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鸿目
龚小娥蹦蹦跳跳地到了教室门口,遇上了等在那里的程意。
鉴于之前每次都很快被人打断,程意将自己的语言组织了一下午,见到龚小娥便一股脑说出来了:“宝宝,生日快乐。你还好吗?我好想你。我送给你的礼物你看见了吗?”
龚小娥眼皮跳了跳,敏捷地向后跳了一步,下意识问:“什么礼物?”
程意说:“就是我放在你书包里……”无意瞥见一楼刚进教学楼的王崇明,程意火速从另一边的楼梯溜了。留龚小娥在原地莫名其妙。
从龚小娥的表情,程意便大概猜到她还没发现自己的“礼物”,必须要做点什么,让她看见。
自从和林多阳交往,他时时刻刻怀念龚小娥。相比林多阳的神经大条、时时刻刻与男生们打成一片,龚小娥没什么朋友、始终以程意为中心,逆来顺受,很是可爱。
并且程意还发现林多阳比龚小娥还难看。特别是看见龚小娥后来的转变,他有一种丢了西瓜捡了芝麻的感觉。
火速逃离十一班的途中,他在转角处看见了单雪害羞地收下了一个十二班男生的礼物。程意妒火中烧,决定将恶作剧咒用在单雪身上,媒介他临时想到用他自己对龚小娥的执念。
可以说程意真是个执念非常丰富的人了,却不知道每一份执念到底都有多深。
龚小娥困惑地目送着反常的程意,直到他消失在走廊。感觉到身后的视线,她回眸,看见因为云螭琦而迟来的王崇明,粲然一笑。
王崇明回以一笑,然后两人各奔教室与办公室,仿佛两人之间并没有特殊交集。
龚小娥蹦跶进教室时,陈璐正旁若无人地跟电话里的人吵架。龚小娥听见她责备电话里的人平安夜不和她一起过。龚小娥猜测电话里应该是杨宇豪了。
似乎争吵得厉害,龚小娥坐下后几乎能听见电话里杨宇豪的声音,但也听不清对方具体说什么。
柳雨笛在位子上一脸不耐烦,还好很快便上课了,鹤老师来教室巡视,陈璐愤愤挂了电话。
鹤虽走后,有些学生又说起了悄悄话。
柳雨笛绕着自己耳边的卷发,对龚小娥说:“衣品越来越好了你这家伙。”
龚小娥嘿嘿一笑,说:“谢谢夸奖。”
柳雨笛道:“啧,脸皮也越来越厚。上次你逃避了我的问题——恋爱了?”
龚小娥又嘿嘿一笑,默认了。柳雨笛追问是谁,龚小娥嘿嘿一笑,表示保密。
柳雨笛说:“啧,装模作样。总比饭盒脑袋好吧?”
龚小娥鼻翼一抽,道:“那是自然,可好太多了。”
柳雨笛煞有介事点点头:“看你啥都在变好,一定是遇上mrright了,”然后高深道,“一段好的恋情会让人变得更好。”
龚小娥捧着脸,扭捏道:“羞羞~~~”
柳雨笛嗤之以鼻:“啧,做作的女人。”
另一边的陈璐竖着耳朵将一切听了个干净,心中更加愤愤不平。
前排的学霸三人组竟然罕见地在晚自习期间将注意力放在学习以外的地方——三只脑袋都集中在丽丽影桌下,抑制而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然而惊叹声还是越来越大,只听见阿兔说:“艹艹艹艹艹……我不接受!”
柳雨笛问道:“怎么了阿兔?”
阿兔机械地转过头,满眼悲愤,将手扶在嘴边阻止声音扩散:“昨天……有人拍到……男神抱了个妹子走在街上……最后带回了家……”
龚小娥默默将头埋进了书页中。
柳雨笛难得地激动:“卧槽我看看!”
