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春秋大梦（终）

那一刻，他想，还好，已经成为了沙岳大学的一名学生，有了足够自然的身份靠近小鹅。

        那一天，沙岳大学六界史学院著名的艾乾坤教授提出了大、中学办学交流、定向人才培养计划的建议，很快得到试点的获准。

        试点就建立在两个公交站之隔的北关中学、沙岳大学之间。

        然后，北关空降了一名男神。

        正式加入北关教学的第一天，他在十一班师生们的注目礼下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说：“大家好，我是刚来到北关实习的新老师，我姓王，名崇明。名字与东部的某座岛屿无关。”

        熟悉的画面让龚小娥泫然欲泣。

        经历那一天时龚小娥还在为有的没的伤神，王崇明的出现对她来说反而并不惊喜。

        原来在她以为平平无奇的那一天前，王崇明已经走过了沧海桑田。

        并且，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龚小娥发现了两件事。

        首先，在这场梦境里，就像鹄葭看不清鹄葭，她也看不清梦中龚小娥的脸。

        其次，龚小娥每次为名不正言不顺的早恋神伤而上课走神时，王崇明都分明看着她。

        原来数次感受到来自身后的目光都不是错觉。

        而鹄葭看什么好像都很新奇，在教学楼转了两圈以后，她蹲在了鹤虽鹤老师面前。

        那表情可真是发现了新大陆。

        她语笑嫣然地说：“原来老大能这般放纵。”

        结合鹄葭那欣然的神色，龚小娥想，原来放纵是个褒义词。

        画面一转，梦境来到了四海山。

        龚小娥跳起来，捂住了鹄葭的眼睛。

        她只是本能地觉得四海山是她与王崇明真正开始的地方。

        从这里开始，鹄葭不适合看、不能够看，主要也是她不敢让鹄葭看。

        梦境也竟然顺着她的意识跳过了许多情节，比如发现被劈腿后，王崇明在山顶抱着龚小娥安慰以及牵手下山。

        但即便省略了那些个富有一定刺激性的画面，鹄葭也逐渐感受到了龚小娥和王崇明情感的变化。

        划龙舟翻船时，鹤老师与王崇明同时跃进河里，奔着龚小娥而来。

        鹄葭忽然又笑了：“可真像那时……”

        龚小娥也知道，鹄葭想起了六界大战尾声，鹤虽与云螭崇明腾上神界寻她的场景。

        内疚之情油然而生，龚小娥只觉得自己喧宾夺主了，成了鹄葭的替身文学。

        她却不清楚，鹄葭是由衷的开心。

        开心无论是鹤虽还是云螭崇明，还是神族众人，都没有因为她的离去而消沉千年。

        再看见几人被困在小水鬼的幻境中，鹄葭毫不隐藏自己对王崇明的赞赏：“不愧是小墨，即便没了神力，依然对周遭洞若观火。”

        龚小娥想，夸吧，应该的。

        之后，是四海山寨真心话大冒险之夜。

        鹤虽被小孩们逼问出自己来自于一个多子家庭，还承认了自己是妹控。

        是啊，花了那么多时间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修鹄葭魂，怎么不算妹控呢

        龚小娥悄悄侧目看鹄葭，只看见她掩唇抖肩，笑得非常开怀。

        想起鹄葭对过去梦境的解说，龚小娥决定尽地主之谊，于是她说出了自己觉得槽点最大的部分：“其实吧，我们这个年代女生们都比较喜欢有车有房的男生……啊，只是针对普通人昂……总之呢，鹤老师一直没啥女生喜欢，就是因为他刚毕业，无车无房……”

        说着说着，龚小娥自己就沉默了。

        他们这些凡人的格局着实太小了。

        沉默一阵，她才像重新积攒了底气，说：“大家知道鹤老师无父无母、还有好多弟弟妹妹要供养的时候，就更心疼他了……”

        可是此时此刻，她龚小娥为什么更心疼自己呢？

        自从梦境进入近现代开始，鹄葭已经差不多观察出了人界变化的细枝末节，但看见雀族老大面临这些可爱的考验依然忍俊不禁。

        以手掩唇，安静地笑了一阵，鹄葭才说：“我猜，老大出于一些缘由，打算在人界游历些时日。担心沾染红尘，老大才化成这般不羁的形貌，潦草地承认了自己的过往……”

