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有些尾巴是另一个头
第二天上午课间操的广播一响，同学们开始陆陆续续起身，走出了教室。美君、丽丽影与阿兔的学霸三人组也收拾好东西起身，向教室外走去。
丽丽影说：“哎呀，真是讨厌，真不想做操。有这个闲功夫做操不如在教室自习呢！”
美君说：“上课久了就应该运动运动，不然会长不高的。”
阿兔说：“还会长肉的。”
这时他们来到了教室门口，一眼就看见挂在栏杆上的龚小娥。
他们所在的教学楼入口处是一块玻璃墙，进门之后就是将一、二层楼打通的挑高大堂。他们十一班的位置就在大堂二楼调控部分的右侧，所以一出门就是一道玻璃防护栏，能看见一楼大堂的每一个细节。现在龚小娥就趴在这道栏杆上，并且是在最靠近墙角的位置半蹲着，把整个重量都寄托在栏杆上。现在的龚小娥正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从大门往外涌动的人潮。
丽丽影从后面拍了一下龚小娥的肩膀：“嘿！”
龚小娥没反应。
丽丽影觉得无趣了，就直接问：“小娥，你在这里干嘛？”
龚小娥头也不回：“找人。”
丽丽影也好奇地趴上了栏杆：“谁啊谁啊？有帅哥吗？”
美君和阿兔一听到帅哥两个字，立马大步上前，一字排开：“什么什么？帅哥在哪？”
忽然龚小娥就着急了，伸出右手对着她们做出向下压的手势，并且小声的说：“低调低调！不能被人发现了！”
学霸三人组很识相地连连点头，都蹲矮了一截。
还好走在人群中的学生们没有抬头看天的习惯。如果那时候他们在一楼大堂抬头，就会看到中空的二楼的栏杆上耷拉着整一排四个人，四双眼睛鬼鬼祟祟又光明正大地打量着自己的方向的这样一幅诡异的画面。
忽然龚小娥蹦了起来，转身对着人已经散得差不多的教室里面大喊一声：“出现了！”
就见柳雨笛从教室后门闪了出来，跟着龚小娥一起拨开人群，瞬间消失在二楼通往一楼的楼梯拐角处。
学霸三人组还没搞清楚状况，就看见龚柳二人已经出现在了人潮涌动的一楼大堂，并且努力地开辟着一条道路。快到大堂中央的时候，两人忽然刹车，跟没事一样地走着。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龚小娥正对自己身前的某人指指点点。
丽丽影说：“她们肯定在追帅哥！”
于是三人组开始地毯式搜索龚柳二人前面的人群。但三个人，六只眼睛，两副眼镜，加在一起也没有在龚柳二人前方找到任何好看小哥哥的影子。
这时，一道熟悉的成年男声从身后传来：“趴这儿干嘛，还不滚去做操？”
学霸三人组齐刷刷回头，是从办公室里出来的贺强。
丽丽影玩笑道：“强哥，你好粗俗！动不动就滚来滚去的，难怪你单身~”
贺强咬牙切齿：“你有对象啊？”
监督自己学生准时到达运动场做课间操是班主任的职责，贺强这个不称职的班主任通常只会在课间操期间神秘出现在田径场一头，一目十行地考察完出勤，再神秘地在广播操音乐结束前回到办公室。学生的动作标不标准、态度认不认真，都与他无关。
所以十一班孩子们的身体健康也全靠自觉。
无论如何，这个点，贺强能这么及时地放下手机花绳红茶咖啡出现在走廊里着实稀奇。
更稀奇的是，他身后还跟着十一班乃至整个北关的男神——王崇明。这天的王崇明穿着一件剪裁精良的白色衬衫，微笑着走了过来，令孩子们如沐春风。
学霸三人组激动得拉长了脖子，整齐划一地问候道：“老师好！”
贺强已经走到了护栏边，顺着她们方才的眼光向一楼看去，嘴上还抱怨着：“老师好，老师好，你们见我就整天强哥强哥的，见了小明老师就尊敬了？你们好偏心。”
他身后的王崇明迈着一双长腿，也靠近了护栏。垂着眼睫，淡淡地眼神落到了一楼大堂中。
贺强锐利的眼神在人群中扫视，一边问道：“你们看啥呢？”
丽丽影痴痴看着王崇明的侧脸，几乎脱口坦白：“刚才龚小……”
美君眼疾手快捂住了丽丽影的嘴，阿兔则是捏住了丽丽影的手臂：“老师，课间操快开始啦，我们先下操场去啦！”
然后三人风风火火地跑下楼去了，其中丽丽影是被连拖带拽。
和老师们拉开距离以后，美君还嗔道：“也不能因为男神好看你就什么都交代呀！”
学霸三人组已经是跑在队伍的最末，跟着热闹的人群出了教学楼。二楼走道恢复了宁静。
