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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鬼城麻辣鸡块


座位靠近走廊的文雅立马跳起来捂住了她的嘴,但为时已晚。龚小娥已经发出了一串“鹅鹅鹅鹅鹅鹅鹅鹅鹅”的憨笑,吸引了教室里一大部分人的目光。

        因为刚才课上的插曲,多数人为了龚小娥捏了把汗。

        而仍然坐在位子上的李蔚蔚则是喜闻乐见——这下男神针对的人可不止她一个了,另外她两年前也没想错,龚小娥的确是笨死的。

        龚小娥被文雅这突然一捂吓得瞪大了眼,用眼神问蒋西和文雅怎么了?

        文雅悄悄说:“刚才上课李蔚蔚因为对这位大神出言不逊,已经被男神公然处刑了!”

        因为惊讶,龚小娥眼睛又瞪得大了些,不自觉地去看王崇明的反应。

        果然,王崇明在几米外的讲台上凝望着她。

        环绕着男神的学生们看看王崇明,又看看龚小娥。龚小娥已经感受到无数道提前寄出的同情目光。他们不约而同地想,今天男神的黑名单一扩列就扩列了俩。

        蒋西收拾课桌的动作也顿了顿,思索了两秒,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觉得并不需要担心,又放心地收拾起了课桌。

        果然,王崇明只是对龚小娥微微一笑,像一位友善的陌生人,便继续为手边的同学讲题了。

        李蔚蔚失望、泄气。

        文雅松开了龚小娥,却还是担心:“男神是不是没通知你,就默默给你拉黑了呀?”

        蒋西讳莫如深地“嘿嘿”一笑。

        龚小娥则是大惑不解。

        直到烤鱼上桌,蒋西才大致将课上的内容和发生的事给龚小娥复述完。

        隔着烤鱼冒出的热气,蒋西看见龚小娥瘪着嘴,颇有些意外。

        龚小娥夹了一块鱼肉,放在不会用的玻璃茶杯中,然后双手合十拜了拜,口中喃喃自语:“鹅公呀鹅公,请您原谅龚小娥刚才的出言不逊,这块鱼是龚小娥向您赔罪的,希望您悄悄地来,吃了悄悄地走……”最后一句是龚小娥家每年清明祭祖时,给祖坟供上祭品以后,家里人都会对祖坟说的。

        蒋西吃鱼道:“鹅公一定大人有大量,不会记你的仇的。”

        龚小娥担忧,但也吃了一块脆皮鱼:“你又不认识她,你怎么知道呢?”

        蒋西道:“的确不认识。但是能把命豁出去拯救世界的人会在意这个?”

        祭拜完鹅公,龚小娥有些疑惑:“竟然没听说过男神提到他有爱豆……”

        蒋西也有些意外:“听说男神的博士课题就力排众议地选了鹅公,他没跟你提到吗?”

        龚小娥震惊:“你咋知道?我咋不知道?”

        蒋西说:“班级群里讨论着呢,强哥透露的。”

        龚小娥本有些酸强哥,转念一想,干脆破罐子破摔:“嗐,他搁家里从来不主动提六界史的事儿,可能知道就算提了我也不懂吧……”

        蒋西说:“哈哈哈,我还以为男神真的会给你补习呢,是我太单纯……啊,我什么都没说,你继续……”

        龚小娥忽然想到什么,捏了个小拳头,假意锤桌子——是她觉得自己想到精彩卓绝的段子的表现,或许跟惊堂木有异曲同工之妙:“淦,我说男神咋能看上我呢,原来是我名字跟他爱豆有谐音梗呀!哈哈哈哈哈!”

        蒋西也笑:“对惹,刚才上课我就在想,你记得上次强哥的兄弟吗?是不是叫山雀、夜鸮和雉子?雀族不是有雉公、鸮公和雀公?你听过什么cosplay雀族的社团吗?”

