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水牢
秋风瑟瑟,在一条狭长的古道上,得知陆北云被困的长青正紧张地思量对策。
他身在万沧门中负责情报的问世堂,消息来得最早,已经开始考虑应不应该把事情瞒下来。
昔日陆堂主最得门主信任,唯有他一人可在大殿上与门主平起平坐,想来门主若知道陆堂主被困的消息,一定会去救。
可看门主在得知陆北云还活着时,神情未流露出一丝惊喜,反而是生气至极,门主那么小肚鸡肠一个人,陆堂主就算被救回来了,日子也不会好过。
嗯,那还是瞒着门主吧。
他这样三下五除二,就又已决定了一件能让自己送命的事。
怎么瞒呢?他在一棵叶子已落光的树下,来回踱着步子。
问世堂堂主华堂阴最是性格冷淡,与世无争,与任何人都没有交往,无喜无怒的人,没有任何事情需要掩藏,也因此才得到门主的信任。
清风堂堂主白无衣,平日里话少的可怜,让人完全看不透,这几日接门主的任务,远去个小半月也回不来,跳过。
而分管盐帮的渡影堂堂主苦未息,向来与陆堂主不合,连分堂的名字都要与陆堂主对着干,别人看不出,长青却知道,苦堂主接了门主命令后一直没什么动作,就是希望陆堂主死在外面。
嗯,可以从他下手。
长青定了主意,当下不再犹豫,赶一匹快马往万沧门而去,路过好几个负责传递消息的据点都当作没看见。
平日要跑一天的路,不到半日时间就赶到了,长青下马,直向苦未息的分殿而去。
万沧门主殿天罗殿处在最中间,是门主休息和平日议事之处,两侧分立四处分殿,供四位堂主休息。
苦未息的分殿与华堂阴分殿相邻,离天罗殿远一些,可即是如此,也不能直接跑过去把消息告诉苦堂主。
长青装作向华堂阴的分殿而去,半路看到一人,远远的大喊一声:“三一八!”
万沧门人都有自己的编号,平日也用编号相称。
喊完三一八,长青精准地摔倒在苦未息分殿门口。
“二五六?”三一八听到声音回头,看到二五六着急忙慌地一个跟头栽在地上,知是获得了什么大消息,急忙跑过去将他扶起来,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陆,陆……陆堂主……”
“陆北云?”
长青喘着粗气,又接连说了好几遍陆堂主,才把气接上,道:“陆堂主出事了!”
分殿大门骤然敞开,苦未息微扬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
“堂主!”两人行了个礼,转身就要跑。
“回来!”
长青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回头。
“你说,陆北云?”
长青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神色甚是忧虑。
苦未息招招手,示意长青走近些。
待到长青靠近,苦未息一把将他拉入殿中关了门。
“堂主堂主!属下知错了,属下不该打扰您休息。”
看着长青诚惶诚恐跪在地上,苦未息摆摆手道:“无妨,把你知道的消息都告诉我。”
“这……”长青面现为难,毕竟消息应该是先传达给华堂主的,但看苦未息横眉怒目的威胁,长青只得嗫喏地告诉他。
“等等!”
苦未息比个手势,示意他凑上前来。
长青附在他耳边,道:“陆北云遭八大门派围捕,现被困于武当。”
苦未息轻挑眉峰,眼珠子转了转。
“知道了,这种小事就先不要惊扰门主了。”
“可……”
苦未息一记眼刀杀过去:“门主已将捉拿陆北云的事情交予我,你是觉得本堂主做不了主?”
“属下不敢!”长青半跪在地,“只是隐瞒消息不报,被门主知道了,属下就完蛋了!”