王崇明沉默着。待学生远去，贺强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发问道：“不知道小明老师对初三学生恋爱这种事情抱什么看法？”
王崇明的目光依然追随着学生的队伍，少有地不带笑意道：“分人。”
但那表情似乎比他的微笑来得更自然。
其实他并没有生一张喜气洋洋的脸。笑容散去以后只让人觉得严肃。
贺强似乎并没有被影响，捏捏下巴：“是吧？十四五岁的年龄，心气旺，宜疏不宜堵，除非不靠谱。比如说，据我观察吧，咱们班的龚小娥同学暗恋前同桌一年半载。同桌是个大高个，模样不错还是个学霸，家庭背景也好，我觉得这样的恋情会对龚小娥同学有正面影响，所以一口气让他俩做了两年好同桌……”
感受到旁边传来的杀气，贺强顺着那两道犀利的眼神看回去，只见王崇明面色如霜。贺强一时语塞：“嗯……”
王崇明嘴角不带感情地勾起，与微笑无关，只是为了方便发出那个音节：“嗯？”
贺强接过了这一很不明显的台阶，继续道：“他俩没成。我还纳闷为啥，直到前两天撞见她这颗绿豆跟五班一只王八，才知道原来给截胡了。放心，我已经把这根野草的芽给掐了。”
王崇明却似乎并没有接下贺强的“好意”，冷笑道：“哦？贺老师好像很喜欢给学生做媒？”
贺强道：“王老师啊王老师，你不懂啊。这个社会最难能可贵的感情是什么？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说远了，你就看看大学，多少人毕业就分手，浪费青春，有意思吗？人生短短几十年，你看龚小娥这人又傻傻的，看见靠谱的不如就早早地……”
只觉得王崇明笑容奔着零下的温度去了，贺强没声了。
三秒之后，贺强踊跃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哦哟，俗话说得好，竹马不如天降。早知道这世界上有小明老师这么靠谱的大好青年，我用得着操那些心？”
王崇明对贺强的彩虹屁不置可否，却笑得没那么阴间了，转身，道：“走吧贺老师，查广播操去。”
五分钟前，龚小娥趴在二楼边缘许久，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一楼人群的动向——特别是刚好位于大堂右侧的五班的动向。
她拼命地眯着自己的眼睛，眯得太拼命、太专注，以至于旁边好像有人跟她说了什么话，还有人拍了她的肩膀，她都没注意到那是谁。
她只知道——如果一个不专心，一个不小心，她就有可能会错过那一个人的出现！
然后，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看见程意跟他的几个死党有说有笑地出现了，其中就包括龚小娥历历在目的蛋头男。
于是她立马通知等在座位上的柳雨笛，然后带领着吃瓜热血全开的她拨开人群，来到了一个与程意他们只隔了一个人的位置。
龚小娥整条手臂都贴着自己的躯干，只活动着手掌部分，悄悄指了指前面程意的背影，然后立马把自己的视线抛开180米，假装四处看风景。
归功于良好的学习习惯，即用手固定住脸，保持与书本的距离，柳雨笛的视力实属毕业班中的佼佼者。
但是这时候她有点怀疑自己近视了，因为这几天晚上到一点都在台灯底下背六界史？还是这学期中午都在复习、背书，趴在桌上午休以至于压迫了视神经？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总之她现在把眼睛眯了又眯，还是没确定到底前面这么多人，哪一个是让自己左同桌神魂颠倒的程意。不，或者说她有点确定，只是还不敢相信。
于是她问龚小娥：“你说的是哪一个？”
龚小娥又飞快地指了指。
柳雨笛再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然后，一词一顿，问：“whichone”
龚小娥着急地说：“哎，就是那个，平头。”
柳雨笛再看了看龚小娥指的人，一瞬间她心里空白了。
她听过一个词，叫做“背影杀手”。这是一个无比青涩的词组，一般来说都是这样一幅情景：几个扎着马尾或者麻花辫的穿着校服的女生簇拥在一起，花痴着前面挺远的一个白衬衫、清爽黑发、清瘦又高挑的男生。这样的邂逅发生在无数个午休与课间，发生在教学楼的每条走廊与操场的每个角落。没有固定的情感发生对象，总之就是几个女生看一个男生的背影觉得好看了，就把他塑造成了自己所在的小团体的神一般的存在。然后，忽然有一天，在每一条走道和无数个转角，女生们看到了她们心中男神的正脸，于是这段恋情干干净净告一段落，就像从没发生一样。
