯歇息。

        穆云遥没服侍过人，床榻里的人又借酒撒泼，坐起来要脱靴要洗漱，穆云遥无法只得喊了商陆进来，等收整好才哄人睡下，外面天色已经泛了鱼肚白。

        封季瑜喝了不少酒，等醒时已是日上三竿，宿醉令人头疼，那种疼是从后颈一直蔓延到脑髓里的，一动作起来，就更浑浑噩噩的险吐出口。他伸手摸摸床褥，迷糊着刚要起身便摸到一处什么，暖呼呼的带了体温，封季瑜一惊赶忙收回了手。

        穆云遥睡的正熟，可能是夜里睡觉不老实，这会儿亵衣敞开，露出缠了厚厚白布的身体。正巧有太阳光透过窗帷打进来，照在他眼皮上，将皮肤映出淡色的粉。日光刺目，穆云遥不由伸手挡住眼睛，又夹了被子不知嘴里咕哝着什么往里侧挪了挪。

        封季瑜鲜少饮酒，酒量自是一般，昨天喝的多了，就失了分寸。只是以往都是他自己住，商陆给扶进来他睡下便是，可昨日这情景……商陆竟也不知扶他去厢房，自己这副丑态怕是被人看了去。封季瑜有片刻的恼，伸手去摸地上的靴子。可找了半天也不见踪迹，一抬眼，才发现靴子正歪歪扭扭的斜在椅子里。

        袜子也被脱得不见了踪迹……在喊小厮进来和光脚去拿靴子间权衡了良久，封季瑜一狠心，光脚下了地。可他还未摸到靴子，背后一道声音便响了起来，“昭晗，你醒了。”

        穆云遥的声音带了浓重的鼻音，他揉揉眼睛，撑手爬了起来，“昨夜你是怎么回事？喝那么多酒？”

        封季瑜像是被定住一般，艰难着看过去，“是你……伺候的我更衣？”

        穆云遥还迷糊着，“不是我，是商陆。”

        哦……是商陆，想来事情不会太坏。伸手将椅子里的靴子捞回来将将套起，背后声音又响了起来，“你不是被哪个姑娘伤了吧，又哭又闹的，一晚上我都没睡好。”

        这话是穆云遥故意在揶揄，他身上一丝脂粉味都没有，不像是见过哪个姑娘。只是问他他也不一定会说，就忍不住想要逗他。

        果不其然，封季瑜被说的脸颊连着耳根都泛起了红，他两步走回榻去，伸手将刚穿上的靴子拽下来扔回了地上。

        穆云遥看他，“早膳时间该是过了，你饿不饿？”他眼神平静，像是真的丝毫不想探寻一般。封季瑜一瞬不瞬地看向他，“你不问我因何么？”

        穆云遥盘腿坐好，手肘撑在腿弯手掌抵着脸，“昭晗愿意说么？”

        他自是不愿讲的，可又不知为何，心里方寸之地有些动摇。他无言着看向穆云遥，唇抿作一条线。

        穆云遥蓦的笑了，露出两排白净牙齿，“何必因着这些过度思虑，人生在世，畅意便是。”

        封季瑜道：“畅意便是……轩楚被逼着与我成婚时，也是这般开解自己的么？”

        穆云遥笑出声，“我这是说好听话让你宽心，我要是能开解了自己，也不至于搞得这么狼狈。”他指指身后的伤，表情有些难看。

        “我自小便长在汝南，那里的山、水、小池、土丘……我都踏遍了。我外祖父还在的时候，带着我漫山遍野的骑马射箭，猎鹰捕兔子，我一直以为我能继承爵位，生生世世不离开汝南。”他两臂环在一起，“你我二人现状已如身陷囹圄，若还这般自怨自艾，苦的不还是自己。”

        封季瑜看向他，回到那个问题，“你不问我昨日……因何么？”

        穆云遥眼神淡然，“你若想说我便听，你若不想，我便不问。”反正我也能查得出来。

        封季瑜眼神里是看不见底的深，过了半晌，“过些时日便要秋猎，家眷从随，你也……一起吧。”

        封季瑜享了小半月的舒坦日子，终归还是要上朝的，况且明日正值月十五，连地方官员也要进京上朝。

        他没有官职在身，只需朝觐。虽说是封了孝忱亲王，但同他几位兄长还是有所差别。

        封季瑜向来不受宠，又同穆云遥成了婚，汝南王这个世袭王爵手中早已无重权，只剩下不多旧部，离京尚远，更是不受人仰重。况且穆云遥既已“嫁”进皇家，也就断了这世袭的爵位。

        再说他这亲王名号，大梁封王，亲王为一字封，郡王才作二字封。三殿下封季瑭便是妥妥的一字封睿亲王，而封季瑜这独一份的二字亲王，不受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想他空有名号响亮，却如纸片一张。

        因要朝觐，封季瑜起得早，外面天色不好，有微微细雨。穆云遥还在睡，没了日光扰人，这会儿竟微微起了鼾声。

        商陆进来服侍封季瑜更衣，眼见到还在与周公会面的“王妃”，不由便撇了嘴，“王爷待他是真真的好。”

        所谓规矩，一半是约束自己的，一半是做与他人看的。穆云遥性子不羁，封季瑜不想他失了这份洒脱，“他想睡就睡罢，记得让小厨房给他备些早膳，无需油腻，垫垫肚子便好。”

        商陆弯着腰给封季瑜扣腰封，瞥一眼床榻上的人，这人背伤好了多半，这会儿已经可以侧着睡，偶时躺着了。忽而被子一翻，露出一条劲瘦的小腿。

        商陆比封季瑜还大两岁，自小跟在他身边，对于这样一位“王妃”，他虽然不说，但心里的怨怼不比旁的少。别家夫人都是早早起来服侍丈夫，着官服、梳发髻……事无巨细，他家这位可好，常常是王爷起了他都还在睡觉，一起床便张罗小厨房做些好吃食。

        前些日子更甚，王爷还未回来，自己便早早睡下了，他夜里扣门也不知道起来帮衬下，还是自己扶了王爷进的门。

        封季瑜看出他一脸忿忿，小声着道：“好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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