苦未息看着他,语气颇有些不耐烦:“这件事我对门主自有交代。”
说完摆摆手,让长青退下。
长青恭敬走出分殿,自知这边的事情已经办妥,只要消息在万沧门多瞒一刻钟,他便能多一刻钟去救堂主。
想起前几日陆北云的嘱托,他便再次骑上马,向京城方向而去。
夏子规怎么都想不到万沧门的人会主动找上自己。
但看着手里的玉佩,又知此人并未说谎。
路尘不会随意将东西交给别人,更不会轻易让别人将东西从自己身边拿走。
“他可有交代什么?”
“堂主只说,让我们保护好你。”堂主说可以信任的人,长青就不会再有怀疑。
夏子规握了握手中玉佩,神情不辩意味,只看着面前的人问道:“你呢?”
长青拱手道:“陆堂主做事为人颇得万沧门中许多人信服,亦对在下有知遇之恩,我们都愿意为救陆堂主,万死不辞!”
“好!”夏子规与高飞尽相视一笑,心中已有了对策。
现在,就差最后一个人了。
夏子规看着手里的玉佩,出神了许久,高飞尽拍了拍她的肩道:“他会来找我们的。”
身边一下子少了路尘,夏子规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她看到糖葫芦,便顺手买了两根,身边空落落的没人接,她也才想起来自己本不喜欢吃这些甜食。
路边有几个小孩在闹,夏子规便又顺手将糖葫芦递给了他们,孩子们笑着说“谢谢姐姐”,回身继续跟狗儿玩去了。
路尘本是怕狗的,可他好像又很喜欢狗,那么处变不惊一个人,看到狗的时候总要愣一愣,却又站的远远地说它们可爱。
夏子规曾一度看不惯他玩世不恭的样子,现在最想念的,却也是他那副样子。
慵懒的,浅笑的,挑逗的,沉静的,怎样都是他。
“单衫杏子黄,子规姑娘与木槿花可真是相配的很。”
现在想来,路尘当时摘的,应该是秋天最后一波木槿花了。
一阵秋风吹过,夏子规感受到彻骨的寒意,气温骤降,路尘走的时候还只穿了一件单衣,该有多冷。
夏子规瑟缩着钻进一间客栈,挑个位置随意坐下。
她吃饭的时候,路尘总喜欢笑着看她。
不知怎么就点了盘鱼,可这鱼的味道又涩又腥,半点路尘的手艺都不及。
她平日爱喝桑落酒,这次点了路尘常喝的竹叶青,没想到味道竟是如此苦涩,就像路尘这么多年走过的路。
他的路是苦的,酒是涩的,人却是清醒的,跟着他的时候,好像一切都变得没什么大不了。
身边有个醉汉走过,撞了她一下,身旁的朋友道了声“抱歉”,看到夏子规凶神恶煞的脸和桌上大刀,慌忙地跑了。
这一撞,夏子规从回忆里回了回神,看看四周人和景,只越发难受。
正是热闹的正午,客栈烟火气十足,她身处这喧嚣闹市,却感觉孤身一人置身汪洋,寒冷又孤寂。
路尘现在,一定更难熬。
夏子规看着手里的酒杯,不知什么时候就醉了,醉得眼睛里也全是飘忽忽的影像,就像一片片破碎的玻璃,闪过的光芒中全是路尘过去的身影。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觉得他还在身边。
路尘,路尘…
地牢中滴着水,寒气尤其深重,路尘眼睫轻颤着,觉得身上冷的厉害。
身子像沉入无尽的大海,四肢被海草缠住,身上被压着喘不上气,动弹不得。
他一会儿觉得自己一个人走在黑夜里,四周一片的血腥气,一会儿,又是和小丫头并肩走在街上,看着她蹦蹦跳跳。
再抬眼时,面前却只有空无一物的石壁,和耳边的铁链声。
他知道自己在发烧,昏昏沉沉,已经开始出现幻觉。
四周永远是一片漆黑,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天,身体因为太久不能活动,已由最开始那种磨人的不适,变成了麻木,仿佛已经脱离了躯体,不能受控制。但身上的伤口还在不断的裂开,再很快结痂,时不时就是一阵钻心的疼。
眼前又浮现了夏子规的模样,正伸手递给自己一根糖葫芦。
不知道外面的人有没有为难她。
不知道她,有没有原谅他……
他手上鲜血无数,从不求世人的谅解,可唯独对她,总是有那么一点介怀。
“在这里可还适应?”