于是丽丽影把手机上的贴吧内容展示给了柳雨笛,果然有几张昨晚的照片。发帖者给出的照片是一张从王崇明背后拍的。还好夜色浓重,加上拍摄者激动得手抖拍得有些不清晰,看不清王崇明怀里裹着风衣的到底是坨什么东西,要不是有两条腿露在外面,都没办法看出来那是个人。
后面的跟帖者力所能及的补了其他照片,甚至有正面照。
正面照能清晰地看见王崇明的正脸与他怀里抱着绣球花的龚小娥。
还好龚小娥裹了风衣,也换了衣服,几人都没认出来。
帖子里七零八落的形容拼凑在一起,便讲述了一个北关男神平安夜撩妹,最后掳回家的故事。
丽丽影拿着手机的手都在抖,指着照片中王崇明怀里人儿脚上的鞋,说:“这鞋,四位数,是哪家白富美……”
美君保持沉默,阿兔则是喃喃道:“不……我不能接受……强哥不是男神的唯一吗?”
柳雨笛加入分析:“这妹子看上去不大高呀……”
龚小娥把头埋得更低了。
这时,龚小娥的手机振动了起来。她躲在桌下取出一看,是蒋西。
蒋西发:“goodjob!o( ̄▽ ̄)d”
龚小娥保持将头埋在桌上的造型,眼睛则是斜到了蒋西的方向,看见蒋西仿佛早知道她会回头,遥遥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看来今天十一班的窃窃私语都是在讨论这事儿。
同桌柳雨笛津津有味地趴在桌上和前排八卦着,龚小娥的脸距离课桌上的书本只有五厘米,十分欲盖弥彰,还好没人注意到她。
周围的同学已经很久不理睬陈璐,所以她用自己的手机翻起了帖子,看得十分嫉妒,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红色水滴一样的手机挂饰。
龚小娥弱弱地用手指塞上耳朵,掩耳盗铃地复习起六界史。
看了半节课,才总算真正看进去书上的内容。而正是这么一看,书中的一切仿佛都活了,各种□□字在她眼中已经不仅仅是需要背的内容,更像她生活里接触的朋友。而教科书上的叙述大约像是,云螭琦在人历九百九十六年摔了一跤,鹤虽在人历一千二百年织了件毛衣……也不知道十一班的孩子们知道教材里的鹤虽天天都在矜矜业业为他们传授数学知识之后会作何表情。
但至少,教材对龚小娥而言是变得生动起来。
看了一节课的六界史书,下课铃响了。龚小娥一抬头,发现丽丽影和美君的位置已经空下来,阿兔和柳雨笛也重新沉浸在学习中,学霸果然不同。
龚小娥问:“丽丽影和美君呢?”
柳雨笛道:“去向男神本人求证了。”
语毕,龚小娥已经以一种与她所穿着的连衣裙毫不和谐的速度冲出了教室。
晚自习期间北关教师办公室向来开放,随时欢迎提问的学生。龚小娥径直冲到了王崇明的隔间,美君和丽丽影果然在那。仔细一听,两人仿佛在问王崇明教材上的问题,并且王崇明正在解答,于是龚小娥不请自来地进了隔间。
美君依然在认真听讲题,丽丽影抬头,见到龚小娥,十分意外:“小娥,你也来了?”她记得龚小娥与六界史是十分水火不容。
龚小娥尴尬道:“笨鸟先飞,笨鸟先飞。我已经飞晚了,现在要使劲飞。”然后对丽丽影耳语:“你们……来问啥?”
丽丽影回以耳语:“美君想知道男神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我陪她来的。
龚小娥背后一凉,悄悄问丽丽影:“美君……就这么直接问的?”
丽丽影瞪着眼睛点点头,用眼神回答龚小娥:想不到吧!
其实美君是带着帖子来问的,比龚小娥想象中来得更加直接。美君假装给王崇明通风报信,其实是为了自己求证。王崇明看了照片后,轻轻勾唇,目光都染上了幸福的颜色:“是我的未婚妻。昨天步行街人太多,她不小心把脚扭了。”
丽丽影觉得自己世界的天空似乎产生了裂痕,有即将坍塌的趋势,也顾不上看美君是什么表情了。
不过丽丽影觉得美君应该没什么特别感受,因为她只用了三秒钟的时间调整好情绪,就开始提问了,快得连消化瓜的时间都不够。
于是,丽丽影站在一旁,带着一些失恋的心酸感,遗憾地看着已经属于了某位不知名白富美的男神,越看越心疼。没想到她丽丽影不仅够不上60w的车,现在连40w也跑了。
那几分钟内,她的心很乱。长期被各种瓜浸淫的灵活小脑筋甚至在猜测,男神的40w是不是白富美给的?那样的话,错过男神她好像会好受一点。
好像也不大好受……退一万步想,她也愿意为男神辛苦打拼,攒钱给他40w……
直到龚小娥出现。
龚小娥得知两人是来八卦的,心里惊疑不定:“男……男神怎么说?”