        龚小娥刚放了一块鱼肉到嘴里,听到这句话时,突然僵住了,嘴也没来得及闭上,鱼肉又滚回了碗里。

        她觉得,有实锤的声音。

        不敢相信,她普普通通的龚小娥,有生之年,竟然能够和三位雀族之王欢聚一堂,和谐撸串。

        上午的课结束后,办公室多数老师也已经离开。

        梁老师批改完语文月考的作文,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腰部,将试卷锁进抽屉,拿起手提包准备下班。却看见对面办公桌的贺强靠着椅背发呆。

        贺强总是给人一种懒散而滑腻的感觉,无论多忙,他总表现得很先;而真正闲的时候,他又会给自己找很多事情来打发时间,比如翻花绳、看报纸、喝茶喝咖啡、跟其他老师唠嗑。

        梁老师从没见过如现在这般目无焦点地呆坐的贺强。

        梁老师关心道:“贺老师,不去吃饭吗?”

        她记得数学组的试卷已经阅完了,语文组才总是最后。

        贺强仿佛从睡梦中被唤醒,迷茫地看着梁老师,半晌才道:“去……去,我在等小明老师。”

        梁老师放心一笑,离开了办公室。路过十一班门口时,看见还有几个学生围着王崇明。而后者感觉到有人靠近,向她看去。于是她指了指办公室的方向,用口型说:贺老师。

        王崇明微笑着点了点头。后来梁老师午饭多吃了一碗。

        解决完学生们的问题,王崇明回到办公室。贺强坐在办公椅,右腿着地,左腿垂直于右腿地架在右膝盖附近,一手扶着大腿,另一手扶着左腿膝盖,正疯狂抖腿。

        王崇明却难得地没调侃他。

        贺强见他来,声音都因为抖腿而产生了颤抖,莫名给人一种忧心忡忡的感觉:“小明老师啊……王老师啊……妹夫!!不……爸爸!!!!你就陪我去吧……”

        王崇明蹙了蹙眉,礼貌道:“虽然,我猜你给自己的人设就是放飞自我,但建议贺老师还是不要过分放飞,其他三族若是见了你这样都会害怕的。”

        贺强破罐子破摔:“我脸都不要了!帮帮我!!”

        王崇明苦笑道:“我是一个普通人,去了就是自投无常。所以,爱莫能助。”

        贺强更加恳切了:“或者!或者你把我送到门口,然后在那等我!”

        这次王崇明声音带上了真实的笑意:“开车过去的话,单程大概需要十个小时。”

        贺强说:“……那,要不,你骑我?”

        王崇明:“?”

        贺强抖腿:“要不我去求老三陪我去……”

        王崇明道:“不比我用命陪你、骑着你去的可能性大。”

        贺强抖腿抖得低落:“也是……但凭什么啊?凭什么就得我去啊?”

        王崇明道:“贺老师可还记得昨晚的豪言壮语?可还记得六界史教材对你的赞美?”

        贺强停止了抖腿。

        贺强移动到办公室的窗边,回头对王崇明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如果我没回来……请在明年清明为我祭上一碗鸡汁米粉。”

        随后手臂一挥……飞走了。

        北关室外的学生惊讶地抬头:“卧槽,有只鹤!?诶??是我花眼了??”

        沿江而行,不知路过多少座桥梁,鹤虽在一座傍江而生的小山前停止前进。

        这似乎是一个旅游景点,山下的江边便是码头,虽然不是旅游旺季,但还是停了几艘邮轮。

        怕引起注意,鹤虽观察了一艘人去船空的邮轮落地,化身为人。

        船的入口有个保安守着,以防无关人员溜上船去。贺强从船上下来,保安没说什么,只是疑惑地看着他,心里想着,这个团不是早进去景点了吗,怎么还有人在船上。而且这好像是个夕阳红旅行团。

        沿着阶梯一路向上,就算是出了码头。面前一座广场,广场尽头是另一坡阶梯,连接着仿古的景区售票厅。广场中间有一尊白无常的雕塑,高耸的帽子上写着:你也来了。

        雕塑前聚集了一批旅行团,导游正在人群前用扩音器讲解着:“……黑无常帽子上写的是‘来捉你啦’,专接恶人。相信在场各位都是善人,所以我们景区门口立了专接善人的白无常欢迎大家。人终有一死,百年之后我们又会在这里相见,到时候大家看见白无常也会温暖啦……”