一阵脚步声回荡在地牢中,眼前的迷雾随着声音散去了些。
听这声音,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长时间滴水未进,嗓子火烧一般的干哑,路尘却还是笑了笑,道:“封住气海,耽蛊在体内也没那么折腾了,你们倒是教了我个好办法。”
长孙离愁面现惊喜,以往他每次来,路尘话少的很,怎么今日竟接了他的话,莫非因为梦到了什么心情好转?
他走上前去,脚步也变得轻盈,看到路尘便很是开心:“你撑得越久,我就越喜欢你。”
他半蹲下来,抬起路尘的脸,却在碰到他的肌肤时,吓得一怔。
体温滚烫,呼出的气微弱的像是随时会断掉。
“你生病了?”
他似乎很吃惊,没有想到陆北云也会生病。
拿扇子的手有些抖,他急急忙忙的站起来道:“你等着我,别乱动,我去给你找大夫。”
路尘心里觉得好笑,他这个样子,还能去哪儿。
“吴大夫,这边请。”
不一会儿,谢清元便带着大夫走了进来,长孙离愁紧跟在后面,神情看起来颇为不满。
吴大夫站定,在看着面前跪在地上一身血污的人时,倒吸一口冷气,不知该从何下手。
长孙离愁上前,欲将路尘放下来,被谢清元拦住。
“不行!”
长孙离愁不悦,看谢清元的眼神与看路尘时完全不同。
“他琵琶骨都被封了,还能怎么样。你就这么怕他?”
谢清元冷着一张脸,不再说话。
束缚解开,路尘胳膊无力地垂下来,浑身骨骼肌肉似被唤醒一般的撕扯着,几乎无法稳住身形,待到腰上沉重的铁链被解开,路尘身上一阵瘫软,眼前一黑,摇摇欲坠地被长孙接住。
“呃……”一番折腾下来,路尘浑身被冷汗湿透,气若游丝,意识已经不清醒。
直到看路尘被长孙放倒在地上,谢清元还是将手放在剑柄,一脸戒备。
“吴大夫,此人是作恶多端的魔教中人,没什么好可怜的,您只管看病开药,让他别死了就行。”
吴大夫不理会谢清元,向长孙离愁问道:“此人身上几处刀剑伤?”
长孙想着自己下次数数好了,只能先摇头答道:“不少。”
“饭不吃就算了,一口水都没喝过?”
长孙离愁赶紧差人去弄水。
“多是伤口发炎引起的高烧,还有失血过多导致的昏迷,这样折腾下去是个人都撑不住。只是……”吴大夫诊着脉搏,微一皱眉,“他身体里似乎还有一种…又不像是毒。”
吴大夫是正经医署出身,没研究过蛊毒一类的邪物,长孙离愁也不好解释,道:“那您就开几副退烧的方子吧。”
待诊清楚了,吴大夫才转向谢清元,微拱了手:“谢掌门,老夫行医数十年,救人从不问身份,人命在我眼中无贵无贱,无论他是谁,你们要做什么,在老夫眼中只是一条人命。还望掌门多行善事。”
又回身对长孙离愁道:“此人能撑到现在,也算是奇迹了。”
长孙离愁附和着点头,看向路尘,欣赏之意愈加明显。
吴大夫施了几针,保证他经脉不阻,又开了几副药,才叹口气,无可奈何地离去。
谢清元亲自将路尘绑回去,走的时候,将长孙离愁也带了出去。
长孙离愁百般的不情愿,看谢清元又要回去,质问道:“你想对他做什么?”