忽然,丽丽影决定发泄一下自己心中的酸楚,于是拉着龚小娥走远了些,又在她耳边道:“男神说……是他未婚妻。”
龚小娥瞳孔地震,如同卡壳的齿轮般,动次卡次,渐渐看向王崇明。
男神似乎在专心为美君答疑解惑,并没有感受到她的注视。
丽丽影把龚小娥的异常反应都当做另一个迷妹的房子塌在了面前,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你和我。至少你还有我们这些柠檬姐妹……”
龚小娥蓦地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那一瞬间她呼吸顺序错乱,一口气就被呛住了,憋得她面红耳赤,又想咳嗽又想控制住自己的音量。
于是,丽丽影惊魂不定地看龚小娥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丽丽影连忙去抓龚小娥的手腕,咬着嘴唇低声说:“淡定淡定……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咱们不兴这样伤害自己……只要活得久,男神年年有……”
然后龚小娥气沉丹田地把那口气咽下去了。
丽丽影伤感地轻轻拍着龚小娥的背:“唉,我明白你的心情……其实退一万步想,结了婚都可能离婚。未婚妻而已,说不定明天就分手了呢?我们要乐观……对惹,男神有未婚妻,证明他是直的,也是件好事……”
龚小娥讪讪点头:“你是对的。”她觉得头有点疼,吓的。
那厢,美君似乎得到自己想要的解释了,说了声谢谢老师,然后面色如常地跟脸飞红云的龚小娥打了招呼,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学霸二人组就杵在龚小娥旁边,一脸:“好姐妹要一起分享八卦,也要一起分享题目。”
龚小娥僵硬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她自然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问王崇明照片里是谁。她完全相信,只要她敢问,男神就敢说。
若说装作来请教六界史的问题,她连书也没带。脑海中闪过无数方案,最终机械地开口:“龙族的……琦王……多……多大了?”
一听见学术方面的问题,站在一旁的丽丽影迅速从失恋的伤情中抽离,高举小手,抢答了:“这道题我会!按照神历来算,琦王应该五千多岁,按人历算,就不知道了,因为人族出现以前神族就存在了很久,也没人知道那段时间里人界流逝了多少时间。但怎么都肯定上万岁。我记得网上说神界的时间流逝比人界慢,但是各界的时间流逝规律不成比例的。还说神族就像在高寒地带种植瓜果,因为生长慢,所以长得精致。”
王崇明赞许道:“这个比方很好。”
来自学霸的危机感让美君脱口而出:“这不考吧?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丽丽影道:“我把网上的科普都背下来了。”
龚小娥投去敬佩的眼神,又由衷地惊掉了下巴:“上万岁?”她跟一尊活化石吃了饭。她觉得她家的沙发明天会飞升,扫地机器人会成精。
丽丽影得到了男神的赞赏,笑得开花。王崇明又补充道:“六界之间时间流逝的速度相对而言并不固定,曾经出现过神界一天,人界一年的情况;也出现过神界一天,人界一月的情况。人界的时间比神界慢是一定的。如果神族在人界长期居住也会随着人界的时间成长,只是因为神族的本质,到一定的时候生长则会停止;反之如果人族在神界或靠近神界的地方居住,人界的时间对其来说变得缓慢,从人界的角度来说也会长生,譬如神官。”
丽丽影说:“我看见过这个说法,所以我要考神官!我要永生!我要见证时尚潮流的更迭!”她还想要活得久,男神才年年有。
“等相对论被证明那天,这个问题就有答案了,”鹤虽端着咖啡出现在门口,道,“丽丽影,美君,过来抱卷子,发下去让他们明天交,周末作业不能欠。”
已经忘了来办公室的初衷,龚小娥还困扰在各种时间悖论中,略微觉得头疼。
将丽丽影和美君支走后,鹤虽又道:“小琦跟山雀去泡吧了,会晚点回去。”然后也走了。
隔间又只剩下王崇明与龚小娥。
龚小娥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来办公室找王崇明,也忘了“未婚妻”带来的震撼,正埋头苦想什么是人,什么是神,什么是时间,她又是什么。
王崇明坐在办公桌后,交叉十指,笑容可掬地问:“小娥同学,你得到满意的答案了吗?”