而看着眼前程意的背影，柳雨笛完全没有兴趣去发现他的正脸。如果有些人的背影可以让其他人为之着迷，那么相对的，也就有一些人的背影可以辟邪。
柳雨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程意后脑勺上那个旋，就像一个失误的麦田圈。具体制作过程就是一块陨石砸进了一片干枯的稻田，于是就有那么一小块地永远地寸草不生了。再宏观一点地看，整个脑袋近似一个正方体，右边的平头还算正常；以那个旋为界，右边的头发估计是睡觉压着了，全都生硬地向下倒。
这是一个多么狂霸酷炫拽的发型啊，柳雨笛自认为见过不少入时的发型了，这一个也是第一次，并且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人能够超越。
相对的，程意的旁边有个寸头男生的脑袋特别像个鸡蛋，难看得很纯粹，但柳雨笛也觉得无比清爽。
这时候龚小娥激动地问她：“看到了么？看到了么？”
柳雨笛俯视了一眼比自己矮不少的龚小娥，说：“看到了。”
龚小娥继续看着她，还眨巴眨巴了眼睛。那种眼神好像在说：“亲，确认签收后请五星好评哦！”
柳雨笛想，再见吧，漂流瓶见。
本来想调戏调戏自己这个看起来很天真很无害的左同桌，但没想到她这么重口味。柳雨笛有点后悔了。
但是她是一个成熟的初三女生，她不能那么直白。所以她说：“还好。”
龚小娥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在说这句话时的万般无奈，还傻傻的笑了。
一时间柳雨笛心中涌现出了千言万语，但又被她自己吞了回去。作为一个成熟的初三女生，就要学会省略一万字。
龚小娥在柳雨笛一旁傻傻笑着，时不时左右看看。这时候的她多想大声喊出来：看啊，我和我的同桌要一起去做课间操了！
而且她好像没意识到她的开心都不是因为程意。
对于柳雨笛来说，她也想好好体会一下“不可以貌取人”这句话的深层含义，于是从教学楼到运动场，她都在认真分析龚小娥形容程意的每一点好处。渐渐地，柳雨笛仿佛明白龚小娥为什么会看上程意了。
龚小娥拉着挂在她紫色手机上的晴天娃娃，无比幸福地说：“这个，就是程意送给我的。”忽然又要求柳雨笛：“给我发条信息！”
柳雨笛啧了一声，说：“我不用q，扫一扫。”
龚小娥调出自己的二维码，柳雨笛就着自动认证消息就发过去了。柳雨笛手机上显示申请发送成功后不久，龚小娥手机上晃悠悠的晴天娃娃就一闪一闪亮晶晶的了。
龚小娥自豪地说：“看，它会闪哦。”
柳雨笛说：“所以？”
龚小娥说：“程意送我这个的时候说，这样我晚自习之后不管在多暗的地方等他，只要他一发微信，就能看见我。”龚小娥幸福地笑了。柳雨笛胃里翻江倒海。
抬头看了看前方的麦田圈，柳雨笛想，虽然颜值垫底，但油嘴滑舌，很会泡妞。再看看一脸幸福的龚小娥，柳雨笛竟然有些不忍。
她的朋友圈里的众人多数都恋爱过，剩下的就如她这般，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也是成熟的初三女生，所以只要三眼就能判断出，程意是个渣男。
而龚小娥显然已经被渣男套路了。
这次追踪程意倒是带给了柳雨笛两个第一次：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颜值并不是渣男的必要条件。第二，柳雨笛票圈里什么人都有，独独缺少龚小娥这样的傻白甜。甜不甜还不确定，前二者倒是石锤了。那么现在她票圈里就第一次迎来了傻白，甜待定。
这么想着，她竟然生出了几分不忍。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运动场。北关课间操每个班内没有固定站位，只需要先来后到，女生站前、男生站后，每个班站成一竖列。龚小娥拉着柳雨笛加塞到了蒋西身后。
十一班和五班之间隔了五个班级，平行来说只有五个人而已，着实不算远。
于是每个课间操的转体运动阶段，就成了龚小娥堂而皇之偷看斜后方的程意的最好时机。
曾经她也觉得程意课间操时间都在偷看她。