        游客脸上表情各异,多是忌讳的笑。

        贺强绕过了他们,往景区大门的左侧走去。

        这里有一排矮铺子,卖的都是当地特色食物和小商品批发市场同款纪念品。因为这个景点是沿江邮轮行的必上岸景点之一,所以多是来了又去的游客,这一排铺子也都是旺铺了。

        贺强走到一家铺子前,买了些东西,又回头向景区大门走去。

        首先进入售票厅。售票厅十分宽阔,无论是从面积上还是高度上都堪称为宏大。

        售票厅面向入口的墙面上是瓷砖贴成的景区地图,贺强立在前面看了一阵。这时候又有一只旅行团进来了,大妈们迫不及待地举着自拍杆,张扬着各色丝巾,拍起了照。

        一个大妈对贺强说:“小伙子你抢镜了,让开点。”

        瞥了一眼大妈,他向售票处走去。

        旅行团用的是导游早已经定好的团体票,所以散客通道门可罗雀。贺强径直走到售票小妹跟前,严肃道:“小姐姐……”

        售票小妹理了理手中的门票,无情地说:“成人票一百一张。”

        贺强继续严肃道:“我有教师证,可以打折吗?”

        小妹皱眉看他一眼,说:“学生证可以打折,导游证可以免票,教师不行。”

        贺强可怜道:“可是我是光荣的人民教师,我为社会做贡献啊……”

        两分钟后,荷包被掏空的贺强终于通过了检票,来到了景区内。

        景区都是山。进门后只有一小块平台,然后便是两人宽的上山小路了。小路前有一座石牌坊,上书:鬼门关。

        牌坊两边又是两尊颇具年代感的黑白无常雕塑。

        贺强绕过正在讲解的旅行团,走上了小路。很快他又赶上了另一个夕阳红旅行团,并小心翼翼地超过了队尾的几个大爷大妈。大妈用一口外地口音赞叹道:“小伙汁身体真棒。”

        一路向上,路过了几个小景点,前方又相对开阔起来。

        平地上平行着两道蓄水的假沟渠。沟渠上分别有几道石拱桥,桥前排着乌压压的长队,游客们说说笑笑,等着跨过石拱桥。

        石拱桥对面是一位画着特效妆一般黑脸、戴着大胡子的工作人员,和另一位cos黑白无常、叼着红舌头的演员。

        队首的一组游客是一对母女,两人牵着手,大步跨过石拱桥,在两位演员之前停下,捧腹大笑。

        黑脸演员吆喝道:“母女携手跨过奈何桥,来世再续母女情缘。过桥和我钟馗合影,包您一生顺利万事如意财源广进。照片山顶阎王庙门口领取,三十元一张,不满意不收费……”

        平地上远离“奈何桥”的一侧设了一个独立的小亭子,似乎是个小卖部,卖点小吃饮料,玉米烤肠,珍珠奶茶。小卖部外摆放了几组快餐桌椅,桌椅中间都有太阳伞。

        不过现在已经是秋天,太阳伞都收着。除了小卖部窗口那把支棱着,底下还站了三个买东西的小姑娘。

        走近些,赫然见小亭子上挂着“孟婆茶屋tm”的木质牌匾。

        排队买奶茶的小姑娘们看上去二十几岁,喜笑颜开。

        其中两个小姑娘都捧着奶茶,却依然面向小卖部。

        还有一个刚好伸手,接过了两杯奶茶。

        小卖部里,一双属于男人的手伸了出来。手的主人穿着黑色衬衣,袖口打开,挽到手肘,两只手各端着一杯奶茶,递给雀跃的女孩,伴随着泉水般清冽的男声:“您的两杯赠送的奶茶好了。”

        小姑娘笑得开心,只接过了一杯:“小哥哥,这杯请你喝啦,嘻嘻……”

        另外两个女孩都起哄般地笑。

        男生再度响起,似乎有些无奈:“谢谢你们的好意……但这是你们买的……”

        女孩一脸“想不到吧”的送惊喜脸色,打断了他:“哎呀,你们家不是买一送一吗,你看我们三个人,也喝不完……诶小哥哥,你几点下班?不如加个微信吧!我们自驾游来的,一会儿你下班了带我们在周围逛逛怎么样?……诶,我手机怎么没电了?”