龚小娥一拍脑门:“啊,我不是来问问题的。你你你你你说你订婚了,你未婚妻知道吗你就订婚了!?!?!”
王崇明挑了挑眉:“的确,她好像刚刚才知道。”
龚小娥气急,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只记得她是来监督王崇明不要说漏嘴的:“你你你你可别说照片里的人是我啊!”
龚小娥皱眉看着他。王崇明手指交叉,有恃无恐道:“我随时可以公开。”
龚小娥食指指着王崇明,在空气里点了半天,急得说不出话,却被王崇明一把握住,将她带至怀里。
王崇明坐在办公椅里,与失去平衡的龚小娥同高。龚小娥被拽得直扑他而来,得来全不费功夫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龚小娥如触电般弹开,大惊失色下往隔间门口望了望,又回过头想要怒指男神。旋即想到方才的惨痛经历,于是捏着小拳头,颤抖道:“注……注意影响!”然后一溜烟跑了。
王崇明独自回味着龚小娥精彩的反应,含着笑继续查阅邮件。
最后龚小娥决定,平安夜那身衣服、那双鞋,她有生之年不要碰为好。
回家的时候,负责登记的保安小哥哥站起身来,告诉王崇明有位访客三个小时前就上楼去等他了。龚小娥困惑了一路谁会被保安小哥哥直接放进去,却见王崇明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到三十一楼时,龚小娥看见了等在门外的、提着一只巨型手提行李袋的,看上去大约五、六十岁的男人。龚小娥觉得他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男人闻电梯声便转了过来,对王崇明行了个礼,又对龚小娥行了个礼,道了声:“在下李致远,深夜叨扰,请两位见谅。”
看着这熟悉的大礼,龚小娥恍然大悟,原来是穿了便装的神官首领。装备换了,穿着袍子的气质还在。
王崇明回以颔首,打开了门,点亮客厅的灯,然后对龚小娥道:“大约找我有点事儿,你先上去吧。”
龚小娥懵懵懂懂地走到客厅,又转身回来了,嗲嗲道:“你们去聊吧,我帮你们泡茶~”都莫名其妙是未婚妻了,成熟女主人的架子还是要拿出来的,便往厨房跑了。
王崇明对龚小娥道:“谢谢,”然后打开玄关的鞋柜,取出一双崭新的棉拖鞋,置于神官首领面前的地上,道,“请用。”
自称李致远的神官颇为忌惮,颔首道:“不敢劳烦……”
王崇明笑道,“通常在我家玻璃完好的时候,是需要换拖鞋的。”然后走向书房,又道,“这边请。”
李致远纹丝不动,直到王崇明进了书房,才换上鞋,跟了进去,然后在王崇明示意下在书桌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将行李袋抱在怀中。
王崇明率先开口:“不知贵客深夜光临,所谓何事?”
李致远心中忌惮,却被修炼多年而出的近神气场盖过了,面上抱拳,道:“折煞。”
上次例行公事来王崇明家的时候,他便认出了看上去比神官守则上的画像年轻很多的鹅公,与神官守则上不曾提到的明王,但因为其他神官在场,他不敢多言。
所以与神官们回去以后,他又独自回来了。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他换上了久不穿着的便服,颇有一种退伍将军的气质。
那天凌晨他便观察了一番,觉得鹅公是不清楚自己身份的,所以他先征求了王崇明的意见:“鹅公清楚过往吗?”
王崇明摇头。
李致远思量道,那要委婉。然后又道:“殿……您这些年可好?”