或许课间操期间的运动场就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有丘比特射出的箭一般的目光在队列间穿梭。不计其数互有好感的少男少女的情愫在每一个转体运动间飞扬。
龚小娥站在柳雨笛和蒋西的中间。还没到转体运动，随着广播体操的音乐，龚小娥用每一个夸张的动作作掩护，继续散播着她和程意那点狗粮。由于蒋西几乎都了解，所以她的散播对象主要是柳雨笛，显然她是没发现柳雨笛对她和程意那点糖是并不在意，反而更好奇甜后的玻璃渣。
所以在龚小娥讲完程意每晚都跟她电话道晚安以后，柳雨笛打断了她，直接道：“说说最近吧。”
龚小娥“啊？”了一声，显然是没明白。
柳雨笛说：“他跟你说分手，没有一点前兆吗？”
龚小娥瘪了瘪嘴：“我也说不上来……”
柳雨笛吐槽道：“啧，别人都是无限放大缺点，感情你是无条件遗忘缺点……”
龚小娥汗颜。
柳雨笛说：“单纯地腻了？或者有第三者了？”
龚小娥思索了一下。程意的确是时常偷看那些穿着粉粉的衣服、背着粉粉的书包的女生，但是如果说第三者，仿佛也没有那么明确的人物存在。
这时，广播操来到了万众瞩目的转体运动。
龚小娥还没来得及回答柳雨笛的问题，就已经把它抛到了脑后，潇洒甩头七十度，向五班男生的方向看去，碎发在耳边飞扬，柳雨笛甚至看见她甩出了一串粉色的小心心。
随即，小心心全部破碎。
龚小娥愣在那里。
柳雨笛顺着她看的地方望去，只见方脑壳程意站在五班男生第一的位置，他后边就是蛋头男。而他的前面站着一个扎马尾、戴眼镜的女生，眼镜腿是显眼的白色，似乎正和程意聊得火热。程意笑容满面，连转身的动作都没做，成为了一片后脑勺间唯一的正脸。
他那双小眼睛笑到几乎消失了。
而此刻，龚小娥脑海中轮播着那副画面：下午上课前的五班教室外，扎马尾、戴眼镜的女生对程意和她起哄。
好像过了很久，好像又只是一个转身的动作。
学生们都随着音乐把身体转了回去，龚小娥还维持原样，远远看去就像闪了腰。
柳雨笛觉得龚小娥的脸色带着瓜的青绿，于是好奇道：“小三儿？”
龚小娥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第二个八拍，又一个转体。本来应该往另一个方向转，但是蒋西、龚小娥、柳雨笛三人却故意转错了，依然转向了五班的方向。
这次，由于和人群相反，她们看见了白框眼镜女生的正脸。
柳雨笛少有地疑惑：“emmmmmmm？”
龚小娥思考：“好像没有很好看的亚子，和程意喜欢的类型不一样？”
蒋西沉默：“这姑娘…………好像有点面熟？”
三人各怀所思，都没有发现人群越发明显的骚动。
到第三个八拍，她们转向了隔壁十班的方向。
龚小娥无意发现隔壁十班的女生竟然在广播操期间拿出了手机，看那晃动的屏幕，好像还是拍照模式。
转身的时候，周围十几部手机齐刷刷地举了起来，不管不顾队伍最前方监督做操的班主任，对准了田径场背后、旗杆的方向。很多小手忙不迭放大、点击屏幕，鞭策自己的手机聚焦，仿佛有什么不能错过的画面需要尽快捕捉。
龚小娥不自觉转身，看向人群不约而同聚焦的点，她只看见旗杆下，他们十一班的正后方站着两个男人。
这个北关主田径场是标准八百米跑道，四周都有露天看台。广播操的队伍面向主席台、背对旗杆而站。通常各班班主任会在队伍前方、主席台一侧监督各班广播操的情况。偶尔也有班主任独树一帜，躲在旗杆一侧，拿着名单，悄悄给不认真或者缺席的学生添上一笔。
但课间操期间这么光明正大往旗杆下围观的情况着实少见。
龚小娥听见有人在怯怯私语，提到了“强哥”。她想，万年早退的贺强今天破天荒地要坚守到广播操结束？奈何旗杆太远，她看不清。
但显然人群骚动的原因不止于此。
她又听见柳雨笛说：“啧，站着好像更好看。”
第四个八拍的时候，龚小娥的眼神路过了十二班某位女生的手机屏幕。
那女生前后的女生们已经明目张胆地来到了她的手机边围观，一面七嘴八舌地赞叹着：“这是什么神仙老师……”
“真的好近呀！”
“发给我发给我！”
举着手机的女生自豪道：“厉害吧，华威p九零，最新款，五百一十倍光学变焦！够怼脸上！”
龚小娥看了一眼手机屏幕，那里已经定格了一张她不太敢熟悉，但已经十分熟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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