        她的同伴们纷纷贡献出手机:“用我的用我的……诶??怎么也没电了?刚刚扫码的时候还剩百分之五十的呀!”

        男声带了遗憾:“看来我们好像没有缘分呢。”

        女孩不乐意了:“有!怎么没有?!相逢就是缘……你等着我去借个充电宝……”

        男人带上了促狭的笑意:“在这里……有缘不一定是好事哦!小姐姐知道我们店名的含义吗?”

        女孩看了看“孟婆茶屋tm”,无所谓道:“嗐,不就孟婆汤吗。就算你是黑无常,我也就乐意让你勾魂了,咋地?”

        同伴们都笑话女孩没羞没臊,女孩已经从委婉到了白热化搭讪阶段,嚷嚷着要去借充电宝,却听小卖部里的男声是真的笑了:“那就说好了哦,小姐姐要记得来找我呀。”

        女孩大有一副“与其作古后再来找你,不如今天就跟你回家”的架势,贺老师已经等得抖腿了,于是几步上前,作出一副掏裤兜的样子,说:“美女,我有充电宝,你要不?”

        女孩们从嬉闹中扭头看向他,一个“谢”字刚出口,贺老师又补了一句:“美女你真好看,充上电加我微信咋样?”

        女孩们如同真见鬼,看着眼前这个头发凌乱、眼镜片被油腻的指纹糊着、驼着背掏裤兜的男子,纷纷觉得吃了苍蝇,你推我我推你地跑开了,还不吝啬抱怨之词:“……什么人啊?”“好猥琐啊!”“什么手机啊说没电就没电……”“早知道该偷拍帅哥,发个抖音,以后‘鬼城奶茶小哥’就火啦……”

        小卖部门口的阳伞下,贺老师眯眼看着女孩远去,寂静如鸡。

        他的心情有些许沉重,却与女孩们的评价完全无关。

        片刻后,一杯奶茶被推到了他身后,还有奶茶小哥的声音问道:“喝奶茶吗,鹤公?”

        贺老师沉默地吐了一口气:“谢谢,不用了。人老了,记忆力本来就衰退了,再来一杯鬼王泡的茶,本人可能就海尔默兹氏症了。”

        说罢,贺强转身,将手中的打包盒放于桌面,道:“下班就直接过来了,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在门口买了点麻辣鸡块,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奶茶店空间不大,只有一面有窗,似乎也没开灯,刚从艳阳底下来的贺强一时间看不真切。

        站在点单机后的男子垂着眼,似乎笑着的,贺强也看不清。

        这时,奶茶店小哥哥又开口了:“鹤公太客气了,好不容易来一趟,让寒舍蓬荜生辉,还带什么门口的麻辣鸡块?那作为回礼,我还是把奶茶给鹤公打包带走吧。”

        贺老师道:“鬼王太客气了,是本人叨扰,又怎好意思收鬼王的回礼?话说为什么奈何桥头站的是钟馗?”

        男子道:“鹤公是自掏腰包买了门票,怎么叫叨扰?反而应该感谢鹤公对景区受益做出的贡献……考虑到游客们忌讳下三界人民的心理,所以放位钟馗辟邪。”

        贺强道:“真是奇思妙想,面面俱到。”

        拱桥上又传来一阵嬉笑,奶茶小哥道:“这里太吵,鹤公随我下去说吧。”

        说罢,男子抬手,取下了印着“孟婆茶屋”的围裙,又探手收了阳伞。

        顷刻间,天黑如墨。

        周围地面的并无花草,贫瘠的地面却有不知名的绿色幽幽荧光,反而照得鬼王的身形更加清晰了。并且,他身上的黑色衬衫不知何时也幻化成了一身玄色长袍。

        而这位鬼王看上去不过是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面容俊朗而消瘦,过分白的肤色给了他一丝阴郁感。右眼角下的一颗泪痣十分显眼。

