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虽被安慰,可封季琛仍旧委屈,是情绪未宣泄而出的憋闷。封季瑜不忍他这般,将人搂进怀里,不搂还好,这一搂封季琛便如破开口的纸灯笼,呼呼的灌着大风。
他嚎啕大哭,手臂紧紧抱住封季瑜的颈项,边哭边将眼泪蹭到他脖颈处,湿湿的、滑滑的。
封季瑜有一瞬间的错愕,他没料想到封季琛的情绪会如泼天巨浪般奔涌,更没料想到自己在这年幼孩子心里,已然这般重要。他有些窝心,喉口哽咽,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有一下下的拍着封季琛的背脊,让他情绪平复一些。
过了好久,封季琛终于哭累了,才慢慢自封季瑜肩头起来,他小脸仍旧通红,满脸的泪痕犹如风雨过境,实在可怜。
封季瑜摸摸他脑袋,“是哥哥让你受委屈了。”
封季琛拨浪鼓似的摇头,“不是的,哥哥是待我最好的。”
他一双眼睛小狗似的,天真又纯粹,看人时候是真切的热忱,让人心都跟着软下来。
封季瑜没再说话,拿了帕子来给他擦泪,“多大的人了还哭成这样,明日怕是眼睛要肿的。”
封季琛抿着小嘴,鼓着脸,又将头埋进了封季瑜肩窝,他蹭一蹭,又“嘻嘻”笑出了声,“哥,我饿了。”
小孩子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却又最是真切。封季瑜道:“好,我让厨房做些吃食来。”
封季琛站在他跟前乖乖点头,哭皱的脸上漾出一圈浅浅的笑。
穆云遥在一旁真切的看了良久,想着这般场景属实温馨,真情实感难得一见,是比春暮楼里小娘子的唱曲好上许多,让人看得眼热、心热。
他思绪乱飞,还未遐想够,便被封季瑜的声音唤醒,让他照看下封季琛,他先出去一下。
穆云遥连声应了,却仍无拘无束躺在椅子里,翘着脚晃悠。倒是封季琛坐上椅子,脊背挺得板直,矜贵又端方。
穆云遥看他好笑,一手撑着下巴,“小弟弟,别哭了,脸花得猫似的。”
封季琛被揶揄,也不恼,“嗯,哭过了,便不哭了。”
“这么坦然,你哥教你的吗?”
“不是,是先生教的。‘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穆云遥“噗嗤”笑出声,“那你刚刚是到了伤心处么?”
封季琛点点头,又摇摇头,却是垂下头不说话了。
穆云遥站起身,走到他跟前,拉了椅子和他面对面坐着,刚想像封季瑜似的摸摸他脑袋,却被封季琛躲过了。穆云遥一只手尴尬的停在半空,只得五指一收拢,又收回了身侧。
穆云遥向来不会哄小孩子,两人四目相对,又无话而谈。过了半晌,封季琛先开了口,“你嫁给我皇兄,是不情愿的吗?”
穆云遥一顿,他万没想到这半大孩子会问出这些,他眯了眯眼,“你怎么会觉得我是不情愿?”
封季琛自是不懂情爱的,可饶是不懂,也能模糊的发现些许端倪,“你不像娘娘们一样要紧着父皇。”
呵……原是为的这个,穆云遥讪笑,“这可没法比较,我与你哥哥皆是男子,自然不像宫里娘娘们一样粘着腻着。”
封季琛认真看过来,“那便是也爱慕我五哥的?”
这话穆云遥不好答,他虽是风流在外,却从来不做骗人的买卖,“你哥最在意的怕是只有你一人了。”
“这我知道的,我与哥哥是这世上至亲,我也最最在意他。”
就在这时,门忽的开了,封季瑜端了餐食进来,后面还跟了商陆,躬着身子捧了铜洗。
商陆放好盆刚要上前服侍,封季瑜道:“无妨,我自己来。”说罢便投洗了布巾,叫封季琛过来擦脸。
商陆识趣的出去,又关紧了房门。穆云遥看着桌上的餐食,腹内已经响起擂鼓。
封季瑜偏过头,“洗过手,你便先吃罢。”
宜山围场不比京都,能将各色菜肴都做的精致好看。这里的餐食更多归于自然的纯朴,也不甚讲究摆盘或雕花。
穆云遥是饿了,尤其一闻到饭菜香,胃便跟着“咕噜”起来。他开了一旁汤碗,是一碗羊杂汤,盖一掀浓郁的肉香便窜进鼻腔。碗里物料扎实,片好的厚切羊肉片、羊下水满满一碗,又淋了芝麻红油,洒了青菜少许,让人食欲大增。
穆云遥已然许久没来上一碗羊汤了,在京都时候男女老少都更对精细菜肴趋之若鹜,而今一碗羊汤放于前,真真的胃口大开。
他还未起筷,背后声音便响起,“不知你吃不吃膻物,若是不喜欢,还有些炸酥肉。”
“我没那么多讲究,哎?你还拿了酒来?”穆云遥将桌上白瓷酒壶拿起,起了封,一股清冽酒香便散了开来。
穆云遥将酒壶置于鼻前,“好酒!这是……宜山酿?”
