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人间
在宁府这几日,是夏子规自从认识路尘以来,过得最平静安稳的一段时间。
她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是那种消停不下来的人,表面看起来乖巧老实,内心其实很不听话,喜欢玩,喜欢热闹。每次听别人讲起对恬静的农家生活的向往,夏子规总是不以为意。
她喜欢去人多的地方,喜欢繁华的街道,喜欢市井人间,不一定要身边三五成群的好友,整日推杯换盏那种,一个人感受周遭热闹的烟火气,她也很喜欢。
她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野下去。
可是直到这几日,她内心起了另一种想法。如果能跟路尘一直这样无风无浪的生活,没有大难大灾,就看着他闲庭信步,与他一起做个山野乡夫,松花酿酒,春水煎茶,也很不错。
路尘本身就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只要有他在,夏子规从不会觉得无聊。
可是一想到他身上的耽蛊,夏子规心情便又沉重起来。
她不怕路尘疯癫入魔,不怕他失去心志忘记了她,这些,她都可以陪着,怕只怕不能和他一起,看岁月染上满头白发。
她第一次这么怕死。
罢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凡事都会有解决办法的。
夏子规这样想着,推开了路尘的房门,却只看到空荡荡的一个药碗放在桌上。
眼睛还看不到,人呢?
夏子规着急地在宁王府转一圈,在池塘边看到了临水而立的路尘。
休养半月,路尘一身血腥气已尽数褪去,再不是染血满襟煞气缠身,换上的淡色长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在风中广袖飘飞,帛带款然,一如初见时的慵懒闲适。
夏子规突然觉得,路尘应是让上天都嫉妒了,才被迫坠入泥潭,经历这许多磨难,却仍是活得通透如岩岩孤松,霁月光风。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摔进池塘怎么。”夏子规笑吟吟走上前。
路尘似乎早知道她在,嘴角笑意浅若流光:“眼睛看不见以后,耳朵变得格外好用,能听到很多平时听不见的声音。”
“比如呢?”
路尘抬手虚空地指着:“鱼儿在水里游戏拨水的声音,枯叶飘落在屋顶的声音,虫子钻进泥土里的声音,还有秋风挟着从远山上传来的笑声。”
夏子规自认为并不贪恋美色,却很容易被路尘一双眼勾去魂,此刻那双勾人的桃花眼被遮着,倒显得鼻子更加挺拔隽秀,连一张丹唇也愈加鲜红,像两片带露的松枫。
而他身后碧蓝的天,一时都抢不过他的风华,成了黑白布景。
夏子规觉得自己有点如狼似虎,非常不矜持。
“还有夏丫头现在色眯眯看着我的时候眨眼的声音。每一种声音,都非常可爱。”路尘的眼睛明明被纱布遮着,偏头的时候却刚好是在看着她。
此时,夏子规仿佛也听到了什么,是鱼儿跃出水面,在平静无波的湖面、亦在她的心底荡起一圈圈涟漪。
她听到他说:“荧儿,你说如果我们就一直住在这里,会怎么样?”
夏子规有一瞬间心动了,她也真的很想就这样一直和路尘待下去。
听听鸟语,闻闻花香,看桃花流水窅然去,胜却人间。
可他的耽蛊没有办法。
没有解药,他会死。
夏子规心头一阵酸涩,却故作轻松地道:“好啊!等我们解了你身上的蛊,就找个没有人的地方住下来。”
多年以后,夏子规时常会回想,如果当时她答应了路尘那句话,就那样住下去,不找什么解药,不理会世间纷扰事,很多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路尘没有答话,半晌,慢悠悠地道:
“荧儿,陪我出去转转吧。”
她本不该答应的,路尘刚醒没多久,身上的伤还没好透彻,不能乱动。可或许是这一刻的阳光太柔,风太浅,而路尘嘴角的笑意又那么暖,夏子规一时没能拒绝。
她欢快地道:“走!”