王崇明确定自己与面前这位名为李致远的神官从未见过,或许应该由他发问李致远是如何知道他的存在、并且认出他的,但他也并不好奇。
王崇明官方微笑道:“不错。”
李致远又开始沉默,王崇明干脆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查看邮件,不急不慢地等着他的下一个问题。
龚小娥的茶泡得分外认真。
她先是思考了一番,这个时间点应该泡什么茶,最后排除了所有具有提神作用的茶叶,选择了花茶。
她努力地将橱柜里的茶具都用了个遍,才端着托盘与两杯茶走到书房门口时,便看见王崇明自顾自操作者电脑,李致远自顾自沉默。她硬着头皮敲了三下门,示意自己来了,然后得到了王崇明暖如阳光的微笑回应。
龚小娥先将茶递给了李致远,她总觉得李致远有种站起来的冲动,但是又按捺回去了,只道了一声谢谢,然后她又将剩下的一杯茶给了王崇明。
王崇明接过,对龚小娥柔声道:“你先上楼吧,一会儿我去找你。”
龚小娥领命走了。
听得她的脚步声上了二楼,李致远忽然离开了沙发,从行李袋中取出什么东西,然后在王崇明面前单膝跪下,将手中之物举过头顶,成功吸引了王崇明的注意。若不是李致远手中之物尺寸不对,这一系列动作简直像要求婚。
只见那是一长条状物件,被光泽很好的云纹绫缎包裹着。
王崇明沉默,抿了口茶。
他大约知道那是什么。
李致远恭敬道:“当年明王离开神界时留给神官的鸿目,下官带来了。”
柔顺的绫缎应声滑落,露出通体雪银的神剑,就像深夜洒在风平浪静漆黑海面的满月光。
这柄剑外观上没有任何装饰,如同镜面般纯净。剑柄处也没有剑格,若不是能看见剑鞘和剑柄处的缝隙,它就像一根完美的银条。
王崇明静静看着那柄剑,面无表情。他不动,李致远便也不动。
亲手抽离自己神力的那一天,他以重伤的凡人之躯从月树井一跃而下,却被长期徘徊于神界附近的重明鸟所接,托着他落于人界。
彼时神官制度已经由云螭彤着手建立数百年,在神历中不过数年,似乎连云螭彤都还没正式规范神官系统的运作模式。于是闲散神官们便驻扎在月树井尽头处,自然也是少见天神。
于是见了从天而降、嘴角挂红的明王,各个都猜不到天上发生了如何变故,但都没忘了礼数,忙不迭要叩拜。
云螭崇明自嘲一笑,下了重明鸟背,却是一个踉跄。
重明鸟用翅根扶住了他。
他对重明鸟颔首,表示感谢,然后取下腰间的鸿目,对伏了一地的神官们道:“从今日起神界再无明王,我便只是个比诸位不如的肉胎凡身。这柄鸿目对于我来说就是一把废铁,便留给诸位做个修炼的媒介,说不定还能抽出些神力。”
没人知道神界发生了什么,也没人敢上前接。云螭崇明却将手腕一扬,鸿目便被抛给了当时身为女子的神官首领。
然后云螭崇明便离开了。重明鸟想跟,却被前者拒绝。
很快,云螭彤竟亲自下凡,命神官更改六界史,抹掉其中关于明王的一切。
当时的神官首领没有禀告云螭彤关于鸿目的事情,于是鸿目没有被带走。他们也没有利用鸿目修炼。但鸿目光是在那里,也让他们沐浴了强大的神泽,于是后来的神官寿命越来越长,那时人族寿命极短,神官们或多或少都带了一些修仙的目的,寿命延长自然是好事。
同时,他们也逐渐拥有了一些神力,譬如驭书而行、凭空取笔。
然而不光是神泽,鸿目散发的还有仿佛还有来自它主人的无尽的悲哀。
渐渐地,神官们对于这种悲哀感到麻木,似乎连带对所有的情爱也再无知觉。
后来神官住所被迁移到了月树井中段,以方便神官上神界面见彤王。更近距离地接触到神界,神官的寿命稳定了下来。
没人知道,彼时的神官首领违背了神官守则所谓绝对服从神族的命令,隐瞒了鸿目的存在,并且交代了下一任首领要将鸿目世代珍藏,除了明王本人,不能交予任何人。