        龚小娥深深点头，表示赞同。

        她觉得，虽然不如鹄葭一眼能看出鹤虽的盘算，但，以小见大，她的六界史格局彻底打开了。

        画面一转，两人看见了平安夜人潮外小巷间风衣盖住的身影。

        鹄葭看了会沉默，龚小娥看了会流泪。

        刹那间龚小娥便慌了，在心中想：十倍速，十倍速，十倍速……不，下一集！

        视线一黑，两人站在了云邸归巢的外。

        龚小娥原本是胆战心惊，生怕鹄葭看见看见她与王崇明平安夜的亲亲热热，结果却来到了无人经过的云邸门口。

        悄然观察周围，天是黑的，人是没有的。

        圣诞期间云邸归巢入户大堂布置了一棵比人还高的圣诞树，但现在却没有了。

        大门换上了为新年准备的灯笼。

        龚小娥松了口气，推断平安夜的甜腻桥段被她成功切过了。

        再一思索，她陷入梦境就是在元旦第一天，很可能，她们可能已经离她入梦的时间点很近了。

        但龚小娥也没多想，只觉得鹄葭没看见她和王崇明关系突飞猛进就是安全了，却不知道鹄葭用自己的头发丝也猜得出龚小娥松的那么大一口气是因为什么。

        她也丝毫不介意，只是环顾四周，问道：“我们在何处？”

        龚小娥解释道：“现在的家楼下……小墨的家。”

        鹄葭仰起了脖子，惊叹道：“嚯，真高。”

        龚小娥想着带鹄葭体会一下现代科技，便说：“不用青鸟了，咱们坐电梯上去吧，很方便的。”

        而后便带着鹄葭进了大堂，向着电梯间前行，丝毫没注意到已经戒严的关南街与为她们自动打开的门禁闸机。

        自顾自上了电梯，习以为常，徒留保安小哥哥看着没人经过却兀自打开的闸机、没人按按钮却自动开启的电梯门独自慌神。

        电梯中，镜子被擦得雪亮，彰显着云邸物管工作的一丝不苟。

        镜子中的人影很清晰。

        龚小娥本来看着自己的脚尖，忽又感觉到一阵无比炙热的目光，于是寻着目光的方向本能抬起了头。

        鹄葭竟然死死盯着她，眼中有浓浓的惊异。

        龚小娥想，是鹄葭有幽闭空间恐惧症，还是为现代科技赞叹？

        鹄葭忽然开口：“小娥，你平时是不是不照镜子？”

        龚小娥呆呆答道：“昂。”她那么丑，就不太爱看见自己的脸，看一次头就更低一些。

        此时此刻，龚小娥与鹄葭并排站在电梯里，两人的身影一高一矮映在电梯内的大镜片上。

        虽然头发、气质、衣着、身型都有非常大的变化，但此时此刻把两人规规矩矩放在一起……

        鹄葭是千年没见自己，几乎忘了自己的长相，梦里鹄葭的脸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仿佛笼罩了一团雾，一点也看不清。

        那龚小娥呢？龚小娥能看见鹄葭的脸。那么，她，难道没有发现，她和鹄葭的五官竟然如此相似吗？

        鹄葭从二楼诧异到了二十楼，忽然掩唇而笑。

        龚小娥想，女神不愧是女神，笑起来是那样优雅好看。

        电梯上升到了三十一楼，龚小娥被笑得毛骨悚然。

        来到三十一楼，两人面对着紧闭的入户大门。

        龚小娥迟疑地将手放在指纹锁上，门清脆地开了。她引鹄葭进门，又轻轻关上。

        家里一切如常，一楼似乎没人。

        于是龚小娥往二楼走去，鹄葭本着尊重主人的道理，沉默地跟在龚小娥身后。

        二楼转角，鹤虽的凡人模样——贺强守在龚小娥房间门口。

        鹄葭再一次没忍住，笑出了声：“老大这副模样……着实有趣，每次看都让人忍俊不禁。”

        鹄葭夸奖的是鹤虽给自己的人设——弓腰驼背近视社畜。

        龚小娥扯了扯嘴角，假装和鹄葭一起笑过了。

        绕过鹤虽，两人看见了静静躺在床上的三次元龚小娥。

        龚小娥目瞪狗呆——她以为自己就是在做梦，梦境只会到自己的意识经历过的最后节点，也就是她被粉色花露滴进皮肤的那晚。

        但面前的龚小娥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王崇明守在她身旁。

        龚小娥忽然有了一个猜想——她该不会被阴间花露给滴死了、灵魂出窍了吧？

        一旁，鹄葭的美目中似乎产生了浓烈的情绪，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像风平浪静，又像荡漾开了，无穷无尽。龚小娥也不懂女神的情绪为什么忽然丰富了起来。