        再看身前,哪还有什么快餐桌?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的景致已经变成了一座茅草棚子,棚内横着一张未经打磨的石桌,石桌上有一只不大的陶土茶壶与许多陶土茶碗。

        本来站在奶茶店里的鬼王现在正站在石桌背后。

        鬼王面前的也不再是蓬头垢面贺强。

        而是神界元老之一——雀族,鹤虽。

        鹤虽一席浅芦灰色宽袖长衫,领边袖缘绣墨色海水纹。鹤虽并不习惯挽发,只用一根竹簪将额前、鬓边碍事的墨黑色长发束至脑后。

        若以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来形容鹤虽的样貌,那着实俗气了。

        他的面庞光洁而白皙,于神而言是常态,但上次见与他同岁的云螭烨时,后者已经白了一半的头。相比之下,才更会觉得同龄鹤虽必然是淡薄一切,才会容颜常驻。

        他的唇角平直地伸展,无悲无喜。熟悉他的人便知,他向来波澜不惊。

        他狭长而上挑的凤目中似乎从无杂念,只有清风。

        周围原本空置的桌椅区现在也坐着三三两两的人。

        他们只在鹤虽和流黑忽然出现的时候抬了抬头,目光停留在鬼王流黑身上一阵,又在鹤虽身上停了更久。

        虽然芦灰并不是什么亮眼的颜色,但毫无疑问鹤虽在鬼界的幽暗中是突兀的。

        而魂魄们也只是神往了一阵,又低头看着面前一土碗的茶水,大都沉默,小部分沉默着流泪。

        方才鹤虽全程注目流黑遭妹子调戏,完全没注意奶茶店的招牌。这一换地方,却看见棚子后方挂了个木牌,写着“孟婆茶屋tm”。

        这一注意,鹤虽清风徐徐道:“你注册了商标?”这一个个的怎么都比他有商业头脑。

        鬼王手中握着一把纯白油纸伞,随手放到桌下,又拢了拢自己黑色的披风,道:“奶茶店业务是前年才拓展的,闲来无事,就注册了一下,不过还没批下来,抢注的也有些多。”

        鹤虽道:“孟婆呢?”

        鬼王颔首,似乎有些惋惜道:“觉得鬼界无聊,投胎去了。黑白无常也是。”

        鹤虽问道:“现今是谁在走无常?”

        鬼王道:“黑白无常留下了一套秩序,亡魂皆会自动来到黄泉路口,顺着黄泉路走流程,就像一套自动引导程序。”

        鹤虽道:“哦?那无人勾魂,亡魂想往回跑怎么办?”

        鬼王遥指黄泉路口鬼门关:“这套程序有反向防火墙——防止鬼界灵魂逃出。”

        话音刚落,鹤虽见流黑所指方向遥遥亮起绿光。

        鬼王摊手,无奈道:“每日都有些不甘轮回的灵挑战我们的防火墙,便会被幽火烧作灰烬。”

        鹤虽点头:“很有想法。”

        茶摊边有一座小楼,楼间徘徊着几个人影。远些,哪还有什么假沟渠与假钟馗演员?只有一条安静奔流的河。上面是一道跨河石桥,桥下是磷光莹莹。桥上有人,平静地走过桥,脸上无悲也无喜。

        鬼王解释道:“上了奈何桥,过得了就过得了、过不了便是过不了,断然不存在七步跨过就平安顺遂的说法。景区说七步跨不过就会坠落忘川,不过是增加娱乐性罢了。”

        鹤虽波澜不惊地夸道:“鬼王依旧是聪颖无双,鹤某佩服。”

        鬼王笑着,眼底却没有笑意,淡淡道:“鹤公谬赞。聪颖有何用?这么些年,流黑也未想出重见阳光的方法。”

        自鬼界成形,便是这样,暗无天日。

        从前鬼王流黑得闲便会去人界看看白昼的样子。在雉公的化形宴上,受凰公之遥,流黑徒步了几个日夜,上到了神界,才知道六界中原来有如此出尘之地,只是与他无缘。

        六界大战失利后,连见日光的权利也没了。

        鹤虽道:“自六界成形便是如此,鹤某也是无奈。不过永困下三界,的确是鬼王自找的。”

        流黑忽然打断了他,道:“鹤公为何如此客气?上次见面鹤公还直呼我名。莫不是迫于龙族淫威?”