封季瑜垂着眸,“我想你大抵喜欢。”
穆云遥忍不得品了一口,清辣的口感自唇舌一路漫延至喉口,香得很。
这时候封季瑜刚将封季琛收拾干净,又给他脱了翻毛大氅,随口问他,“刚见你二人在说话,都聊了些什么?”
封季琛乖乖站在一侧,认真作答:“刚才哥哥说,他也爱慕你。”
“咳……”穆云遥口中羊汤显些喷出,他尴尬的看向二人,却见封季瑜也正朝他看来,一双狭长眼睛里是诧异、是探究,和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四目相对时,封季瑜却先弯了眼、勾了唇,只那一隙,似是整池寒水都迎了春风涤荡开来,又似是冰封山谷颤动着万里花开。穆云遥少有的脸红了,他心如擂鼓,直震得心脾胃都跟着轻颤。
封季瑜摸摸封季琛的头,“这你可放心了?”
封季琛思忖片刻,认真的点点头,“哥心悦之,我便心悦之。”
*
宜山的夜,天色更深,风也更冷。风掠过大地发出簌簌鸣响,卷着干枯的黄草往地平线方向疾速掠去。
直到将睡下,封季琛都还想留在封季瑜房里和他一寝,穆云遥倒是无妨,要真是兄弟俩一间,他乐得独睡逍遥自在。
可在这件事上,封季瑜却是严厉又固执的,封季琛没磨过,还是被周嬷嬷领回了房。
烛火熄了,黑暗里的一点点响动都被无限的放大。晚间喝了羊汤又饮了小半壶酒,穆云遥身上暖烘烘的。
他睡不太着,侧过身,在黑暗里看到封季瑜端正的仰躺着,眼睛阖起,呼吸平缓。因着夜色太浓,他看不大真切,只能瞧出被暗夜勾勒出的浅浅线条。
蓦地,封季瑜开了口,“怎的还不睡么?明日祭礼后要忙起来的。”
穆云遥侧躺着,手臂折起枕在脸下,“你这么宝贝那小子,怎么不让他睡过来?”
封季瑜不答,却反问道:“轩楚想让他睡过来?”
“昭晗狡猾得很,我的惑还未解呢倒先问起我了。”
封季瑜不再绕圈子,“琛儿敬我、重我,更依赖我。”这是他第一次在穆云遥面前称呼封季琛为“琛儿”,轻声的、细腻的,满是温柔。
“我还未建府时,可与他朝夕相伴,时刻作他的倚仗,可如今……兄弟间哪有一辈子不分离的,我想他能快些长大。”
封季瑜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回穆云遥的话,可又像在自言自语,忽而间他又轻笑出声,“倘若有一日他真的不再依靠我,我或许又会不适应。”
“世上人都是一般的。”
封季瑜本以为穆云遥要安慰他,却不料他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狐疑问:“怎么?”
穆云遥道:“患得患失,不停找寻,又不停失去。”
封季瑜沉默片刻,“……或许吧。”
穆云遥难得说出几句有深意的话,不由得自己都感慨起来。复而,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手肘撑了床榻直起上半身,一双眼晴在暗夜里亮晶晶的,“哎昭晗,你小时候赢过太子?”
可封季瑜并不想提及此事,他转了个身,背对向穆云遥,“没有,皇兄胡乱说的。”
封季瑜既不想提,穆云遥便没再多追问,他又躺回床榻,愣神的看着暗夜里,背对着自己合衣而眠的人那单薄的背脊线条。他不明白这人明明如此不适,为什么又如此执着于和自己同眠。不过好在封季瑜睡相很好,睡得安稳也从未吵到过他,一如他的人一般端方而矜持。
背后的穆云遥不再说话,只有窗外的北风仍然呼啸,偶有自远方而来的持续的兽吼,在漆黑的深夜被无限放大。
封季瑜睁着眼睛,手指在夜色里默默摸索,一寸又一寸的直到碰到了床沿,才慢慢的停下。动作虽止了,可心绪尤不止,被黑暗裹挟的看不清轮廓的方寸之间,让他无法扼制的回想起年少的时光。一如封季瑭而言的睿智、聪慧、傲然,甚至还有点小小的自负。
而也正是这种张扬的骄傲,让他胆大到赢过太子,以至于让母亲平白无故受了很多的委屈。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封季瑜性子大变,变得温和守礼,变得忍让畏缩,更变得默默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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