谢清元气沉丹田,震去长孙拦他的手:“自是继续审问万沧门的情况。”
长孙看路尘那样子一时有些激愤,眼下已冷静下来,恢复一派方雅的公子模样:“暂时还是要留他一命,就算杀,也得是八大门派一致商议之后。”
谢清元颔首:“那是自然。”
长孙离愁也微微颔首要告辞,突然又拦住了谢清元,警告一样的口气道:“怎么打都可以,脸不能碰。”
谢清元上下打量他一番,随手作了个揖,将长孙送走。
只过了一会儿,谢掌门便端着一碗药又回来了。
药的苦味窜进鼻中,多日没有闻到刺激性的味道,路尘皱着眉,意识有些恍惚。
谢清元没伺候过人,更不可能伺候陆北云,不管不顾地捏上他的脸,迫使他张开嘴,将药一股脑喂进去。
“咳咳咳……”路尘猛烈地呛咳起来,回荡在地牢中,声音撕心裂肺令人心惊,他越咳越是停不下来,温热的液体涌上喉头,忍而不得地吐出一口血。
谢清元厌恶避开,冷冷地看着他咳,等咳的差不多了,不等他喘息,狠狠掐上下颌,质问道:“你还不肯跟我们合作?”
路尘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从胸腔到脖颈疼的厉害,想要挣开,却只使得捏住下巴的手越来越紧。
另一只手也不闲着,谢清元从袖中落出一把匕首,在路尘脸旁细细描画,尖利的刀刃逼在脸侧,路尘索性闭上眼。
看着路尘的脸,想到他绝世的剑术,谢清元一股怒意就充斥了浑身血脉。
他苦苦习武三十载,才混到个武当掌门,凭什么陆北云几个招式就能将他击倒在众人面前。
尖利的刀锋刚要落在脸上,谢清元脑海浮现起长孙离愁说过的话。
“脸不能碰。”
谢清元犹豫了一下,心想:“我怕他做什么。”
又要划下去,突然又想到长孙手下那一百多名曾在江湖赫赫有名的门客。
再想想占地抵上大半个京城的无涯山庄。
……
算了,不碰就不碰吧。
路尘轻喘着气,皱眉看他。
谢清元掐住脖颈的手上力道加重,咬牙道:“说!万沧门据点在何处,门主是谁?!”
路尘呼吸不过来,脸色愈发苍白。
身后一名武当弟子担心地问了一句:“掌门,他这样会不会死?”
谢清元被这样一提醒,有些回过神,适时收了手,向身后弟子吩咐道:“去,放水。”
一声令下,四面开始有水涌进来,谢清元施展轻功跳上高处,看着路尘一点一点被水淹过。
迷蒙的水汽中,路尘渐渐抬起眼眸,虚无缥缈地吐出几个字,声音隔着水声,一字一句撕碎了传进谢清元耳朵里。
“你最好……别让我活着…”
各处伤口开始不断往外渗血,路尘脸色随之愈加苍白下来。
身后的武当弟子听到陆北云这句话,顿时一阵寒毛倒立,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地牢,如同厉鬼一般。
“好!”谢清元料想他也不可能再活着,便过一把嘴瘾:“这水中有近百只咬人的虫子,会从你的伤口钻入,吸食鲜血,那滋味一定很不好受,再给你一天时间,最好想清楚。”
撂下这句话,谢大掌门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身旁的弟子远远看了眼路尘,想想那百虫钻心之痛就打了个冷颤,在这里再也呆不下去,跟着谢掌门一起出了地牢。
原来这低洼的地势是盛水用的。路尘轻笑一声,觉得这些名门正派还是有些想法的。
冰凉刺骨的水一寸寸蔓延到胸口,几乎要没过脖颈才停下,虫噬之痛很快袭来,每一处伤口都能切实感受到虫子扭动钻入、啃噬血肉的百折挠心,寒意深入骨髓,几近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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