如果说病孤舟是不染烟火气的谪仙,只应天上有,那路尘则是就该属于人间。
走在大街上的路尘,总是会显得分外生动。
此刻路尘一只骨腕被她托的手里,另一只拿着串糖葫芦,初冬的暖阳洒在他的脸颊,浑身透着自在闲适的散逸,单是看一眼就让人心情很好。
夏子规无时无刻不想看他,觉得自己要没救了,已经彻底栽在路尘手里了。
不过对路尘而言,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身边的小丫头好像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欢脱得很,向他细致描述着身边正发生的事情,指指这里,戳戳那里,而一双手永远紧紧握着,带着可以驱散无边黑夜的温度。
“路尘,那边有杂耍!”夏子规刚要拉着他过去,又停下脚步,“啊对了你看不到…”语气有些惋惜,又像是因为忘记他的眼疾而感到抱歉。
路尘笑道:“单是听一听也很有意思。”
夏子规的声音于是又重新亮起来了,路尘甚至能想到她灿若暖阳的笑意,脸颊露出两个浅浅的笑窝,就连黑长的头发也随着她的笑飘动起来。
耳边叮叮咚咚,是敲锣的声音,还有火从口中吐出,似乎是朝着他们这边喷的,吓得小丫头了往后躲了躲,手一颤,像个受了惊的小兔子,却又开心地笑;一会儿,又换成了胸口碎大石的节目,小丫头看得无趣,说她也可以;而到了星火流星锤,丫头已经开始跃跃欲试要自己上去表演一番了。
“这个人不太行,我觉得我耍的比他好。”夏子规在路尘耳边说道。
没想到这话被那人听见了,叫嚷着要跟夏子规比试一番。
路尘松开了她的手,道:“去吧。”
夏子规本来不喜欢出风头,可愣是被路尘这漫不经心的两个字说得来了劲儿,将荒流刀交到他手上,气定神闲地走进了圈子里。
流星锤与大刀虽不同,但天下十八种兵器,原理却都是一样的,夏子规将流星锤耍的出神入化,虽然用来比武尚不足够,但她笑意浅浅,动作流畅自然,还带着股俏皮劲儿,很具有观赏性,周围掌声连连,不一会儿地上就多了好几个铜板。
夏子规突然觉得以后吃穿不愁了,再不济做个杂耍艺人也能赚不少钱,而路尘就负责做个招揽生意的花瓶。
这主意越想越不错,回去就跟路尘谈谈。
可当看向人群中时,却没在原来的地方看到路尘。
她真是被吓怕了,赶紧放下流星锤去找。
“丫头,我在这儿。”路尘清闲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夏子规循声四处瞧,什么人影也没见到,直到抬头望去,才看到正斜坐在屋檐的路尘,而正下方,躺了三个蒙面的黑衣人。
房屋不算高,夏子规一点地就跳了上去,仔仔细细翻了路尘一圈,确认他并无大碍,才问道:“怎么回事?”
这话刚一出口,又有七个黑衣人跃上屋檐围了过来,小小三丈见方的斜屋顶,瞬间就给站满了。
夏子规扶着路尘,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黑衣人当然不会答话,手中金梭齐齐飞出,向他们二人射来。
这几人来势汹汹,武功却并没什么杀伤力,夏子规几个招式便挡了下来,又是几个招式过去,就已将六人击倒在地,将最后一人制在身下。
那人胳膊吃痛,不住叫喊。
一般像这样的杀手,任务失败都会自殁,而这人却一直喊疼,要夏子规放手。
什么时候来刺杀陆北云的杀手档次这么低了?
夏子规正暗自奇怪,就听一熟悉的声音传来,抬头一看,不是长孙离愁还能是谁。
夏子规将人松开,那人一屁股跌在地上,可怜巴巴地看着长孙离愁。
“长孙公子。”夏子规客客气气地拱手打了个招呼,并没有因为他趁火打劫、暗箭伤人、突然刺杀而发出责难。
长孙离愁却被她这一举动吓得如芒在背。
这难道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瞧了瞧面无表情的夏子规,又看了眼浅笑的路尘,最终为自己选择了一副中庸的姿态。
长孙将面色和缓下来,直说是自己手下人不懂事。
“没伤到路兄吧?”
夏子规扬起下巴瞧着他。
长孙离愁吞了下口水,暗暗估算了一下自己的武力值,怎么想怎么不是她的对手。
算了,面子什么的,哪有把路尘接进山庄来得重要。
长孙离愁小心翼翼上前几步,殷切地道:“夏姑娘,夏女侠,夏大美人,你就带着路尘去无涯山庄住几日吧。”
哼,住几日,说得好听,住了以后还出得来吗。夏子规皮笑肉不笑地道:“你问路尘啊,求我做什么。”
长孙看了眼路尘,又把目光移回夏子规身上,道:“他听你的。”
“……”
这么明显吗?
这下夏子规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轻咳了几声,拉着路尘就走,边走边说道:“这个人太不仗义了,路尘我们以后少跟他来往。”
长孙于是又改变了策略,追上去拦到路尘面前。
路尘便停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问道:“你想让我去山庄做什么?”
果然还是路尘好说话!
长孙用尽浑身解数的描述起来:“山庄里有数不尽的奇珍异宝,和各种名门武器,鱼肠剑你听说过吗,专诸用的那把,也在我府上!还有各类武功典籍,包你学到腿软。”
路尘抄着手,挑了个眉:“你觉得我还用得上吗?”
路尘这个人有个好处,不用谦虚的时候从来不谦虚,尤其对于长孙离愁,说话从来都不用客气。
武功和兵器都瞧不上?
长孙双臂打开,比划了个大圆,继续道:“那我府上还有那么大的池塘,有冬天也旺盛的各种花花草草,住着天下最漂亮的美女!”
路尘道:“你见过拜新月不戴面纱的样子吗?”
长孙愣住了,她还真没见过拜新月取下过自己的面纱,不禁有些好奇地凑到路尘面前问道:“你见过?”
夏子规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何止见过,还差点成亲了呢。”
路尘在背后眼神点了点夏子规,长孙离愁恍然大悟,改口道:“儒雅博学的公子也有不少,虽说气度风华都比不上路公子,但也不算太差。”
路尘笑道:“长孙,你的门客都是你拍马屁拍上门的吗?”
长孙心中腹诽:他们都上赶着往我山庄凑,哪有像你这样的。
路尘摇了摇头,摆手道:“算了,还是宁王府来的清净些。”
算了?
长孙气急败坏地朝他们二人背影吼道:“路尘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
夏子规回头做了个鬼脸:“长孙公子终于开窍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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