        ——毕竟他们连自己族人都能除名。

        沉默片刻,鹤虽似乎叹了口气,却面无表情:“鹤某的确随性,也的确曾将鬼王当做朋友看待,整个雀族都曾如此。不过莫不是鬼王这些年孟婆汤喝多了,忘了是谁害死我雀族鹄葭?”

        笑容凝固。半晌,流黑平静道:“我说过,我没有杀她。”

        “不知‘鬼王所迫’与‘鬼王亲自’可有差别?结果都不过是鹄葭的死罢了。但已经是近两千年前的事儿了,鹤某下午还有课……”鹤虽终于笑了笑,似乎带了些歉意,似乎又什么也没有,“鹤某此次登门造访是带了问题而来——不知最近人界发生的一些怪事和鬼王可有关系?”

        流黑状似疑惑:“哦?人界出了什么事?”

        鹤虽道:“腑蛇袭击凡人,和怨灵鬼影试图冲入人界。”

        流□□:“凡人的欲望多了,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也是越发的多了,怨灵的问题是越发严峻,属于我鬼界能力范围内的,我会好生处理。不过腑蛇是妖魔,鹤公何必也拿来刁难流黑?”

        鹤虽道:“鬼王是真的多忘事了。上次不也是鬼王集结了妖、鬼、魔三界?”

        流黑微笑道:“上次之后,魔族已是一盘散沙,妖族与我关系也大不如从前。如鹤公所见,我鬼族也再无人手。流黑也被罚无法再见日光,饶是出鬼门关也只能在方圆半里地活动。流黑已在黑暗中反省了万年,早已明白凭流黑一己之力想要动上三界就是徒劳,又怎会用这些小伎俩在你们愤怒的边缘试探?”

        鹤虽静静看了他一阵,道:“但愿你说的是真话。”

        流黑但笑不语。

        鹤虽道:“那我便不多叨扰,还要赶回去上下午第二节课。”

        流□□:“鹤公想要小住个十天半个月也可,毕竟如你所知,鬼界一天,地上不知多少时日。”

        鹤虽摆摆手:“还想回去吃个饭呢。”

        流黑故作惊讶道:“鹤公怎需五谷杂粮?”

        鹤虽反问:“鬼王不也在卖奶茶?”

        流黑笑道:“送鹤公一程。”

        鹤虽宽袖一挥,虽未言语,却也是明确的婉拒了,化成鹤飞过奈何桥、望乡台,向着魂魄们重入轮回的方向飞走了。

        鬼界的唯一出口便是轮回门。

        有些新死的鬼对人间抱有执念,以为往回跑去就能回到阳间,却不知那并不是出口,还会激发出幽火,反应不及时便会化为灰烬,侥幸逃脱也会烧得鬼缺胳膊少腿,来生不得完整。

        神们不入轮回,故能从鬼界完好地出来,若是凡人过了轮回门便要回归生命伊始了。

        鹤虽离开后,流黑又在桌边坐了下来,盛了一碗孟婆汤,看了看桌上的麻辣鸡块,最终唤出一只花精。

        ——只见一朵花从流黑脚边迅速发芽、生叶、开花。花蕊附近沾着些粉色的露水,花朵盛开后露水便聚集到一起,化作半个人型,对流黑伏了一伏身。

        流黑问:“那花如何了?”

        花精小小的双手做了一个合十的动作。

        “还没开吗……”流黑喃喃道。而后,勾了勾嘴角,带着些自嘲,有些失神,“你留给我的,到底是什么?”

        然而失神只是暂时的。随后,流黑果断命令:“召集更多凡人,继续分发花露。”

        花精一欠身,流黑又指了桌上的麻辣鸡块,道:“问问过路灵,有无喜食辣者,分发出去吧。”随后捡起脚边的油纸伞,撑开。

        四周又一片光亮,石桥前人流如织,欢笑不断。

        流黑取下墙上挂着的围裙,重新系上,又微笑面对游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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