她也将所知道的关于明王的一切口述给了下一任,交代接下来的世代神官首领都要将明王的存在铭记。
神官可以告老,却无处还乡,故大多会工作到寿命的最后。
但彼时的首领也破例了,她回人界去寻找离开的明王了。
也没人知道最后她可曾如愿。
云螭琦破窗的凌晨,李致远带人驭书赶到后,便认出了与云螭琦五六分相像、与鹅公转世交好的王崇明。
对于明王,神官们都怀有崇敬之情。所以李致远处理完平安夜晚上发生的意外、例行回神界禀告彤王后,又日夜兼程地返回沙岳关南街,只为圆满这个传承。
那次在明王住处时,他便忍不住窥探明王。
明王身上尽是人族的气息,却丝毫不沾烟火气。他似乎与神官长口口相传的那个明王有些不同,但还是能让人一眼注目。
然而真正前来还剑,他还察觉到,与传闻中的少年气或者了无生气都不同,明王竟然是时刻挂着微笑的。乍一看,他以为明王十分平易近人,但真正面对面相处,他心中又满是寒意。
而面前的明王迟迟没有接过自己的佩剑。
李致远抬头,见王崇明垂眸凝视着鸿目,一言不发。
于是李致远道:“除了当年接过鸿目的聂青玉,再没有任何人碰过鸿目,皆是小心包裹保管。”
王崇明淡然答道:“鸿目是明王佩剑,而明王是不存在的人。你又何必将此等神兵特意送来给我?”
李致远道:“神官虽由彤王所创,但是实打实受了明王的恩惠。将鸿目物归原主也是当年聂青玉姑娘的心愿……”
沉默片刻,王崇明起身,正对李致远,垂眸问道:“你所说的聂青玉,是当年的首领?”
李致远道:“正是。”
沉吟片刻,王崇明单手握住鸿目正中,从李致远手中接过。
与记忆中的一样,剑身轻盈,剑鞘冰凉,锃如明镜,却丝毫不起雾气,也不沾指印。
稍稍用力,剑身蹭然出鞘三寸,显现出末端剑脊与剑从缠绕而成的图形,神似鸿鹄之眼,自由而坚毅。
——那便也是剑名出处。
龙族之中,云螭琦——琦王的特长便是锻造神兵。
但与琦王锻造的神兵不同,龙王的剑是身份的象征,龙族每位王都会闭关七年锻炼自己的佩剑,彼时的他总想着鹄葭那双眼,凝了云,便有了这把剑。
相较于其他龙族神兵,这把剑着实简约特别,但他非常喜欢,一出关便带着剑去向鹄葭献宝。
此时,书房中,出鞘的剑身上清楚地印出王崇明的双眼,眼中尽是回忆。
李致远如释重负,起身道:“明王与鹅公之事我们未曾禀告彤王……”
之前鹤虽猜测云螭彤很快就会知道,实则不然。若是鹤虽知道神官竟然对彤王守口如瓶,不知会怎样心疼云螭彤。
王崇明却道:“各为其主,各司其职。告诉他,无妨。”
李致远抱拳,道:“既然如此,多谢明王体谅。下官先回月树了,多有打扰,明王珍重。”
龚小娥一直蹲在二楼休闲区,一听见关门声,便冲到了二楼的护栏边,开心道:“神官大人走啦?”
王崇明抬头看向她,笑道:“如你所闻。”
龚小娥嘟嘴说出了准备已久的说辞:“琦王怎么还没回来呀?”
王崇明说:“鹤老师已经转告我,琦王和雀公宵夜去了,会晚些回来。”
龚小娥皱眉:“回来会不会又喝醉了呀?他会不会有很多要求,比如喝个蜂蜜水,吃个西红柿什么的,上楼敲门呀?要是他敲我的门……”
王崇明已经走上楼梯,自然看穿她的小心思,直接答道:“今晚,还是来我房间休息吧。”
龚小娥暗自比了个剪刀手,丝滑地接住了王崇明递过来的手,蹦蹦跳跳地跟他往主卧走去。
无意低头,才看见王崇明另一只手手上握着的纤细的鸿目,于是脱口而出:“你怎么拿了根棍儿?好闪啊,是银的吗?”龚小娥眼里都是钱。
王崇明温柔道:“不是什么值钱的材料……但如果琦王未经允许上楼,我们就用这个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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