        最终，鹄葭的笑意散了，静静注视着王崇明，中间似乎隔了三千年，又似乎只有三微米。

        只有这么静静地看着，没有冗长的故事情节与嘈杂的周边环境。

        她避开鹤虽，轻轻走到王崇明背后，虽然也没人能听见她的脚步声，但她还是那样地温柔，伸出右手，虚浮在王崇明头上，凭空抚了两下，才终于又笑道：“好久不见，小墨长大了呀。”

        龚小娥撇着嘴，看着眼前成双的璧人，将眼泪吞回肚中。

        这时，一直垂首注视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龚小娥的王崇明忽然皱眉，回头，

        ——看向了窗边，但那分明没人。

        龚小娥能看见，他的目光穿透了鹄葭。

        他应该是与鹄葭目光相交的。

        她就在那里注视着他，他也回望了……

        或许因为鹄葭是梦中魂，他看不见。但，他却能感觉到。

        鹤虽也察觉到了什么，直起身，问道：“怎么了？”

        王崇明不无警惕地看着自己身后，朝着窗户的方向，似乎有些犹豫：“好像……有人？”

        鹤老师半抬手，他的眼镜与驼背与社畜的低气压便尽数消失，变换成了曾经鹄葭熟悉的那个仙气飘飘的鹤虽。仔细感应了四周，却一无所获。

        踟蹰着，鹤虽最终迟疑地走到窗边，看了看脚下的关南街，说：“可能是行动开始了……这些年下三界可是给人界留了不少‘惊喜’。”

        王崇明也起身，向窗边走去，与鹄葭擦身而过。

        龚小娥清楚地看见，他已经比鹄葭高出好多了。

        鹄葭似乎只要轻轻抬起下巴，就能将自己枕在王崇明颈窝里，但她没有。

        龚小娥脑海中bgm忽然奏响：

        “我最大的遗憾，是你的遗憾与我有关。

        没有句点已经很完美了，何必误会故事没说完。”1

        鹄葭从王崇明身上收回了目光，却笑得灿烂，看得龚小娥莫名其妙。

        她走到床上躺着的龚小娥的身体旁，弯下腰，将脸与紧紧闭眼昏迷的龚小娥并排，然后问龚小娥：“像吗？”

        龚小娥流着泪，看着自己一团雾气笼罩的脸，想鹄葭兴许是在说她看见的梦中鹄葭雾气遮盖的脸与这个像吗，于是点了点头。

        鹄葭又笑了，像极了鹤虽那副为人师表的样子：“孺子可教。”

        她似乎还有点疑惑，为什么龚小娥的眼泪流得像汇入南海的大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龚小娥也只是哭，哭到无法表达自己的内心活动。

        又回头，看着王崇明的背影，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贪恋，又有一些毫无遗憾的果决。

        “还能做什么呢，我连伤感也是，奢侈的。

        我一想念你就那么近，但终究你都不能陪我到回不去的远方。”1

        关南街上，抓捕已经开始了。

        鹤虽仔细观战着，与他并排的王崇明却又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向鹄葭的方向。

        他十分疑惑，总觉得有目光注视着自己。

        莫非是龚小娥要醒了吗？

        见他又回头，眼中都是揣测，却又按下不表。对于鹄葭而言，那个曾经一有疑惑便发问，一有诉求便撒娇的云螭崇明小朋友似乎已经远去了。

        万事过眼时都融入了他自己的考量。

        鹄葭清楚地知道，小墨长大了。

        床上的龚小娥忽然流泪了。

        王崇明十分诧异，先用自己拇指抹了抹龚小娥的小脸，却发现根本止不住，于是走向了浴室，打算帮龚小娥取一条毛巾。

        “我感觉到幸福，是因为你幸福。”

        “曾经亲手把时间变慢，可惜我们没有等我们。”1

        龚小娥的脑海bgm播完了。

        和鹄葭以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光阴一起结束了。

        她正思索着应该如何自处，却忽然眼前一黑。

        鹄葭、甚至连家中的陈设都从她的视线中消失不见。

        她眼前的世界在黑、白之间轮转恍惚，鹄葭似乎站在窗边，说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或许才过了一秒。

        依稀听见窗边的鹤虽忽然道：“……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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